卢凌云知道有了大集体的伙食堂,就不容许各家自己开火。但很多人心知肚明因为吃不饱,多数家里还是会有自己弄吃的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所以他对老学究因为这个事情被批斗感觉奇特,便问道:“不说革命工作组要撤回去了嘛?怎么对这个小事那么感兴趣?这个老学究怎么回事惹了他们?”</p>
老母亲还要往下说,老父亲摆摆手:“婆姨家家的,少学人嚼舌头,省得惹祸上身,干活累了,去烧水洗洗,俺和云子谝。”</p>
老母亲慈祥地看了卢凌云一眼,不再絮叨,烧水去了。</p>
卢凌云在老父亲面前赶紧坐下,老父亲对他虽然有怨气,因为他当道士在外面长期不归,给家里带来不少麻烦。要不是他每年回来,还给生产队负责人和一些乡邻一些好处,恐怕家里要遭弥天大难的。而且,公平的说,这个儿子虽然没有侍奉在身边,但是在饥荒时候居然还给家里弄了点粮食,虽然不知来路,但是他也不去问,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老两口偷偷煮点吃了抵抗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感觉,这个时候,他们觉得比很多家里老鼠都不去的人家幸福。其他家那得去山里去刨笋子、树根、野菜什么的,才勉强不被饿死。</p>
这个儿子虽然似乎不中用,但每年的不时回来一下,还是把生产队的头头给弄了没话说,而且他对老人也还算好,还知道春耕了回来干活。这样想着,老人家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于是,就把这年村里发生的大事小事、听到的各种情况都一股脑的跟卢凌云说了。</p>
至于那个老学究被打的事,老父亲叹了口起:“这个老学究你应该很熟了,就是前几年被批斗了的、从北京下放来的臭老九,你应该还有印象,那年他还被安排要把老尼姑娶了。今年批斗消停了,但他不知道哪里弄的麦面,估计是嘴馋晚上烙饼吃被人抓住了……这可捅破了天,所以被打的没法看……”看见卢凌云脸色有些抽抽,顿时明白了:“你就是心善,还好这老学究没交代是谁给他的白面……算了,他被打的够呛,被丢破庙了,好像也没人去管他死活……”</p>
一家人坐在灶台前面,煤油灯也省了。卢凌云的老母亲从地窖的暗处弄出点麦面来,和了面,跟卢老头说:“老头子,就弄点疙瘩汤吧?”老爷子点点头表示可以,又跟卢凌云交代了村里开会说的、村里广播宣传的各种政策精神。</p>
第二天下起了雨,生产队长一大早居然就来了,说了有事情要和卢凌云单独交代,让老人家先去下地。</p>
于是老两口披着蓑衣和生产队的下地去了。只要雨下不大,那农活也得快点赶。</p>
生产队长是同姓的,叫卢振军,年纪比卢凌云大几岁,一张国字脸,眉毛很浓,胸口戴着领袖像章,颇有几分村干部的威严。</p>
卢凌云把他让进屋子,讪笑着说:“三哥,昨天回来太晚,本想着今天就过去找你的,没想到你亲自来了。”</p>
卢振军看着卢凌云一副熊样,摆摆手,一屁股坐凳子上:“自从伟大领袖逝世了,上面政策就松了,虽然以你这种不务正业的行为在以前是要被批斗甚至劳改的,但是现在上面说对宗教人士的社会主义改造停止,所以……”</p>
卢凌云马上说:“多亏了这些年都是三哥照顾,俺老娘老母亲才能不至于被批……”</p>
卢振军严肃的说:“俺这都是伟大领袖的教导,你虽然有问题,但是你爹妈是朴素的劳动人民,当然了,他们是俺的大伯,你是俺堂弟,适当的照顾是应该的,而且你也算在村里做了些善事……今天,俺来找你,有重要的事情。虽然说你当过道士,但是你户头还在村子,不算得是从小上山的,所以,你家二老的意思是,这次你要下山来,以后就在家了,给你找个媳妇,给二老传宗接代!”</p>
卢振军看堂兄,一脸无奈,就要开口拒绝。</p>
但不待他开口,卢振军马上黑了脸色,站起来,指指在胸口抱着的老主席语录:“县里来的革命工作组还有两个同志在大队上,他们还过问过伟大领袖指示过的对牛鬼蛇神的工作,虽然对宗教人事政策下来了,但是你不算宗教人士,你们不事生产、搞封建迷信,还帮人看风水点墓地,这个事情很严重!”</p>
卢凌云赶紧拉他坐下,并找了碗给他倒上水:“三哥吃茶,吃茶。”</p>
卢振军哼了一声,威严显露无疑:“你应该听说了那个老学究被人举报半夜烙饼吃的事了?外地老百姓都出现饿死人了,还有人破坏人民公社大团结,开小灶,还有面粉烙饼,这是相当严重的事!”说着,又站起来了,盯着卢凌云:“派出所也派人来过问了!”</p>
卢凌云讪着脸:“是,是,这是很严重的!”</p>
卢振军缓下脸:“他们被我打发走了,他们也知道大家开小灶这种事情是很多的,也看见老学究被打的奄奄一息,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就走了!”</p>
拍拍卢凌云肩膀,语重心长:“兄弟啊,现在情况是一天一变,谁也不想给自己弄出啥麻烦。革命工作组那两人,都是饥一顿饱一顿,都在骂这农村日子不是人过的。你看他们脸上都有菜色,甚至比老百姓还要差点,老百姓都懂得什么地方能弄到野菜山药什么的,他们不行,只有伙食堂那点。看见有人还能吃白面,那是往死里下手!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上不了台面!这次也不知道老学究能不能挺过去了……”</p>
卢凌云默默不语,只是听着。</p>
卢振军搂着他肩膀,低声安慰:“俺知道,老学究就跟你谈得来,这么多年都看着过来了,眼看好像好日子要来了,但他这次估计……也好,不要再遭罪了。”</p>
喝了一碗水下去,卢振军又提起让他成家的事,斩钉截铁地说:“今年你必须要成家了!你看你爹妈都一把年纪了,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你这样无后,他们百年后会死不瞑目!他们天天找俺念叨,帮你找个媳妇,然后赶快生个孩子,要不然你不成家没有后,断了香火,你在村子里要被指脊梁骨的!”</p>
卢凌云心里一阵哀叹,做着天人之争。</p>
卢振军严肃起来:“不是三哥俺说你,你这种情况,你得像个爷们,承担起这个责任!”</p>
卢凌云低声道:“俺年纪不小了,你看,你只比俺大三四岁,你家已经有三个娃,大娃都十六了。俺这个年纪,又是不务正业的人,哪有女人愿意嫁给俺!”</p>
卢振军颇有些自豪:“嗯,是啊,俺都有三个娃,俺大儿红军是好样的,认识很多字,你要是早点结婚,娃估计也要有他大了。”沉吟一下,转过话题:“一般人呢,如果是这个年纪这个成分,是很难找到媳妇的。不过呢,这不有三哥俺在嘛!别小看俺当一个生产队队长,还算有点威望。而且,你也算有点本事嘛,不算是那种二流子破落户。这事,包俺身上了!”</p>
卢凌云赶忙道:“三哥你是生产队队长,那能麻烦你这些小事。”</p>
卢振军威严起来:“革命工作,哪有什么小事。这事就这么定了,大伯大婶今天找过俺了,让俺赶快把这事定了,你今天晚上跟俺去相亲!”</p>
说完,卢振军就起身走出去了。</p>
卢凌云披着蓑衣去了破庙,看见在破庙干草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老学究,要不是低低的shēn yín发出,肯定以为是一条死尸。旁边地上有只土碗,里面看些水,起来还是有人给他悄悄送水送吃的。</p>
邹着眉头,卢凌云扶起老学究,掀开他的衣服,看见他背上已经化脓的伤口,不忍目睹。放下老学究,把破被子给他盖上后,去附近的田野小山上忙乎了半天,找到了一些草药,洗净捣碎,给老学究敷上。中间老学究清醒了一会,给他个感激的眼神。</p>
说是相亲,也弄得极其简单,就是卢凌云的母亲带着他,去找了卢振军,然后卢振军带着他们一道去了卢振军家隔壁的小院子。卢凌云本来打算拒不接受去相亲,但是老母亲不仅掉了眼泪,还嚎啕大哭说要绝后了什么的,老父亲也拿起扁担要教训他。这一不怕家丑的闹,引来了几个长辈又是劝解又是威胁,让卢凌云感觉这次家里是有预谋的,但是他看见渐渐老去的父母,拿不出那种反抗的果决。</p>
相亲的对象是卢振军亲弟弟的媳妇,倒不是这个大队长和村民丧了伦常把弟媳妇让给这个做道士的人,而是这个女人很不幸成了寡妇,而且是成亲没几天就成了寡妇。卢振军的弟弟是在搞大生产运动中,在开石时候被压死的。而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也有些风言风语,队长虽然有威严,但是没办法管住每一个人的嘴。所以卢凌云如果能把这个女人娶走,皆大欢喜。</p>
卢凌云不敢怎么看这个叫张菱花的女人(当然这说法在后来被说起来的时候被小师弟扶风白眼了,只差当场讽刺他了),于是相亲在如坐针毡的情况下进行(这个说法也受到了扶风的怀疑)。相亲的细节卢凌云没有透露过多,例如张菱花给大家泡茶,大队长介绍了他卢凌风的能干,又说了女的如何能干等等。</p>
次日卢凌云也不得不下地了,去赶种土豆。土豆是之前被切成小块并有点发芽的,乘着这个时节种下去应该有个好收成。漫山遍野都是种地的生产队社员,劳动场面很大,种地也很快,种了三天就种完了。大家都舒了口气,看来这个土豆会丰收。</p>
在劳动间歇,卢凌云去给老学究送过几次吃的,换了几次草药,让老学究有些好转的迹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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