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茶摊店家的开水已经烧好,只见他在锅中水冒小泡时,将捣碎的茶叶放入;等一小会,见沸水中滚起茶末泡,便舀出最上层的一勺茶末水,再往锅里扔进三把桔皮、少许盐;最后,等到水再次大开翻腾,便起锅离火,开始供众人分茶汤。
众茶商和伙计,也都拿出干粮,就着茶汤,边吃边聊。苏慕雨轻轻走到茶摊店家的身边问道:“大叔,请问能给些水吗?我想洗漱一番,身上实在太脏了。”
茶摊店家答应一声,变从水桶中舀出两瓢水,倒进一个陶罐,递给苏慕雨。他将陶罐递给苏慕雨时,抬头看了小姑娘一眼,登时就呆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喜色。
苏慕雨接过陶罐,小心地用水擦洗脸、脖子和手,然后用手帕擦干;接着,又求黄广武给了一块干净的布作垫子,解下腰间的腰带;然后,捧着腰带举到额头,对着茶摊的炉火,跪在垫子上低头念着什么。
黄广武好奇,靠近听了一下,只听小姑娘念叨着:“光明的至善之神、全知全能的创造者、智慧之主阿胡拉·马兹达,感谢您创造的天空、大地、日月、火、水、草木、鸟兽,感谢您教导我们走进光明的天国。无知幼小的信徒慕丝,向您虔诚地祈祷,我必定遵循您的教导,思善想、说善言、行善行,与邪恶、欺诈、懒惰斗争,勤恳劳作,生儿育女,持家兴业。”
苏慕雨说完,又郑重其事地将腰带一圈一圈在腰上缠好,心情平复了一下,转头看到黄广武离她那么近,不禁脸上微红,小声批评道:“黄家四哥,你这样不好,偷听别人祷告,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
黄广武狡辩道:“我怎么不光明正大了?我藏着躲着偷听了吗?我是关心你,怕你中了什么邪。再说,你大白天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祈祷,怎么就单单说我不光明正大?”
苏慕雨脸一红,嘟囔道:“我说不过你,你总是很多歪理。我饿了,想吃饭了,你能分我些干粮吗?”
黄广武笑道:“现在知道饿了,快来吃。瞧,我从江陵城带了一包糕点,要趁新鲜吃,时间久了,就放坏了。”
“谢谢黄哥哥。”苏慕雨高兴笑道,眼睛弯成半月。她用水再次把手洗干净、擦干,然后拿起一块桂花糕和一个糯米团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边吃边赞道:“嗯,真好吃,谢谢。”
这时,茶摊店家躬身走来,殷勤地说道:“两位小公子、女公子,一路辛苦吧?我这山野人家,也没啥好招待的。这是一盘新摘下来的板栗,香甜可口,赠送给两位品尝,还请不要嫌弃。”
苏慕雨一见,高兴道:“谢谢大叔,您人真好!”
茶摊店家忙躬身回礼道:“女公子喜爱就行,这是我应该做的。”
黄广武等那店家走远后,低声对苏慕雨说道:“这店家的言行好奇怪,你多加小心。”
苏慕雨疑惑道:“黄哥哥,你就是太多心了。我看店家大叔人很好啊,说话和气,做事也精心,你反倒一肚子古怪。”
黄广武来气了,瞪了她一眼,说道:“剥你的板栗!还教训起我来了,哼!”
颉跌从山上的幽济寺回来后,茶商队伍又重新启程,过安陆、应山、出武阳关(武胜关),来到申州义阳郡(信阳)。从此北上或者东进,就是广袤的黄淮大平原,除了几条淮河支流外,没有高耸的山脉——也就是无险可守。义阳郡南枕大别山,西靠桐柏山,正巧处在南北地理分界线上,也是东部平原的一处起始点。这里高山、丘陵、水系、平原兼备,农牧、水稻、麦粟皆宜。
时至日暮,众人投宿在义阳城边的一处小村里,两百多人的行商队伍,把村子挤得满满的。村正和一群村民倒是高兴了,因为可以获得不菲的借宿钱和茶叶,足够交官府一半的秋税了,所以纷纷投靠附近村落的亲友,把房子腾出来给商队借住。
睡到下半夜,黄广武被尿憋醒,起来如厕。刚解决一身烦恼,突然,村子外围喊声大起,无数火把突然点燃,照的小村子如同圆月之夜,好几个守夜的伙计敲铁斗大叫起来:“快起来了,有贼人偷袭了,拿兵器啊!”
黄广武一听,连忙冲回寝屋,正撞上拿着弓箭的郭荣。郭荣快语对他说道:“四郎,你照看好苏家小娘子,为兄出去对付贼人!”说着冲出门外大嚷道:“大伙都别慌,像平常一样,前队守村口,后队守村尾,弓箭好手三十人,随我两处支援!”
黄广武冲进房里,拿起长剑,想了想,只有无奈地敲敲厢房的门问道:“慕雨,醒了吗?我是广武。”
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是黄哥哥吗?外面怎么了,有贼人?”
“嗯。”黄广武答应着,抱住长剑,无奈地坐回草榻上,说道:“你快穿好衣服,跟我坐在一起,我来保护你。”
苏慕雨走出厢房,坐到黄广武身边,低声问道:“黄哥哥,有水吗,我想洗一洗,我们波斯人的习惯,起床、吃饭前、祈祷前,都要洗一下露在外面的肌肤。”
黄广武无奈道:“你就别那么多规矩了,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再说,这是半夜惊醒,不是清晨正式起床,不用那么当真。”
苏慕雨小声道:“这怎么行,不虔诚。”
黄广武开解道:“规矩越多,反而越是束缚自己本性。定规矩,本来是方便人正确生活的,只要过得好,变通一下旧规矩也未尝不可。死守旧规矩,又不符合现在的情况,只有让自己更痛苦,还怎么上天堂?”
苏慕雨撅嘴道:“又是歪理。”
两人正要再争辩一番,这时,郭荣走了进来,沉声道:“四郎,带着苏小娘子出来,跟我们去同贼人对峙。”
黄广武奇怪道:“我去就行了,慕雨去有啥用?”
郭荣脸色一变,咬牙说道:“贼人说慕雨是他们的圣女,要我们把慕雨交给他们。你和慕雨出去,告诉他们,根本不认识他们,是他们认错了!”
黄广武抓住苏慕雨的小手,沉声道:“别怕,你就躲在我身后,高声骂他们一顿!”
苏慕雨反对道:“那怎么行,骂人不是善言,光明神不保佑的。”但还是顺从地跟在黄广武身后,走向村口。
两人来到村口,只见整个村子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火把包围了起来,仿佛天上的星星一般,足有上千颗。一见贼人这种气势,黄广武不禁心里一惊,又激起少年的血气,带着发颤的声音高叫道:“外面的贼人,你们莫要胡闹,这里没有你们的什么圣女!我们都是贩茶到北方的茶商。你们要是买茶,我们倒是可以商量。”
一旁的郭荣也高声叫道:“众位英雄好汉,我们路过宝地,借宿一宿,叨扰之处,还请见谅。如果各位好汉高抬贵手,我们愿送上开元通宝足钱十贯,茶饼一百斤,聊表谢意。”
一名五十来岁的汉子走出来,高声道:“我们早说了三遍了,我们不是劫匪,不求财,我们只要迎回本教的圣女!圣女到后,我们自当离去,绝不打扰。”
黄广武高声道:“你们弄错了,这里没有什么圣女。”
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走出来叫道:“小公子,你身边的女公子就是光明善女神降生,你肉眼凡胎,当然不识得。还请你让那女公子跟我们走,她是本教圣女,对你们没什么,对我教却是至关重要。”
黄广武答道:“胡说八道,她是我邻家mèi mèi,从小看着长大,哪是你们什么教的圣女!你们莫要猪油蒙了心,强抢民女,伤天害理!”
苏慕雨从黄广武背后闪出,娇声道:“茶摊大叔,我还以为你是好人,说善言、做善事,哪知你也是劫掠好人家女子的匪徒。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们走的。”
苏慕雨此时同黄广武、郭荣一起站在亮处,远处火把的光芒照在她的眸子中,反射出金色的阳光,在这漫漫长夜,仿佛狮虎的眼睛,更像闪耀的金珠,什么都不能挡住她的光芒。
站在前排的一众贼人,顿时激动的浑身战栗,高声叫道:“光明善女神啊,您终于降生了,请拯救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苦人儿吧。”说着一排排拜倒,跪在地上,唱诵起经文: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
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
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光明天尊女神使,降临世间救生主。
赏善罚恶除污秽,观音弥勒左右辅。
众生早早归门下,友爱相亲不再苦。
千人万人心念齐,斩杀恶神敬神祖。
黄广武眼睛瞪着、耳朵听着这场即兴创作的唱经法会,与郭荣等rén miàn面相觑,心说道:“这不是贼人,是邪教,更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