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广武大喜,毫不犹豫地答道:“好,我正想去北方见识见识。多谢颉跌大伯,小侄以茶代酒,敬您!”说着举起茶碗。
黄兴祖急忙阻止道:“颉跌兄莫听这小子的胡话,他才十五岁,哪里能跑那么远?”
黄广武不高兴道:“父亲,你刚才还夸郭大哥,要我学他早当家,现在又阻止我出门,真是前后不一,心口不一。再说,功名但凭马上取,不论是贩茶走商,还是当官为将,不会骑马用马怎么行?难道学乡里的老牛,一辈子吃草不成?”
郭荣颔首笑道:“黄大叔尽管放心,大话我不会说,带黄四弟出门见识见识北地风物,还是没问题的。我们是常走南北的大行商,在东京汴梁、西京洛阳、北京太原、邺都,都有可投靠的商行回图务,有朝廷官府的支持,出不了事。”
黄兴祖听到这,也不便再驳他们的面子,只有转头瞪黄广武道:“回家再同你这小子算账!”
接下来的茶商报价会就没什么新鲜的了,黄广武穿越两年,见过不下四五次,无非是各地的茶按地域、季节、嫩老、斤数自行报价,而且多是各产地的大茶商自带的茶叶,二道贩子极少。唐朝时的茶,还比较喜欢野生的茶树,后世被誉为茶圣的陆羽,就很推崇三峡地区的野生大茶树,这也许同陆羽本来就是江汉人,籍贯复州竟陵(湖北天门),所以对楚地和巴蜀的茶最了解也最推崇,反而对福建的名茶不怎么说,后世有名的武夷山大红袍更是没影的事。
江陵附近的产茶地和交通环境,造就了它得天独厚的茶市交易优势:沿长江西上,是荆南节度使的峡州、归州茶,“碧涧”茶很有名;巴蜀的绵州、泸州、雅州等地,“昌明”、“蒙顶”出名,更有嘉陵江边的民众种植大量的山茶树,他们收获的茶叶同井盐一样,成了量大价廉的地方特产;再就是荆湖南边(湖南)楚国的茶叶,岳州(岳阳)的“含膏”茶清雅独特,洞庭湖的君山黄翎毛泡出来的茶汤景色,如黄鹤上天,翎毛飘落,堪称一绝;这些茶在江陵交易后,可以就近直接从汉水北上,过襄阳,走汉水支流——南阳盆地的白河,到达熊耳山南、桐柏山西,再走陆路北进晋南、洛阳,东进许昌、汴梁,都比较快捷便宜。最后,江汉东面蕲州的“团黄”久负盛名,更远的六安茶、祁门茶、湖州茶,也有一些。不过,由于那些地方是南唐的属地,也就是原先的杨行密吴国、徐知诰(原名李昪,篡位后又改国号唐,即南唐)齐国,对中原时常有争霸之心,贸易就一直不是很稳定,而且多走隋唐大运河这条运输线到河南和河北。
这次茶商大会,由于买卖双方都量大,所以价格从优,交易量也突破原先估计,达到了七万斤之巨;如果以每斤茶叶均价四十钱算,就是2800贯;而官府发工资和给钱,常常800钱当一千钱用,所以按官商的算法,贯数更多。而且,这次北方茶商多用白银和黄金交易,一两白银就足抵劣质的三千小钱,如果换已经不多见的唐朝开元通宝也可换一千二百钱,换其他铅铁钱更不用说。所以,荆南节度使向中原皇帝进贡,也不过三千两白银。这也是北方商人的优势,他们多是同西域和辽东交易,有更多的金银来源,赚取的货币兑换差价,就很可观。
长江边的秋季比黄河边来得晚,过了八月中秋,天气才真正凉爽下来,此时的秋茶也开始大量采摘上市,已经预付了定金的北方茶商,纷纷将打包的茶饼放到骡马的背上或骡车上,赶回北方贩卖。
黄广武牵着一匹关中驴,驮着八十斤茶饼,跟在颉跌商队中,向东渡过汉水,一路向北而去。他一边走一边嚷道:“颉跌大叔、郭大哥,今年可真是费劲了。要不是襄州节度使劫掠人和财物,我们本可以一路坐船,一直到南阳宛州,再走陆路进洛阳或者许昌,省不少脚力和价钱。”
郭荣回头笑道:“四郎你第一次出来,不习惯走远路吧?以后这种事,还多着呢。”
黄广武摇头道:“郭大哥莫小瞧我,我这是在算利润呐。你说我们经商做买卖的,不求利,那不是赔家底吗,会饿死的。下的本越高,期望的卖价就越高,要不然就对不起自己,配不上自个的辛苦,我们是赚的辛苦钱嘛,农人耕地不也天天盼着丰收吗?”
颉跌点头道:“对的。黄贤侄明白行商的苦处和利害,以后定能将你父亲的家业发达兴旺。而且,我们行商走四方,比农人还添了一分危险,各地的贼寇会打劫你,各地的官府也会想着多收税,其中的苦处,不身在其中,难以体会。想当年我的祖先从西域来到大唐,一路上马贼就几百成群,不知多少商人都命丧在路上。”
黄广武问道:“马贼很厉害吗?剑术怎么样?”
颉跌摇头笑道:“西北多是大漠草原,来去如风的马贼,用的是弓箭为先,刀枪剑戟,都是最后用的,也不讲求什么剑术招法,就是势大力猛,快速。”
郭荣点头道:“四郎,北方的习惯,最重弓箭,可以数十步外shā rén;再借助马匹,来去自如,始终不和你面对面硬拼;几十箭射下来,你就算通天的剑术,也被射成草垛了。所以要用好剑术,还得骑好马,比骑射手的马更快,冲上前去,一剑刺倒他。可这并不容易,要知道,敌人也会控马转向的。有时明明你都快追上了,敌人一转马头,横着跑开,你收不住马速,就冲过头了,再跟着转,就又要费时间才能赶上,而且敌人还会再次转向。”
黄广武提出道:“那我们可以将马队排成一堵墙一样,一起冲锋,让他们横着跑也会被我们旁边的人追上杀掉,这不就行了吗?”
郭荣眼睛一亮,点头道:“四郎果然天资聪慧。不错,突骑横队猛冲,的确是对付弓骑兵的良方。不过这也要看地形的,假如左面是山,右边是河,我们骑兵横队又长,可以封住道路,自然可以做到。昔日王都之乱,王宴球将军就是这么对付契丹弓骑的。不过要是在广袤百里的大漠草原,我们哪来那么多骑兵横冲扫荡?”
黄兴武心说,我也就是后世看各种书和网上讨论骑兵墙式冲锋来着,现在仔细一想,欧洲却是在马种杂交改良并大量繁殖后,才拥有那种有冲垮一切气势的骑兵阵的,中国本土和蒙古的马种,高度就差了二三十厘米。也难怪,先秦、汉、唐都重视引进高头大马来改良,所有有那么多精良的“突骑”可以冲击匈奴、突厥骑兵。
一行人就这么说说笑笑,走了大半天,来到大洪山的一处高峰下,山下有个茶铺摊子,供来往行人歇脚喝茶。颉跌对着众人道:“你们都在这里歇歇脚,我与亲随上山上的幽济寺还愿去。”
众人来到凉亭下的茶铺,高呼道:“店家,茶水多少钱一碗。”
茶铺店家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躬身答道:“三文钱五碗,要是好钱开元通宝,只要一文钱。”
有人便说道:“忒贵了,江陵城里,一文小钱就三碗,一枚开元通宝,能喝一下午。算了,我们自带了茶饼,你拿去碾碎煮了给我们吃。我们付你炭水和人工钱就是。”
“好咧。”店家答应道,便接过茶饼,掰下茶叶,用杵子捣碎,准备煮茶。
郭荣为人谨慎,就领着人查看各个骡车和牲口,顺便喂些草和豆子。当他走到一处骡车前,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伸手把各人往后隔开,随后抽出腰间短刀,厉声喝道:“出来!鬼鬼祟祟地藏在骡车里,是哪路的英雄豪杰?”
黄广武忙跑过来,举剑问道:“郭大哥,有贼人吗?”
只见盖着防雨油布的车上掀出一角,一对金色的猫眼露了出来。便有人笑道:“原来是只猫啊,郭兄弟真是太过小心了。”
郭荣轻轻摇头道:“不是猫。猫的眼睛有这么大吗?两只眼睛隔这么开?还有,看这车的车辙印子,明显比其他车重,多了六七十斤的样子,什么猫有这么重?!”
郭荣这么一说,马上有人慌了,叫道:“说得极是!难道是豹子?大伙准备兵器,还有弓箭!豹子难打,小心伤人!”
这时,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女声叫道:“别,别,我不是豹子,我出来还不成吗?”说着油布一掀,跳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小萝莉来。这小萝莉长得不一般,棕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珠、深陷的眼窝、刀削般的鼻子和脸型,比一般的西域胡人更有特点,显出完全不同中原的风情。
黄广武眼睛一瞪,训斥道:“苏慕雨,你藏在骡车里干啥?还有,你不在家老实呆着,跟着我们茶商车队干嘛?你以为这一路上很好玩吗?快回去!不然我拿竹竿抽你!”
郭荣一愣,转头问黄广武道:“这个小女子,四郎认识?”
黄广武点头道:“他父亲就是春风楼的主家苏瑞,郭大哥你见过的,他家是波斯人。”
小萝莉苏慕雨撅着嘴道:“我不回去!我父亲要把我嫁给族里的堂弟,他才九岁!而且你们汉人不是说同姓不婚吗?这种**理的事,你们也逼我去做?”
郭荣笑了:“苏小娘子怕是编谎话吧。这么**理的事,怎么可能?你若是在家里呆闷了,出来散散心也好。但是我们是贩茶的,一路上打劫的强盗、凶猛的野兽可不少,你不要跟着我们。”
苏慕雨眼眶泛红,眼泪欲滴,哭道:“就知道你们都不信,所以我才偷偷藏起来的。你们汉人哪里知道,我们波斯国被大食灭亡快三百年了,族里长老都担心由于同外族人结婚生子,后辈们血统越来越不纯,就更不记得波斯话和我们的神,所以要我们尽量都和自己人成亲,即使亲兄妹也可以的。长老们还说,我的眼珠是金色的,是光明神的恩赐,就算在波斯故国,也很少见,更不能与外族结婚了,必须嫁给波斯人,生出纯正的光明神之子!”
“我去!”黄广武斥道:“波斯人真是想复国都想疯了,连这么荒唐的事也做。”
郭荣还是疑惑道:“这怎么可能,波斯人的心思也太奇怪了。”
黄广武解释道:“郭大哥你有所不知,西边波斯还有更远的地方,确实有这么个怪风俗。有个叫埃及的地方,国王家族就喜欢家族内通婚,姐弟、兄妹等等,说是要保持国王家族血统的高贵纯正,不同平民凡人通婚,以免玷污血统。”
郭荣摇头叹道:“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不过,这事情,四郎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黄广武哈哈一笑,摸摸后脑勺,笑道:“我嘛,好读闲书,也爱打听奇闻异事,什么新奇就喜欢什么,呵呵。哎,郭大哥,你看我们都走到这来了,要把这小姑娘扔在这,更危险,就带上吧,我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郭荣眼神含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四郎可要想好了,自古红颜多祸水,英雄气短皆薄命。这事本来就因你而起,也就你来解决罢。”
黄广武叫屈道:“怎么是因我而起,郭大哥,你不能平白冤枉好人。”
郭荣已经走远,回头笑道:“要不是你在春风楼说要跟我们去北方,这小娘子又哪来的消息跟着我们车队走?四郎你小心照顾吧!说不定过两年,为兄还要喝你喜酒呐,哈哈。”
“我去!这都哪跟哪啊。”黄广武叫道,转头板着脸对苏慕雨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寸步不离,否则,被野狼叼了去,哭死你!”
“诶。”苏慕雨停止哭泣,露出笑脸,蹦蹦跳跳地跟上黄广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