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弗和山娃儿在山里趟了很久,雪却越下越大,王弗抬头看了看少有的纷纷扬扬地大雪花,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最后拖着山娃儿,扛着两只战利品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回去。
在路上,王弗畅想着煮炖烤炸,山娃儿却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吞吞吐吐地道:
“付哥儿,我山娃儿是个啥也不懂的,说出来一些话乱七八糟的可能也没啥道理,你要是听了,觉得刺耳,就干脆当我放屁。你要是觉得还有些道理呢,咱不妨就筹划筹划。”
王弗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山娃儿,心里正美滋滋呢!因此,便开心地道:
“有什么话山娃儿你就直说吧,咱们俩谁跟谁,还来这些客套话,平白生份了。”
山娃儿听了,脸上不由露出笑容。又狠狠地绞了绞扣在一起的十指,最后踟蹰地道:
“付哥儿能看得起我,我山娃儿自然不能拿乔,不然说出去都被人戳脊梁骨。那我就直说了。付哥儿,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去考科举吗?我的意思倒不是你现在干的这个不好,只是,付哥儿,人得往高处走不是?我看你学问比私塾里的先生高多了,那私塾先生该得了个童生呢,付哥儿要是走仕途,起码是个举人啊!”
王弗拍了拍山娃儿的肩,好笑地望着他,缓缓道:
“山娃儿,你就这么看得起我?”
山娃儿毫不犹豫地狠狠点头,简单直接的一个“嗯”字回答。
王弗却不由长叹一声,怅惘极了。又走了一段时间,才缓缓开口道:
“山娃儿,你觉得当官就那么好吗?”
山娃儿用理所当然的表情道:
“当然啦,官老爷不用种田,也不用打猎,出门就有轿子坐,在家里无数的仆人服侍。还能娶那么多老婆,当然好啦!”
王弗歪了歪头,眉头轻皱地道:
“你这样说得貌似也不错。但,当官有风险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殃及池鱼,或者干脆就天降横祸,脑袋就搬家了呢!”
这话让山娃儿也懊恼了一阵,不停地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敲着敲着,却又好像明悟了,然后,便高兴地道:
“理不是这么个理,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风险’,但也知道有时候风调雨顺,有时候又干旱洪涝的,种田的,打猎的,也有自己的苦处。真碰上了大灾年,就是活活饿死也不稀奇。所以说,当官的还是比种田的打猎的要好,至少老天爷给面儿的时候,他们过得很舒服。”
王弗不由语塞,有些无言以对。但又觉得自己的厌官是有道理的,便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方设法反驳山娃儿。这一想,便是接近半个时辰,已经回到了山娃儿家。
两人在屋里生了一个火炉,对坐着,把鞋子脱掉,围着那温暖炽热的炉火。炉火驱走无处不在的寒冷,王弗和山娃儿的脸庞红彤彤。头发上不时流下溶化的雪水,打湿了身上简素的白衫。
王弗开启另一个话题。
“山娃儿,你听说过汴梁吗?”
山娃儿点头,说道:
“当然知道,汴梁是皇帝住的城,也是所有大官们住的地方,我听私塾里的先生说道,汴梁繁华,就是最普通的平民一天都能吃上三块最好的大米饼呢!”
王弗笑了笑,用手里的铁钎拨了拨炉膛里的木柴,好让它烧的更均匀。
“任何一个城市,都有富人和穷人,有乞丐,有贵族。汴梁城确实是当今世界最最繁华的所在,但每天饿死的人也不止三位数。它没你想的那么好。”
山娃儿憨憨地笑着,又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道:
“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私塾里的先生说起的事后我也不信,要真正这么一个极乐世界,那整个天下的人还不全涌进那里嘛!”
“嗯,山娃儿聪明。”王弗夸奖可山娃儿一番,又道:
“汴梁城,人口百万,是全世界人口最多也是最繁华的城池。那儿有无数的青楼楚馆,有本该出现的李师师。有将相王侯,有本该出现的蔡京、潼贯和岳飞。那儿是江湖庙堂歌舞场,那儿脂浓粉香,那儿只有风凉。”
王弗地一番感慨彻底将山娃儿给弄懵了,山娃儿望着王弗,愣愣地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王弗却笑着问他,道:
“山娃儿,你想不想去汴梁?”
山娃儿有些犹豫,有些彷徨,又狠狠地挠了挠后脑勺,最后才是一咬牙,道:
“想!”
这一幕却把王弗给惹笑了,王弗捏着山娃儿的两颊使劲拉长,哈哈大笑得说:
“你和憨货,我就是随口问问,搞得跟个生离死别的干什么?”
于是,山娃儿又尴尬了。
王弗最后冒雪回城了,他突然有些童趣,觉得在大雪纷飞里赶路也是很有情调的事情。山娃儿彻底不能理解,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望着王弗的背影消失在起伏的山峦里,小径上徒留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等到进城,又穿过大大小小的巷子回到医馆,王弗已经成了雪人了。这时候柱儿已经回了镖局,两仆给王弗煮了碗姜汤,咕噜咕噜一口气闷掉,头上也渐渐冒出了热气。
两仆都挺埋怨,其中一个责备道:
“就是仗着年轻,不知道爱惜身子,每年就这么进医馆的我们也看多了。”
王弗连忙赶紧点头,一个劲地给两仆赔礼道歉,好似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就在这一会儿,胡小妹来了。
王弗有些头疼,扯了扯嘴角,便打算寻个借口直接溜号,却直接被两仆中的一个扯住了袖子,另外一个还笑呵呵地对着胡小妹道:
“小妹啊,付哥儿我们可给你抓住了,你要杀要剐,我们都当没看见的。”
说得胡小妹的脸霎时间红透了,埋怨地嘟着嘴道:
“刑大爷爷,人家不理你了!”
于是,另一抓住王弗袖口的老仆便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被胡小妹称作“刑大爷爷”的老仆道:
“你看你,老没正经的,人家两个孩子的事情,你插个什么话,打个什么趣?你看看,小妹不理你了吧?”
“刑大”立马反唇相讥,道:
“我说刑二,你也说了这是人家两孩子的事儿,你拽着付哥儿的袖子算个什么事儿?我知道了,你是贪图小妹做糕点的手艺吧?想着不灭了付哥儿和小妹,你就能白吃了是不是?你个馋猫!”
当下,两个人便拌起嘴来,吵得不可开交。胡小妹手上端着糕点盒子,刚刚放在长木桌上,便一块块又消失在两个老小孩的嘴里。胡小妹都快要哭出来了。最后是连王弗都看不下去了,讥讽道:
“两位老人家,糕点吃得差不多了,也好散了。”
于是,两仆便边拌嘴,便拉拉扯扯得出了医馆的正堂,往后院去了。
王弗望着手足无措一直不停绞着衣角的胡小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胡小妹怯怯地觑着王弗,将匣中还剩下的四块点心推到王弗这边,却依旧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王弗也不好拂了一个少女的心意,便用两只手指夹起一块递到嘴里。糕点很糯,还有红枣的甜香,味道很不错。难怪两个老不正经的那么不要脸地抢了几块。
胡小妹见王弗吃了,便小心地用比糕点还糯的嗓音小声问道:
“付哥哥,好吃吗?”
王弗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吃”,于是,瞬间胡小妹的脸上便开出了春天最最灿烂的花朵,明媚极了。胡小妹高兴地望着王弗说道:
“付哥哥喜欢吃,以后小妹……给付哥哥做。”
王弗有些敬佩这个女子,这句话几乎就相当于告白了,最最生活,也最最长情。奈何自己如今确实心灰意懒,于男女的事情有很多抵触,只得在心里长叹一声,嘴上道:
“小妹,其实……你……也可以给别人做糕点的,你做的这么好吃,谁都会喜欢上的。”
胡小妹的眼泪瞬间决堤了,令王弗觉得造孽一般,眼泪打湿了身上粉色的棉衣,躲在房门外偷听的两仆也是唉声叹气,不一会儿又气得牙痒痒,纷纷低声嘟囔道:
“小伙子不知道珍惜,白瞎了小妹的糕点,喂了狗了。”
显然,他们已经间歇性遗忘了自己也曾是糕点消灭大军中的两员。
胡小妹抽噎地道:
“付哥哥,可是小妹只想给付哥哥做糕点,不想给别人做。付哥哥,难道你就一点也看不上小妹吗?”
胡小妹哭得梨花带雨,王弗也是恨不得揍自己两拳。也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实在冷酷极了,就这么用大刀在一个姑娘粉嫩地胸膛上划拉,是不是太过狠心了一点。可片刻,他又想到,快刀斩乱麻,不把话尽早说清楚,那就是耽误人家姑娘。小妹如此善良温婉,他不想浪费她的美好青春。
“小妹,你很美丽,也很善良。你是最好的姑娘。你是所有男人都想要追求的姑娘。我拒绝你,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我自己配不上。我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受老先生大恩才能吃得上饭,睡得起房。你若嫁给我,我该如何养你呢?”
胡小妹咬了咬嘴唇,反驳道:
“我喜欢你,哪怕你是穷困书生。我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的女子,只不过是个卖绸布人家的商女,你如何配不上我。再说了,我坚信付哥哥将来定能宏图展翅。但就算付哥哥最后什么也没有做成,小妹也不会瞧不起付哥哥。卓文君能嫁给当时一文不名的司马相如,我胡小妹的家世比起卓文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却也能为了付哥哥不顾一切。”
这话说得两仆都不由击掌叫好,听得刚刚回到医馆的单老也不由感喟异常,大声说道:
“付忘,人家小姑娘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要是再推脱就不像个堂堂七尺男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