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农妇,按照东里乜的吩咐,来到来运客栈,不去问那店老板,就径自往丁字五号房走去。
那店老板,虽然发愁昨日连闹那么两场,但见今日仍是生意兴隆,愁云却也消去不少。这店中,佳客盈门,大家伙手忙脚乱,倒是没注意那农妇走进来。
农妇刚来到丁字号,就看见萧开从门中走出,见他气色红润,便转身离去了。
萧开见身上大好,虽不见叶师叔和那书生,倒也没什么在意,心想,定然是两人先行离去了。又想到,崆峒派可能派人来追,便急忙忙地,取了包袱,匆匆离开。
萧开结了房钱,便往东门方向走去,走了一段,看见前面有很多人围着看热闹,他童心未泯,便也凑了上去。
但见中间站着一个干瘦男子,他形容枯槁,须发甚长,且乌黑发亮,衣服也很整洁。只见他胸口挂着一张牌子,“伤残分文不取,无事自掏腰包。”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只许拳掌,不动刀枪”。
那人对围观百姓,嘿嘿笑道:“来啊,来打我啊!打伤了,不用给钱,要是打不伤,嘿嘿,那得给钱,不过多少自愿,我不强求,快来打我啊,我不还手,还手是小狗。”
萧开看了甚感新鲜,心想,这世上竟有找打之人,只要是一拳下去,凡胎**的,怎么可能不伤不残。心里,倒是好奇得紧。
那人见许久没人敢进来,哈哈大笑,放下胸前的牌子,将腰间系着的酒葫芦拿起,咬开盖子,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这时,一位浓眉大眼的大汉,闯了进来,拱手问道:“在下杨天霸,让我来试试吧!伤残了,可不许报官!”
那人笑道:“报官,哼,你以为我胡仙翁是什么人?”
杨天霸道:“君子一言!”
胡仙翁悠悠答道:“快马一鞭!啰里啰唆的,你要动手,就发招,看你是个练家子,怎么跟个娘们儿一样,快快发招。”胡仙翁一脸不耐烦。
杨天霸经他这么一骂,羞愤交加,一掌打到胡仙翁的胸膛上,这一掌用了五成力气,却也像驴踢一般重。
胡仙翁,硬生生,接了他一掌,竟是面不改色,反而笑道:“你这小子,我本以为,应该还有点本事,谁知竟是个酒囊饭袋,这么一掌,倒像迎春楼的姑娘摸我的胸膛一般,软绵绵的,真是个小娘们!”
杨天霸,见胡仙翁竟把自己比作**,更是怨愤不已。
他抱了拳,使了十成力气,打胡仙翁的腹部。只见,胡仙翁道:“这一拳,还可以,有那么一点麻!你双手太过柔软了,还是用件称手的兵器吧?不过,不许刀枪等锋利的兵器。”
杨天霸,见胡仙翁既硬朗,又托大,心里有气,便取了个大铁锤,说道:“喂,这可是你说的,我这个大铁锤,不锋利吧?”
胡仙翁连看也不看,便摆摆手,说:“不锋利,不锋利。”
杨天霸往胡仙翁脑袋上一砸,围观的人都闭上了眼睛,只听得“当”的一声。待大家睁开眼睛时,胡仙翁纹丝不动,正津津有味地喝酒,而那杨天霸,就是屁股朝地,成了个倒转王八。
胡仙翁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怎么打,还是这个样子,你爷爷我可没空陪你玩了,快点给钱,我要走咯。”
杨天霸吓得直哆嗦,知道眼前这位干瘦老头,实是武林上的绝顶高手,连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嘴里喊着:“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胡仙翁伸出右手道道:“哎哎哎,你磕什么头,给钱,你以为磕头就可以不用给钱啊!快给!”
杨天霸,嘴里说喃喃道“对,给……给钱。”
右手哆哆嗦嗦地往衣兜里掏,将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颤颤巍巍地交给胡仙翁。
胡仙翁一看,足有百余两银子,惊道:“哇,这么多,喂,可是你自愿的,我可没逼你啊!”
杨天霸道:“是小的自愿的,是小的自愿,大爷没逼我,大爷没逼我!”
胡仙翁将那些银子,放入怀中,点头嬉笑道:“那你走吧!欢迎下次再来啊!”
那杨天霸,一见胡仙翁让他走,就连滚带爬,挤出人群。
胡仙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唱道:“人生百载又如何?沐风雨、终归去。桑榆暮景有谁知?孤茔荒冢,千般贪念,随尘散逸了。秦皇汉武今不在,春风得意止今朝。江湖仇怨纷纷雨,孑然回眸,枯骨盈盈,草深掩没了。”
围观众人,渐渐散去。
但萧开却听着这曲子出神,他忽感人生短暂,岁月飞逝,脑海里浮现和爹爹妈妈在一起的景象,但却是模模糊糊,已然不清。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由得,淌下了眼泪。心中忧伤道:爹爹死了,妈妈不见了,师父也失踪了,这一切,竟都如浮尘一般散去了,只剩下我孤孤独独一个人。
胡仙翁,发现眼泛泪花的萧开,喝了口酒,笑道:“小娃娃,哭什么?”
萧开并未听见,仍在出神。
胡仙翁,见他没反应,提高嗓音,喊道:“喂!你哭什么?”
萧开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答道:“我……我,我听了你唱的曲子,想到我可怜的身世,爹爹死了,妈妈和师父又失踪了,现而今,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了,就不由自主地哭了出来。”
胡仙翁摇头叹息道:“这身世有什么好忧伤的。孤身一人又如何?四世同堂能怎样?终会有散尽之时,这皮囊凡胎,也终会老去,然后化作一捧尘土。何必忧伤呢?且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开开心心,逍逍遥遥,那不是挺好的吗?那些不开心的往事,就都忘了它吧,来,喝口酒!”说着,把酒葫芦递将过去。
萧开在崆峒山上,师父管得严,不给喝酒,但现在,又不想驳了胡仙翁的美意,只得接过酒葫芦,拿起来,像喝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口。
胡仙翁见了,忙阻止道:“喂喂,我只是给你喝一口啊!你可别喝多了,我这好酒,你竟这般糟蹋。”说着,就夺去了酒葫芦。
萧开感觉喉咙和舌头都是火辣辣的,脸也是热热的,头脑昏昏沉沉。
胡仙翁见他就要晕倒了,急道:“喂,小娃娃,你这是第一次喝酒么?这可是六十年的绍兴女儿红,可是烈酒啊!喂喂!”
但是,萧开早已晕倒在地。
等萧开醒来的时候,发现房梁上满是蜘蛛网,右侧神台上是一尊泥塑观音,到处布满灰尘,发现旁边坐着一位懒洋洋的长须老者,他正靠在神案旁,边喝着酒,边翘着二郎腿。
萧开凝望过去,发现那老者正是胡仙翁,便问道:“胡前辈,是你背我到这破观音庙中的?”
胡仙翁道:“我可没背你,我是拎着你到这里的。”说着,又喝了口酒,接着道:“我说,你这傻小子是第一次喝酒么?怎么就喝那么一点点,就不行了,实在差劲!现在你没事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你可别扰人清梦,快走!”说着,就站起来,拍拍神案上的灰尘,在神案上躺下去,不久,就听得一阵呼噜声。
萧开实在不明白,他是如何拎着自己到这来的,难道他膂力惊人?见他叫自己离开,只得独自走了。
他出了破庙,发现红日西斜,想转过头去,在这破观音庙中,借宿一晚,但又想到胡仙翁叫自己离开,自己若是仍在里面呆着,定会让他生厌,只得另寻所在。
他向长安方向走去,途经一个小树林时,忽听得,林中马鸣嘈杂,似乎有大队人马,在丛林中集合,萧开便想去探个究竟。他隐身在草丛中,悄悄靠近,然后探头看去,发现尽是些锦衣华冠的彪形大汉,个个提着刀,为首的是个虬须大汉。
人群中,他还看见了在崆峒山上助玉阳子夺位的成虎。
他心下暗想,这定然是些朝廷的人,不知他们在这密谋些什么,想着,便侧耳倾听。
但听得,为首的虬须大汉道:“成虎,你不是一直盯着那萧开吗?怎么忽然就冒出个武功如此高强的人,这个人的来历你可清楚?”成虎道:“回禀统领,属下也不知,他一招就把我们三十多号人,全给打倒,当场就死了十四个,剩下的大部分成了残废,按照身手看,比东里乜高出大多了,甚至不在魔教黑真恶僧之下。”
那虬须大汉,正是司徒逸,而萧开并不认识他。司徒逸惊讶道:“哦,要是这样,江湖上怎么没有这号人?”
成虎道:“是啊!属下也是奇怪,那人虽然皮肤干皱,但是胡须和头发都是乌黑,看样子,顶多不过六十岁。当今活在这世上的,能有如此高的武功修为,已是寥寥无几,更不用说六十岁以下的了。”
司徒逸道:“这先不管,交给东厂他们去侦察,这次,厂公将我们内卫抽来,我本是不乐意的,但他们告知我,东里乜那狗贼在这里,我这才赶了过来,一路从崆峒山追到这子虚城,费了那么大的劲,可不能让他跑掉。”
他顿了顿,虎眉紧锁,怒道:“这地方官员真是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都找了一天一夜,竟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成虎道:“要不要我们派些人找找?”
司徒逸道:“不必了,你盯着那个叫萧开的小子,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东里乜一定会来找他的。”
忽然,一个内卫走到司徒逸跟前,作揖道:“启禀统领,据我们的哨探来报,在离这里只有一里的破观音庙里,发现了今天下午救走萧开的那个黑发老人。”
司徒逸,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道:“哦,如果他在这里,那我得去会会他。”
成虎沉思片刻,说道:“统领,那黑发老人武功着实惊人,照我看来,我们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司徒逸问道:“怎么个智取法?”
成虎从怀中取出一个乌色小瓶,说道:“统领,这是云南五毒教的独门化功散……”说着,成虎凑到司徒逸的耳侧,将声音压得极低。
萧开,本来就离得甚远,因此,无法听到他们的话。
只听得,许久之后,司徒逸和成虎都哈哈大笑起来。
萧开知道,他们要对胡仙翁下毒手,心想,若不回去通知胡前辈,他可能就要遭殃了。
于是,悄悄走出树林,因为树林中人多马杂,且此时天色昏暗,倒是没人发现萧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