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着午后的燥热来到贝壳火山调皮而弯曲的腓骨处,发现那女孩已静候在他们第一次亲吻的地方等他了。
她穿了件蓝白相间的连衣裙,袖口是两骨朵轻纱,裙面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膝盖上方的裙摆处露了一小截羞答答的、嫩芽似的蕾丝花边作为仅有的点缀。
在寸阴本土的风俗里,蓝白裙是姑娘出嫁的婚纱。虽然五大洲的入驻已将过去的老风俗冲得暗淡了,但敢于穿着蓝白裙上街的姑娘仍然不多。生在寸阴的姑娘少年们到底还是晓得有这么一个老传统的,多少都在顾及些什么。只有白月稚无所顾忌,也没什么人拿她说三道四。
明知她的个性,但那身裙摆还是叫格林酸了眼睛。
女孩朝他挥了挥手臂,他快跑几步来到她面前接受她的嗔怪。
“今天你可来晚了!叫我等了你好久。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白月稚的嗔怪只逗留了几秒钟便随风而逝了。她一如既往的微笑着看他,冰蓝色的眸子和耳后的晶莹一同在午后的日照里闪闪发亮。她戴着一对环状的宝石耳坠,淡蓝色的,可真漂亮。
“收拾好了,那个…”格林有些不知所措,舌头像是打了结,仿佛回到了那枚青涩甜蜜的亲吻之前。“我就要走了,今天晚上的船”说完他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怎么到节骨眼上只会说废话!
“啊,我知道啊”白月稚依旧笑盈盈的看着他。“是从望云码头出发吗?”
“嗯,坐的是私船,到苦麻岛的,然后转乘飞机飞过去”格林有些窘迫的兴奋着。他从没坐过望云码头的船,也从没坐过飞机。
“那要折腾很久的吧?”
“船慢些,不过一周也能到了”
女孩的冰蓝满溢着暖色。“那就好。马西斐尔的长发雪山能冻结一切疲倦。还记得我们曾一起看过的那些风景名帖吗?那儿可真美,没有太阳的时候也亮得刺眼,好像时常还出现雪山极光呢!”她微微红了脸,表现得像个故作沉稳的孩子。“听说长发雪山区域内现代化交通鲜少,人们出行都乘驯驼和黄马羊的雪橇车是吗?我还从来都没亲眼见过驼和羊拉雪橇是什么样子呢!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说过最希望长大后搬到马西斐尔长发雪山下的木屋里做一名养驼少女吗?”
“嗯”格林点头。当然记得,一直记得。
女孩眼睛弯弯的。“现在你能替我去了,真好”
格林感觉嘴巴里有些发涩。当日~他拿到那份即将改变他后半生的文件后便像只害了癫痫的鸟一样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告诉了白月稚。但她却意外地疏离了他的喜悦,只是恬静的上扬着嘴角。直到现在他才醒悟到,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分享彼此的喜悦了。他的心里一阵阵发苦,但面上还是勉强维持着笑意。“嘿!我可不是去那儿做养驼少年的啊,不过既然你喜欢,我会经常寄纯正的雪山冻驼腿或是黄马羊大~腿给你的”
“别,千万别!”白月稚连连摆手。“我只喜欢它们跑在雪地里,可不喜欢它们被端上餐桌。入境和移民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到那边再确认一下材料签个字就行”格林掏出身份卡递给白月稚,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zhào piàn还是一年前的,有点傻”
“傻什么,一点都不傻,这还是我给你拍的呢!”白月稚有些洋洋得意,在看到身份卡上由双语镌刻的‘格林哥姆洛’字样时有些诧异的扬了扬眼角。“哥姆洛?”
“这是马西斐尔一位牧场主人的姓氏,我以被监护人的身份落户在他家,承接了这个姓氏”
白月稚笑笑。“很适合你,不过我一直以为你会承接你姐姐的姓氏姓夏呢!”
格林僵硬的牵扯了一下嘴角。“我是有这打算,但我姐姐不答应,说她的姓氏也是偷来的,非要给我谋个带zhèng shū家族的,我就成了哥姆洛”
孤儿陵里那些吃着糟糠和施舍长大的杂~种哪儿来的姓氏啊!大都是自己东拼西凑安上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姓氏都有,巨牙、神山、拜柯西、椰酒,甚至还有叫鱼血的,五花八门令人瞠目。夏尘的夏姓取自一百三十六年前震惊五大洲的s级通缉犯猫先生夏夜半之姓。这位出生在寸阴牛乳镇的黑猫男子不可谓不是个chuán qí。他十三岁驭舟出海,在雷电与波涛间成长为男人,曾作为博爱派与hé píng呼吁者加入爱尔树教,时隔一年后退教策划了震惊世界的“销核爆炸”事件以隔离于政府之外的武装头目身份重新回归到五大洲的视线当中,并首次公开提出了“融血论(五大洲称其为杂~种谬论)”,成为呼吁杂~种种权的第一人。后来,因他的融血论而聚集在一起的人形成了平行于妖权派与人权派的世界第三种族派系,而这位曾驾驭海洋又直~捣殖民者首都的融血派先生也因此成为寸阴偶像崇拜的圣人,寸阴征尘者亦是因他而生,故不少杂~种征尘者为彰显忠心与站队纷纷承接了夏夜半的姓氏,夏尘也不是例外。
“哥姆洛也不错啊,听起来像鲸豚的倒影”白月稚说。“但马西斐尔的雪山离海好像很远。想好到那儿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嗯,我姐姐安排好了,在北格朗尼大学做旁听生,学些谋生的东西。到那不能刻碑了,妖精大陆的碑文都是用机器雕的,字体很多,刻得又快又工整,连石碑都不是纯石质的了,是用拿各种土石搅出来的,比钢板还硬,手工刻不来”
“你姐姐想得真周到。你那么喜爱文字,乐意读书,一定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学者,实现你长久以来的理想”
原来她还记得我的妄想啊!酸楚淹没了感动,格林有些失态的摸了摸鼻子。
“谢谢你”他颤抖着吐出了三个字,再说不出别的话了。对于白月稚,他的感激是多过爱的。他迷恋她的美貌与温婉,但当美丽成为了习惯,最念念不忘的还是她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
无论他这个身份卑微的杂~种妄想着去做什么,那双温柔的冰蓝都一如既往的支持鼓励他,不管他失败受挫多少次都没有改变过。就连那个早就被少年丢弃到潮~湿角落里不可见人的青涩理想都被她小心翼翼的追捧到了现在。
也许她并非是真正的聪慧吧!不然怎么会永远都愿意去相信一个杂~种的妄言呢?
她的美丽欲加耀眼了,令杂~种有些不敢直面。
愚蠢的格林啊!失败的格林啊!满腹谎言的格林啊!你该回馈以怎样的爱与狂热才能报答她一直以来的这份恩情啊!
“谢什么啊,你这么说话我都有些不习惯了”白月稚调皮的咬了咬唇~瓣,从随身携带的手提袋里掏出一个藏蓝色的长方小盒递给他。“成~人礼!快看看喜不喜欢!”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支体态优美的钢笔。笔身是藏蓝色的,笔帽上端的铂金扣环处刻着一串光滑优美的大洲文字,格林看不懂,但他知道这小小的钢笔一定价格不菲,八成已被她准备了许久。
恋爱中的女孩总是比男孩更乐衷于表达爱意,她们喜爱像过冬的鼠族一样囤积着礼物,在女孩幻想的世界里将小小的物质倾注进满满的爱意,兀自享受着童话里的爱情与快乐。
纵使聪慧如白月稚也难免陷入到这甜蜜而又愚蠢的爱情漩涡当中去。但在过去的两年里,她只送过他一次礼物。那是在那枚香吻过后的鱼潮日里,她送给了他一块大洲出产的黑银相间的男士手表,而他则拿出他全部的积蓄为她买了一条月牙形的白金项链。
格林至今也忘不了那个烘暖苦闷的十四岁的下午,当他掏出相较而言实在微不足道的礼物时,他深爱的女孩是怎样的惊喜与兴奋。可敏感的杂~种依旧没能遗憾的漏掉隐藏在冰蓝深处的犹豫与愧疚。
但他的女孩还是微笑着接受了他的心血,并像只活泼的小鸟一样迫不及待地将那条与她的尊贵不太相称的项链戴在了脖子上,还一脸兴奋地反复问他好不好看。
那次以后,白月稚再没送过他礼物。卑微的杂~种知道她不是在计较礼物的贵贱,只是不愿穷困的杂~种因女孩的甜蜜更加奔波辛苦了。她把格林的尊严看得比苦穷更重,却从未将其付之言语。
但到了分离之际,他懂事的女孩终于任性了一次啊。他合上了笔盒,无比真诚地对她说:“喜欢,特别喜欢,谢谢你”
“除了谢谢,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那双冰蓝夹带着鲜有的期盼紧盯着他的眼睛,几乎令格林喘不过气来。
兴奋和火焰把白月稚的脸蛋烤成娇~嫩的粉红,她看上去可真像是出嫁的新娘啊!格林曾无数次梦见她穿着今天这样端庄美丽的蓝白裙摆挽着他的手臂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走向婚姻与家庭,但每梦见一次,醒来便悲伤一分,直到梦境中她挽着的杂~种变成了高大帅气的达官显贵,格林的悲伤才得以宣泄。
“我不会忘了你的”他听见自己的回答,面颊露出一丝笑意。
想说的全都是妄想,这些年来她早已听厌了吧?但只要他说出来,那个温柔体贴的女孩依然会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并信心期待着他的归来。
但他不能。
她终会穿着新娘的裙摆、挽着一条强劲有礼的臂膀走进婚姻和家庭的,但那人绝不会是个杂~种。贵胄纯血不会下嫁杂~种,格林知道,白月稚也知道。
“还有呢”她站在原地问他。
“我…我不给你寄黄马羊腿了”
她笑了。“就这些?”
格林顿了顿,随后搂过她的裙摆,在她迷人的嘴唇上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
白月稚微红着脸蛋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白~皙的少年已不如当年那样光滑了,稚~嫩的胡茬开始在下巴和脸颊处滋生。他的成长有些扎手。
“早些回去做准备吧,别耽搁了”兴奋褪去了,她依旧是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
“嗯”
“一路顺风”
“你…我不会忘了你的!”他不能忘了。他怎么忘得了这个明明动动口就能飞到大洲之巅、却为他的扬帆远行开心到落泪的女孩?他的情绪在皮囊下烧得像熔浆一样滚烫,但胆怯的杂~种却只敢为她放出一缕青烟。那已是他全部的勇气了。
白月稚笑得温柔。
“好啊”
格林失去了再度开口的勇气。
他贪婪的吮~吸着那笑容缓缓离去,没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