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稚是寸阴唯一一个蓝眼睛、黑头发的女孩。
她是寸阴自治会议议员白傲成的小女儿,上有一个大她十三岁的哥哥,自出生便享受着物质的富足和亲友的百般娇宠。她生着一张干净精致的脸,又承继了母亲的温雅娴淑,尤爱穿裙子。在同一时期成长起来的寸阴男孩子的心中,童稚和青春的时间线全都在白月稚那些轻~盈柔美的裙摆碎边里穿~插交错着如梦般恍然而过,令人不禁愧叹虚度了光阴,却又戚戚盼望着能够再来一次。她白~皙的小~腿和羞涩的笑容如滤过树叶的点点光斑一样落在男孩儿们青涩时代的剪影上,成为他们日后卸下繁重的醉酒夜晚里值得回味的一点点甜蜜。
但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她那双冰蓝色的眼和那头乌黑柔软的长发。
她自小~便留起长发,很少有同龄男孩见过她短发齐耳时的模样。男孩们喜欢白月稚的头发,它们顺滑得像初春的柳丝,平常总是乖乖的贴在她的胸前或是背脊处,只有当那少女微笑着跳起或奔跑时才会调皮的荡在空中,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味。额前的偏斜到耳弯处的刘海总是软软的趴伏在她的脸蛋旁边,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双眼睛。她的眼睛非常漂亮,像在全然透明的清潭里滴进了一滴天空湛蓝染料的结晶,层层叠叠在波纹中荡漾开来,晕成了冰晶的色彩。
有人说白月稚的眼睛不能久看,看久了便会被吸到那个凝固着冰晶的蓝色世界当中去,再也脱不开身了。男孩们纷纷点头认同,对白月稚的魅力供认不讳,但女孩子们却总是会不服气的把那所谓的魅力归结为贵胄血统的感染力和庶民的臣服惯性。
在创神纪元的双籍贯法规颁布前几百年,物种的高低贵贱早已存在并烙印在每个生灵的面貌之上。黑发、蓝眼、粉皮肤是独裁大帝纪元时期王权贵胄的象征,如同金子因被戴在皇帝头上而身价倍增,骄傲总是比耻辱更容易被铭记,时至今日,黑发者依旧会在红发rén miàn前昂首挺胸,蓝眼睛依旧比棕眼睛更受尊重,粉皮肤总能蔑视泥浆色。
但这三者永不能合为一体。
妖精永不生黑发,而人类滋长不出花蕊般嫩粉色的肌肤,若是黑发、蓝眼、粉皮肤诞生了,只能证明它是个违反五大洲婚姻、生育法的杂~种。但由于二者都生得出冰蓝色的眼眸,人们便开始推崇同时拥有三者之二的生灵为‘贵胄纯血’,家族地位更上一层,这种理论影响了五大洲长达七个世纪的择偶、婚姻标准和观念,直至创神纪元的双籍贯法规颁布,拼凑头发眼睛和肤色的浪潮才有所消退。
太过优秀的女孩难免会被同胞妒恨、非议,但格林从不认为她的温柔可爱也是尊贵的血统和籍贯附赠给女孩儿的礼物。
她从未用尊贵的眼睛去看待过他,一次都没有。
当年那双清澈透明的冰蓝第一次对上杂~种的亮橙时,敏感的杂~种从中窥探到了温软柔~滑的善意和女孩儿的羞涩,没有轻蔑,甚至都没有骄傲。当童稚和青涩如雨露般将两人的身体和灵魂滋长成~人后,那抹懵懂的羞涩渐渐从少女眼中褪去,徒留给橙色少年一片冰蓝如海的温柔。
格林知道,她用这样的神情望着他也不仅仅因为他是为数不多的见识过她齐耳短发时期的男孩。但白月稚可以放下~身份用寻常女孩的眼光去看待他,格林却无法忽视她的眼眸和头发。
他面对白月稚时总是拘谨的,从四岁起就是。与女孩不同的是,白月稚的羞涩腼腆随着二人的熟知逐渐淡去,而少年的隐忍拘谨却随时间的游走而坚硬固化。
“你真的有必要这样吗?”十四岁那年,大他两岁已步入成年期的尊贵少女在贝壳火山山脚处这样问他。
他整个人凝固成了一块淡色的山石,低着头不敢看她,半晌没有作声。
然后他听见了少女的叹息,眼角窥到她挪动的裙摆,心想她一定对他失望透了。
但少女轻柔的吻却突然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像一缕甜蜜的火星瞬间击碎了他的铠甲与城池。格林呆住了。
白月稚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人啊!一心等着女孩过去亲你!”
格林这才如梦初醒般一把拥住面前的女孩,颤抖着用青涩的唇~舌舔~舐~着女孩儿红~润的嘴唇,直到她脸上那抹随时间流逝殆尽的羞涩又重新在那双美丽的眼眸下大放异彩,他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
这时他的衣衫已全都湿透了,逐步长成少年的躯体也在情绪的驱使下微微颤动着,仿佛他才是个羞涩的女孩。
那次动情的亲吻过后,格林整整两天两夜没睡着觉。心中仿佛有团火在不知疲倦的燃烧,温暖蔓延至四肢百骸,使他破天荒地一连气刻了二十块石碑,直到颤抖的手指再握不住凿头才停了下来。
格林本以为再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如此失态了,但仅时隔了两年,他便不得已再次品味辗转反侧不得眠的辛苦。
“恭喜你拥有了别样人生。好好珍惜吧,小家伙,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几张纸有多么来之不易,甚至还赔进去一位美丽妖~娆的女士”
格林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当日秋刀吴将那份妖洲的移民文件和全新的身份卡交付到他手中时,他的心脏悸动得像吞进了一头鹿,不,也许比那还要再强烈些!只有那无能的太阳领主知道,他是多么渴望能够改变命运、同那挚爱的女孩平齐啊!多少个日夜,他像上了油的机器一样在飘散着石灰和魂灵的清净园里苦修雕工,将一双不满十八岁的手掌生生磨出了四十岁的老茧,才只配亲吻那女孩的鞋跟。可就是那么轻薄的几张纸和一张卡片,就足以抹杀他全部的血汗、令他能自信地去凝望她的眼睛了。
自3000年五大洲科技研发中心成功研制出第一台全自动代人工智能机器——08~9月神号后,五大洲正式进入创神纪元。新纪元最大的改变就是全球化智能机器改革和全新的籍贯法规——允许未被剥夺政治权利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妖都将同时拥有国籍和洲籍。
法规颁布时,富庶洲国的人们欢欣鼓舞的举行一遍遍升旗仪式,城市上空被烟花和气球塞满。而贫穷的土地却艰难的承载着难以估量的游行示威队伍。肤色各异的穷人们举着各式油彩涂抹的横幅,上写——废除等级制度,实现五洲平等。他们群情激愤的堵在各大使馆、政府大楼门口,用口水和目光同军队的枪管作战。最后,除了喊破了自己的嗓子、买光了文具店的彩色油墨以外,他们什么都没能得到。
而真正可怜的岛屿人和漂流客们甚至连呐喊的机会都没有。
谁都知道,双籍法规的分层制度会把哪些人捧上尊严的尖端。五大洲联合组织谄媚的对象始终只有两个——妖精大洲和自由联邦国。
妖精大洲的阶梯自古由黄金和智慧打造,丑陋矮小的虫豸妖精孕育了第一代妖精文明,专事研发科技。历经三代妖精文明之后,虫豸在多重混战中扼住了五大洲科技革命之喉,成为当之无愧的五洲科技领航者,滋养他们成长的洲陆板块也成了世shàng mén槛最高的土地。
而自由联邦国独居一洲,掌控着五大洲联合组织的大股份和国际jǐng chá的枪管。它原本同它的名字一样宽容仁慈,但好心的报应令它无法不去武装自己。销核战争后,自由联邦人均gdp飞速增长,致使国民受教育程度极高,到造物纪元时,从事第三产业的邦国土著占土著总人数的56%,从事第二产业管理高层的土著达37%,而从事第一产业的土著仅有7%,为此邦国不得不接连三次放宽对外签证政策才补足了国内缺失的体力劳动者。但当外来人口大肆填筑邦国,新的问题又源源不断的产生了。最开始是外来人口和后籍公民政治权利法案的六次大修和一次填补,后来又接连出现了教育不平等与产业两级差异化,社会矛盾不断致使摩尔摩格州议会对联邦政府的收纳政策不满,政府的疲于应对又给了外界恐怖分子与不良政权可乘之机,造成了自由联邦长达十年的大动荡,史称‘来宾之乱’。动~乱过后邦国的签证门槛再未落低过。
直至今天,妖洲的洲籍和自由联邦国的国籍依旧是极致尊贵的象征,那就像是头顶着光环,无论走到何处都能昂首挺胸。
各地的有志之士都曾为了这顶尊严礼帽熬红了眼,但收效者甚微。谁这一生都见过几个执迷移民的疯子——富有且自尊,却不乏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美好籍贯的可怜鬼。甚至还有人打趣说,得不到理想籍贯的富翁比瘸腿的乞丐更值得同情。但就在那样一个沉闷昏暗的下午,这顶光环的半数光辉却突兀的降临在岛屿杂~种的头顶上了。
他终于不用再做那个只敢在火山脚接受她的亲吻的懦夫了!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觉得自己瞬间就变得孔武有力了,那些仿佛永远都会折磨他手腕的石碑再入眼时已像废弃的泡沫砖一样不值一提。他痛恨自己的喜悦无法大肆炫耀,所以索性泡在了平日鲜有光顾的昂贵酒馆里,把从前不舍品味的美酒悉数品尝了一番,阔绰得像个厌世将死者。直到远行将近,他才从被酒精挥发殆尽的惊喜中脱离出来,为即将别离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眸而倍感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