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尖锐的刹车声将卢瑟琳娜唤回了现实。
她提起粗糙的连衣裙,缓缓跟在拥挤的乘客们身后踱下了车。
清净园位于油脂湾左脚小指处,总面积不过四百平米,石碑库房便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土地,祭拜堂又占去了另外的三分之一,余下的空间一半划分给刻碑工匠们,另一半留给主事火葬工作的火把人们。
刻碑工坊有牌匾,位置显眼,非常好找。里面共有十位刻碑人,全都雕工精湛,且年轻有力,报价不菲。
卢瑟琳娜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最为稚~嫩的橙发少年。
他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白~皙英俊,一百七十四公分的身高在寸阴的男孩子中并不出众,但他那头亮橙色的头发和同样颜色的眼眸实在夺人眼球,酷似她心爱的小天鹅。那小家伙也有这样夺目的头发,那是基因混杂出来的美丽,是属于爱情与理想的颜色,只是每一个拥有这样颜色的生灵都要背负着杂~种的骂名罢了。
他是个豹妖杂~种,头顶生着豹子标志性的圆耳朵。卢瑟琳娜注意到他的犬齿较一般猫科狩猎妖精要短,但比人类的要长而且尖锐许多。他的指甲呈温润的麦芽色,生长速度极快,挖进皮肉中时比拇指尖刀还要锋利,却无法同寻常豹妖一样肆意伸缩。
他是个生得成功的杂~种,除了头发和瞳孔的颜色,他几乎不会暴露自己卑劣的血统。染发剂和瞳色药水或许能够拯救他的一生。
真是个迷人的小家伙,卢瑟琳娜猜想着,或许混杂出他的橙色头发的基因也会有一抹叛逆的金色吧?
“你总盯着我看,是有什么事么?”橙发少年先一步抬起了头。
“你是格林么?”卢瑟琳娜问他。
“是我”
“我确实有事找你,我们出去谈谈?”
“不好意思,我在工作”
“那就等你工作完…”
“工作完我要回家”
“我不介意去你家谈”
“但是我介意”格林冷淡地拒绝:“我从不带女人回家。有事就在这说吧,说完我还要继续工作”
“是关于你的姐姐…”
“我没有姐姐”格林再一次打断了她,橙色的眼眸中流淌着淡淡的冷漠。“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卢瑟琳娜拉住了他的手腕,低沉地对他说:“她快要死了,而你是她唯一的弟弟”
“抱歉,我们可没有一丝血缘关系”
“但你们相伴了十二年”
“没错,十二年,其中有七年时间她都在海上做婊~子,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穷地方”格林甩开她的手,一脸厌弃。“如果那家伙当真把我当作弟弟挂念着,便不会惹出这种事端来叫我难堪了!她的命跟我没关系,要杀要剐你们自己定夺,别牵扯到我的身上”
不由分说,刻碑人便把她驱逐了出去。
卢瑟琳娜回味着格林的冷漠一步步往回走,思索着是否这世上的每一个弟弟都会在飓风来临之际抛弃他的姐姐。卢瑟琳娜的乖巧弟弟昆西在她的小天鹅被抛进鬼神灶时也是这样一脸厌恶地在他的成~人礼上宣布和她这个头顶耻辱的姐姐脱离关系。
她还记得那滋味,不比天鹅之死逊色多少,但好歹还不至于疼死。只是不知监狱里那只银灰色的猫咪会作何感想,大概也会流泪的吧!
卢瑟琳娜再次登上qì chē,前往被海水覆盖了半条小~腿的红爪监狱。
红爪监狱位于寸阴最东部的大戈壁滩边缘,距望云码头最远。六十年前它还拥有上百间干燥乏味的木制牢房,海平面急剧上升后,它的半个身子已被浸泡在了苦涩的海水里。曾经散发着橡果气味的木头被大海腐蚀得松软发臭,寸阴不得不费力开采海角岩去构筑它的骨骼,并随海洋的扩张一点点缩小它的面积。高傲的五大洲联合军不堪忍受军靴常年浸泡在海水里的滋味,于是监狱的控制权便始终掌握在寸阴人自己的手里,由寸阴自治会议和宗教人员共同经营,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
红爪监狱的牢房就像外人为寸阴填补的法规一样拥挤,而这其中只有不足百分之二十的罪犯,疯子、异教徒和太阳公敌抢占了大多数资源。
猫杂~种的类别在疯子与太阳公敌之间徘徊着,罪名也尚待敲定,但牢房的规格却丝毫不马虎——窄小的空间、封死的窗户、满是血点的墙壁、阴森的门板和蓄积着一指深海水的地板——典型的死刑犯牢房,但不足以令杂~种恐惧,毕竟她已经做过更令人恐惧的事了。
刚进监狱时,熟悉的狱卒床~伴捏着卢瑟琳娜的屁~股告诫她行~事要小心谨慎,不必难为自己,毕竟大多无能为力的事都可以用床~事来弥补,卢瑟琳娜只是会心一笑,便提着裙子走了进去。
打开那间略显夸张的牢房时,银灰色的杂~种正侧躺在硬~邦~邦的床~上面色不善地揉搓~着困倦的眼睛,丝毫没有一个犯人的觉悟,她甚至还在无人问津的时间里给自己编了六根细长的麻花辫——好似在刻意嘲笑太阳的无能。
这该归类为无畏还是勇敢呢?卢瑟琳娜无意去评判这些,她只看到这猫杂~种的脸蛋生得还不错,只是眉目之间少了一些令人神往的迷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厌烦的深邃。一个不会讨男人欢心的女人,她本能的判定着,不由自心底生出一丝怜悯和优越感来。
“真抱歉打扰了你的午休,我以为在这种环境下没人能睡得着觉”卢瑟琳娜开口问候,欠缺着真诚。她十分介意自己的短靴被肮脏的地板水打湿。
猫杂~种停止揉眼睛的动作,用相同的语调回复她:“杂~种的生存能力比较强,总能超乎人们的想象”
卢瑟琳娜笑笑:“太阳的养女,也许你曾听说过我,我是被耶柯西抛弃的女儿,我叫卢瑟琳娜”
“现在这儿已经没有养女了,我们都是弃女,也许对于杂~种还不仅如此”夏尘拨~弄着银灰色的长发问道:“所以你是来提前缅怀下一个被驱逐者的吗?”
“当然不是”卢瑟琳娜质否:“我非常遗憾没能亲眼见识到你送给神之父亲的祭祀礼物,所以才来到这里弥补遗憾。耶柯西的众多子女中只有你我二人是最为相像的了”
“如果你指的是罪名的话,也许我更胜一筹”
“那是自然,你比我勇敢太多”斟酌许久,她还是选取了勇敢。
但猫杂~种的神情却骤然古怪了起来。她压低了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道:“我可一点都不喜欢勇敢这个形容词,只有傻~子才会奉其如王冠,对我而言那只是智者谋杀愚人最冠冕堂皇的说词罢了”谁会为了夺得那个名号出生入死呢?恐怕也只有赎罪犯了吧。“当然了,如果你背后那些家伙打算把这个也列到我的罪名当中,或许我还真能感到一点点骄傲呢!”
果然,杂~种敏感又尖锐,没有人能对杂~种说谎,更没人能说得过他们。卢瑟琳娜面色未变,道:“他们可不想令你感到骄傲,哪怕是一点点”
“所以才派遣你过来考验杂~种的智慧?”
“无礼的小猫,这只是出于对你罪名的考虑,还夹杂着一点提高声誉的私心”
“噢?那我的罪名是什么?”杂~种饶有兴致地问。
“叛国,嗯,严格来说是叛变五大洲联合党投靠世外异~党,叠加着间谍罪,或许末尾还会加上个亵渎神明罪什么的,全看仆从的心情,总之,你死定了”卢瑟琳娜尽力配合着她的兴致,但效果不尽人意。
“真是煞费苦心啊,可惜我一点都不感到惊喜,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口供给你。那些蠢货真不该派你过来诈我,我以为他们能看得出我讨厌婊~子”
卢瑟琳娜勾起嘴角。“你讨厌,却无法避免自己成为它。后悔为你自己的英年早逝所做的一切么?小猫咪?”
“如果后悔只能让我对那群蠢货张开大~腿才能存活下来,那我不后悔”杂~种毫不留情。但口舌下的英雄卢瑟琳娜见得多了,她期待能看到些别的。
“真恶毒啊”卢瑟琳娜叹息着,玩味的看着愤怒的猫杂~种,尽量不去关注自己被污水浸脏的短靴。“那如果事实正好相反呢?”
猫杂~种抬起眼眸。“事实?”
“事实就是你能够活着走出这里,不必向任何人张开大~腿,继续延续着你的尊严和你的仇恨,甚至还可以成就一番大事。这全都取决于你想怎么走”卢瑟琳娜用平和的目光应对杂~种强盛的警惕心,同时也不忘善意而礼貌地提着嘴角。“女人总有得选,不是么?”
“代价呢?”杂~种可丝毫不天真。
“神之弃女之间神圣的友谊”卢瑟琳娜回答。
杂~种一愣。“友谊?”
卢瑟琳娜回以微笑:“比物质更划算,也更长久。为了彰显我的诚意,我愿意先tí gòng给你友情的回报”
杂~种的眼眸又变得深邃谨慎了起来。这该死的防备心啊,杂~种不信任任何人。“真叫人心动啊,但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啊”卢瑟琳娜抚摸了一下自己束在脑后的金发。“为了抛弃我们的神明之父,为了依靠掠夺他人挚爱而彰显荣耀的宗教,为了你祈祷不再降生在这里的伙伴,为了我的小天鹅。共同的仇恨总能滋长出最坚固的友谊不是么?何况,你的猫耳很迷人”
杂~种脊背一僵,骨骼与肌肉凝成了一块磐石,但警惕与防备却逐渐融化在她的脸上。她俏皮的勾起一侧的嘴角,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保持微笑的金色~女人。
“完美的理由,总有爱宠人士青睐流浪猫的耳朵。但我的姐妹,我很好奇你要怎样来搭救我这个刚与你缔jiāo yǒu谊的杂~种,以一个婊~子的身份?”
卢瑟琳娜收起了礼貌的笑容,换上了荡~妇的嘴脸。
“不,以一个异~党叛徒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