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瑟琳娜慵懒地挪进浴~室仔细冲洗了自己的身体,而后又躺在副室那张干燥、简朴却没有浓重欢~爱气息的小床~上小憩了一个半小时。睡饱之后才束起长长的金发、套上一件农妇的褶皱边连衣裙不慌不忙地登上了路径面包田开往油脂湾方向的高价qì chē。
此时正值下午三~点,珍贵的太阳将潮~湿低洼的小路烘得暖洋洋的,路边飞驰而过的小石子不时地反射着光芒,车上的孩子都把脸蛋贴在车窗上去看那些一闪一闪的小石子,好像从不会厌倦或乏累。
从面包田到油脂湾入口要行驶两个小时。就是这一闪一闪的两个小时把寸阴的贫民窟和富人区连接了起来。
面包田有个喷香的名字,却喂不饱其中渴望喷香的人群。它位于寸阴北上角,曾是一片种植口食麦的沃土,是寸阴的粮仓。但望云码头重建之时吸纳了一大批青壮年生产力,种田的人便少了。而在新望云码头建成之后,人人都知道望云花园的小丑富得流油,种田的人便更少了。此后随着五大洲的进口优质粮以dī jià入驻寸阴,面包田在寸阴的作用逐渐降低,直到最后连一个种田人都没有了,面包田就此荒废,被乞丐和杂~种们占据,隆~起了一幢幢简陋矮小的蜗牛屋。
初来面包田的时候,卢瑟琳娜穿着丝绸叠加而成的优美长裙、脚上扣着一双尽显气质的红色高跟鞋。在她第一次涉足那所破旧可怜的蜗牛小屋时,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此后的七年里,她再没穿过那件裙子和那双鞋。后来在习惯贫穷的一个午后,它们同垃圾簇拥在一起,被她丢出了门。
深知自己不属于这,一切艰难的境遇便都可以忍受了。习惯了忍受之后的面包田并没有因她的美丽而刁难她,相反她过得还不错,起码比身居富人区、头顶光环与荣耀时要好得多。
寸阴土著的富人区油脂湾位于岛屿东北,东衔大戈壁湾,西连百木森,南近火山群,实属寸阴最昂贵的人才基地。人口稀松的小岛向来不缺乏廉价劳动力,年轻气盛的壮年人和机灵的妖精每天都堵在望云码头的临时工招待所里祈求着轻松容易的面包,像一群聒噪乖巧的狗。而油脂湾的工人却是要雇主shàng mén去请的。
他们无可取代,包括下水道工程师、渔具维修者、鬼力士、司机、姻缘婆等,他们稀有且行踪不定,面貌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受人尊敬,他们吃的是精良的米肉,穿的是棉丝的衣服,群居在空旷的海景房,是寸阴生活质量最高的体力劳动人群。
卢瑟琳娜是作为姻缘婆麦卡娜卡西梅比的女儿、头顶荣耀的神之亲女光环出生在油脂湾的,并在这生活了二十一年。
那段岁月占据了她人生三分之二的时光,但如今回想起来却已经模糊不堪。昔日的富裕与骄傲早已被面包田层层叠叠的蜗牛屋抹杀干净了,但就是那层朦胧又漫长的剪影把她从弱小懵懂的孩童滋养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骨骼和肌肉是不会忘却成长和时间的。
卢瑟琳娜记得幼时参加婚宴的青色宴堂和新婚妻子蓝白相间的裙摆与晶莹美丽的耳坠项链,记得弟弟昆西和小妹美瑞拉诞生的哭泣,记得与另外四名太阳之子嬉耍玩闹的童年。噢,当那童年逐渐变得强壮起来时,她还爱上了同为神之亲子的哥哥博拉,那个大她一岁、生着冰蓝色尊贵眼眸和暗金色头发的货船商人的儿子,那个勇敢无畏的奥森爬妖的后人。她记得他们曾在火山松软的树胶上亲吻拥抱,博拉坚硬粗糙的皮肤摩擦着她细嫩的脖颈,令她兴奋得颤抖不已。他说他最爱她金色的眼眸,那美得像是寸阴天空上的太阳。后来,两人因种族分开,博拉在十六岁成~人礼上经麦卡娜介绍结识了晶红色头发和眼眸的无名爬妖衫米儿,两年后娶她为妻。婚礼上,博拉动情地说,他最爱衫米儿晶红色的眼眸,美得像寸阴陆地上的太阳。
卢瑟琳娜被博拉的太阳伤透了心,因此她才会爱上遨游大海。
她爱恋着海里流动的生命与光彩,亦喜欢在波涛和巨浪来临时登上甲板。颠簸中的船只像一只巨大的鲸豚在汹涌的深渊中扭动身躯,而她就是安抚鲸豚的训豚少女。站在鲸豚的脊背上,她能看到一丝丝气流在空中汇成了暴风的剪影,荡漾的水纹在海水里酿成漩涡的雏形,危险与荣耀各执海天一边等待着她驾驭着鲸豚去夺取战胜。卢瑟琳娜一度认为,海洋才是她的归宿,历险才是她该有的生活。
但二十岁生日那天,离家半年的女孩儿回家了。
归来之时,她带回了残缺不全的自己和肚子里的婴孩儿。
麦卡娜愤怒至极,但被海洋夺去贞操的卢瑟琳娜却平淡如饴。
“那天碰见了暴风雨,船沉了半截,我从甲板上掉进了海里。海水灌进了我的嘴里却没淹死我,它浸透了我的子~宫,令我怀上了孩子”所以,当后来的缪基称与她欢~爱仿佛半个身子都浸在了大海里时,她才会情不自禁地对他生出一丝好感来。
当时她已有了未婚夫,却依旧固执地在母亲堕掉她的肚子之前生下了那孩子。那是个幼小的女孩,生着樱粉色的皮肤、桃花色的嘴唇,她的头发是父母融合而成的亮橙,眼眸各继承了父母一半——一只温柔的金,一只热情的红,在她本该生出胳膊的地方长着一对未完全张开的翅膀。卢瑟琳娜亲切地称她是自己的小天鹅,未来只需要张开翅膀便能收服晴空与海洋。但在其他人眼中,那孩子只是一个没有胳膊、腋窝处生着两只翅膀的怪物、一个丑陋的异色瞳杂~种。
年轻的卢瑟琳娜天真的以为孩子降生后母亲便会谅解自己,从前的日子将如羊~水般重新浸~润她的人生,但她没想到的是,太阳领主之女未婚产下杂~种之事实属教宗重罪。顾不得麦卡娜和未婚夫家的怒火,那群可怕而又凶狠的教徒们便蜂拥而至抢走了她的孩子。
“我求求你们了,放了她吧!该赎罪的是我!她不是怪物!她只是个婴儿啊!她是个柔软的小天鹅啊!”他们誓要将这玷污神明血脉的怪物投入惩治罪人的鬼神灶火山口中,卢瑟琳娜拖着生产未愈的伤口一路追赶过去卑微地恳求着那些平日里毕恭毕敬的太阳仆从们。
怀抱着孩子的仆从掀开襁褓看了一眼生着翅膀的小杂~种,点点头说:“真是个可爱的小天鹅”说罢他抬起手臂轻轻一抛,便将瑟瑟发抖的襁褓投进了火山的口唇里。
无助的天鹅与浓烟和火焰融为了一体。
之后发生的事有些模糊不清了。
卢瑟琳娜只记得那缕轻佻放肆的火焰在燎过婴儿脆弱襁褓的同时也燎着了空气,那令人心碎的炽~热顺着身上所有的缝隙毛孔流进她的脉管里,燎着了她的血。
她要被自己的血烫疯了。
她记得她趴在火山口伸手去够烧得乌黑的襁褓,红彤彤的浆液粘上了她的胳膊把她的皮肉烤得焦黑再撕拽下来,但她却什么感觉都没有。有人奋力拽着她的腿企图把她探进火山的身体向后拖,动作粗暴蛮横,就像对待一条不愿被送上砧板的鱼。她的指节嵌在岩石的缝隙中掏挖着希望,但很快那些炽~热而尖锐的希望之石便夹杂着愤怒与仇恨落在了太阳仆从的身上。
柔软的躯体在丧子之痛的催化下变得无比暴虐疯狂。她依稀记得有个强壮的手臂如铁钳般桎梏着她的身体,坚硬粗~壮的手指像钢钉一样紧扣着她的咽喉。她不顾一切地扭曲着脖子咬上了那人的锁骨,在那铁钳因疼痛松动时抄起手中紧扣的岩石拍上了那人的额穴。一下,两下,三下,血如火焰般肆虐地从倒下的身体里喷发出来,刺进了她金色的眼眸。那感觉一定非常难过,xìng yùn的是,她忘了,或是从来都浑然未知。
在被太阳钳制之前,她只记得自己敲碎了这家伙的脑壳。但后来缪基告知她说她还敲断了一个人的左臂骨,甚至还把一条太阳护卫犬踹进了火山口里燎成了一块炭。
记忆再度衔接已是一周以后了。
她被愤怒的信徒们剥光了衣服掰开大~腿检查罪恶的证明,她的母亲竟也参与其中,并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与忠诚,同时宣誓斩断与逆女的血缘。他们撕掉了她头顶神之女的光环,叫她跪爬着去~舔~舐其他太阳之子的脚趾来谢罪。此刻她混沌的头脑已渐渐褪去了暴虐与狂怒,鲜红的疼痛与屈辱随即浮上海面,裸~露在太阳之下。她终于再次忆起了那张稚~嫩可爱的小~脸——她有一双凝聚着阳光大海的眼眸和一对收拢天空和深海的翅膀,她是个值得被爱的小天鹅,但她死了。她被人抛进火山口,她稚~嫩的脸庞被火焰燎成焦黑色,她迷人的眼眸被滚烫的山石划出鲜红的血,她的翅膀蜷缩在身体两侧,还从未张开过。她的哭声再也听不到了,她被滚烫的热气烤熟了心肺,脉管在她薄薄的皮囊下破裂干涸——她被杀死了。
卢瑟琳娜木然在神像前撞破了额头,崩溃得痛哭出声。
之后的日子不属于她了。
富人的尊严与她挥别,仅为她留出了一件得体的长裙和高傲的高跟鞋。但涉足面包田之后,她再没需要过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