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彦三人是被钟家的人在码头的小阶梯发现的。
当三人头脑晕眩的站起来,看到昨晚那个过肩摔摔到钟升的船老大跪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头更加的晕了。
钟家的十几名护院一个个杀气重重的看着船老大身后的众人,感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
站在钟家护院身后的则是一个干练的中年人,八字须、脸庞有些微胖,但是给人一种充满力量之感。
醒来的钟升看到这个中年人,喊了一声五叔,就低下头,拉着钟秀走到他身边。
钟惕瞪了一眼钟升,若不是来的时候家里千般嘱咐不要训斥钟秀与钟升二人,他早就掌掴过去了。
昨晚一行十多人的钟家子弟,居然有一人在此地丧生,简直不可思议的事情。
中顺镇钟家人,居然在南边这个勾栏之地死了人,还不是风流致死,被人踩踏致死!
钟惕死死的看着被人五花大绑压着跪在地面上的船老大,看了一眼钟升问道:”昨晚可是他打的你?”
看到这个鼻青脸肿的船老大,钟升恩了一声,刚想要再说话,钟惕怒喝一声骂道:“闭嘴,回去之后滚去老祖宗那里受罚!”
这声怒吼如平地起惊雷,炸的一旁还有些浑浑噩噩的祁寒彦寒毛竖起,如雷贯耳。
钟秀更是被惊吓的抽泣起来,立刻被钟家的老妈妈们扶着离开,连带着钟升一并回了钟家。
而船老大身后的一干人更是脸色剧变,一个身材干瘪,穿着一身船夫服,手中拿着一个烟杆的老头子从人群后走出来,戚戚然的向钟惕拱手问好。
随即再船老大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那烟杆直接穿透他的心脏而出,浑浊着烟草与血腥的味道,船老大临死前都想不到今日自己会死在自己的伯父手上。
“我符某人的血亲还罪钟家人的血脉,可否?”
钟惕微胖的脸上微微笑了起来,此刻才客气的拱手回礼,皮笑肉不笑的回话。
“符伯一诺千金,小辈自然应允。只是小辈想要提醒一句,还请符伯仔细斟酌一番。”
“谁的话?”
“老祖宗的。”
“说。”
“魑魅魉魍,以死替生。今日死的是小雏鸟,你符陆生还能以命换命;日后若是只大鹏鸟,就问你符陆生还能用什么换?”
钟惕口若狮吼,震的河面居然有轻微的震动,更是让符陆生的衣袖翻滚,面部肌肉抖动起来。
“罢了,大鹏鸟还未能高飞,一只小雏鸟就能弄的我符陆生鸡飞狗跳。回去回话吧,符帮今年倒戈了。”
符陆生让人将船老大的尸体收殓,头也不回的带着众人离开码头,坐上一艘画舫,飘然而去。
钟惕终于忍不住笑意,嘿嘿了两下,才发现祁寒彦盯着自己,眼神中除了惊恐外,还有一抹精光。
钟惕自然是认得这小子,每年过年,祁寒彦都可以进宅子拜年,拿取好意头。
钟家上上下下对着这个在自家宅子进出十年的少年早就习惯了,自然而然的把他当作了自己人。
但是当钟家提出让他来府上做一名杂役的时候,却被坚决拒绝了,拒绝的理由钟惕现在还记得。
“娘亲在去世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要让我永远记得:不要寄人篱下。”
虽然寄人篱下确实不堪,可是在钟惕看来,钟家在中顺镇的威望与实力,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寄钟家篱下,这个少年居然拒绝了!
对,而且是在过年时候在老祖宗面前拒绝的,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于是祁寒彦在他们家中有个别样的名号:不是钟家的钟家人。
当然这个名号小辈们自然是不知道的,不然同龄人说出来,少年们的自尊心这种东西,怕是会让祁寒彦立刻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里了。
钟惕很自然的拍了他一下头,说了一声走了,带着自家护院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了南边的勾栏之地,只是离开的时候,与周边的女子眉来眼去了一阵子,许诺了几个不错的落入风尘女子,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祁寒彦头昏脑胀的回到了自己的家。
在北边最边上的一座小屋子,有一个小小的院落,两间睡房,一座鸡舍,以及连着院落的厨房。
一打开门,自家从小养到大的狗哇哇就冲了过来,把自己扑倒疯狂的舔脸。
祁寒彦倒吸一口冷气,背部痛的他闷哼了一声,亲拍哇哇的头,示意它起来,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回了屋子里。
昨晚的这一场横祸,让自己的包裹也丢失了,身上的衣服也烂了几处,让祁寒彦最为伤心的则是脚上的这双鞋子。
原本就不合脚的鞋子现在更是脏乱不堪,麻线头更是扯裂了出来,几根脚趾居然能从鞋底穿透出来。
顾不得身上骨头的疼痛,找到家中的针线,祁寒彦一针一线的开始缝补衣服与鞋子。
渐渐地,身体上的疼痛感消失了,祁寒彦的脸上笑意却越来越重,显然衣裳与鞋子还能补救,是少年最大的欣慰事。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将补好的布鞋与衣裳放好一旁,祁寒彦才又想来身上的痛楚。
审视了一下身体,腿部和手臂青一块紫一块,额头也肿起来了,后背更是被刮走了一大块皮,红肿红肿的。
祁寒彦嘀咕了一句以后再也不滚阶梯后,拿出一个用精致盒子装好的清凉药膏出来,一点一点的涂抹着。
这是上一年去钟家拜年,钟家老祖宗送给自己的。说是今年压岁钱没了,用这个代替。
祁寒彦很是尊重钟家的祖奶奶,自然双手接过礼物。当时还想着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用上,没想到今日就有了用武之地,当真是世事难料。
涂抹了全身之后,祁寒彦感觉果然舒适了许多,便倒在床上,休憩一回,却猛的一蹬被子,穿上家中有些破旧的衣物,往庞原生家中跑去。
采藕定下的时日可是十天,仅仅才过去四日,祁寒彦可不想失约,况且庞爷爷还约定好了自己帮他采十日藕,到时候给自己二十文铜钱。
饶是少年意志坚定,可惜一夜无眠,加之身体之痛,饥肠辘辘,刚走进侧门,看到庞原生院子的大门,就晕死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候,少年感觉到自己捂在厚厚的被褥中,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让人心安凝神。
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少年才确定自己是躺在了庞爷爷的床上。
刚准备下床,庞原生的夫人,喜欢打听庞原生每日喝茶几杯的胖妇人就走了进来,连忙将祁寒彦推进被褥之中,自己拉着一把凳子坐在他身边拉家常,然后又责备的自己不照看好自己的身子。
浓浓的关怀之情让少年低垂眉首,情不自禁的落泪起来。
咯吱一声,光头白山羊的庞原生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刚想训斥祁寒彦几句,看到自己的老妻抱着少年一齐痛哭,立刻收回嘴里的话,抱着自己的老妻哄起来,然后用眼神示意祁寒彦拿饭菜出去吃。
祁寒彦心领神会,告知自己饿了,想下床吃饭,老妇人居然亲自端起碗筷,喂少年食物,气的庞原生在旁七窍生烟,自己还没有被老妻这样伺候过呢!
与庞原生约定几日之后再去采藕的时日后,祁寒彦非常有礼貌的与老妇人告别,然后往自己家中走去。
老妇人送少年去到门口,依依不舍的看着少年离开,对着庞原生叹口气。
庞原生最看不得老妻叹气伤心哭泣,连忙上前关怀问候,三言两语逗得老妻破涕为笑。
“原生啊,不如我们就让那孩子跟着我们吧。寒彦双亲在那年水灾中去世,这些年无依无靠的,你说这孩子能坚持一个人活下来多不容易啊!”
搂着老妻的庞原生摸了摸自己的白山羊胡,似乎有些意动。
这些年他们两人是看着祁寒彦长大的,孩子的为人、品性都看在眼里,自然知晓这孩子极好。
只是有一点让庞原生又气又爱,便是这孩子骨子里的坚持这个性格。
无论任何事情,只要这孩子坚持要做的,无论错对,都会做下去。
三年前的一幕,现在都在庞原生的脑海中久久无法挥去。
“老祖宗,您看钟升这诗词、这文采多好啊,我钟家第一才子的名号非升哥儿莫属了吧。”
喜气洋洋的院落之中,穿戴着红红袍衣的一名年迈老者,拄着拐杖,看着递过来的诗词,满意的点头。
看着自己这个俊俏笑起来脸颊会有两个梨窝的曾孙子,老人越看越喜欢,摸了摸他的头,对身边坐着的小女孩问道:“秀秀啊,你哥哥那么厉害,你可要多学学啊!虽说女子无便是德,但是也不能做一无是处的女子。”
钟秀吃着寿包,笑嘻嘻的递给老祖宗一个,老祖宗摇摇头,张开嘴巴示意自己的牙齿都掉光了,一老一少相视一笑,都非常满意自己的应对。
钟家大院今日庆祝的是老祖宗的九十大寿,访客络绎不绝,可惜不是人人都能见到本尊,大多数都是上个门礼,留下来吃个酒,便是极大的荣耀了。
待子孙们祝贺完老祖宗寿比南山后,几个老妈妈准备搀扶老祖宗回房休息,老祖宗眉头一紧,眼光扫了四周,忽然问道:“寒彦呢?怎么没来给我祝寿呢?”
一听老祖宗发问,众人也不知晓那少年的去向,正准备差人去找的时候,钟秀却看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拉着老祖宗的衣袖指向院落里角落。
众人望去,只见钟升面红耳赤的与祁寒彦争论着什么,甚至还扬了扬手中的纸,似乎在炫耀一般。
众人立刻将二人送到前方,让老祖宗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而跟在两个少年身后的则是一脸尴尬的庞原生,老祖宗与庞原生对视一眼,老祖宗眼神中有询问,庞原生则是嘿嘿一笑,但是却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果不其然,众人询问之后,原来是刚刚钟升送过来祝贺的诗词被祁寒彦批斗的一文不值,说是辞藻华丽而无内丰,用一句话来概括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老祖宗被祁寒彦的这句评语逗得哭笑不得,看着自家的曾孙子与这个小毛孩子的斗嘴,老祖宗玩心大起,制止了两人的继续争论,想了想,让他二人对一对这句,谁对的好,就算刚刚那番争斗谁胜利。
寿星出面,两顽童自然允诺,纷纷请出题。
老祖宗也不拐弯子,淡然开口:手持一擎天。
庞原生瞳孔微缩,却不说话。
钟升眉头一皱,开口便对:胸含万丈海。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叫好,就连老祖宗都眉目一亮,连连点头。
祁寒彦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在这么多rén miàn前开口,只好偷偷的在钟升手中的纸上写了一句,拜了寿星,慌忙逃窜。
众人以为他对不出,慌忙逃窜,皆是欢笑一一带过。
没人再关注那张纸上的内容,却被庞原生拿了手上,目光之下,皆是骇然!
手持一擎天,我有三尺道。
最底下还有一行字写着:纵然老祖宗判我负,寒彦也不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