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的另一边与钟家这边的豪门深宅截然不同。
各种花红酒绿的东西都摆在了明面上,河畔周边的各种小吃、手艺、卖艺之声吆喝不止。
酒肆、青楼、食楼更是琳琅满目,显得活力十足。
钟升领着众人往前走,一边显示自己的博学多才,将中顺镇的来源与布局说的头头是道,让祁寒彦都不得不对他竖起大拇指。
钟家那些高门大户都是在中顺镇的北边,据钟升的话来说,坐北朝南的房子阳气足,可以让家门光宗耀祖,魑魅魉魍无所遁形。
而他们现在处于的便是中顺镇南边,因为阳气都被北边吸走了,此处阴气较重,所以需要用大量的人力来聚集人为的阳气,所以才会生出这么多的酒肆、画舫营生之物。
随后又将西边和东边概括了一遍,得意洋洋的看着祁寒彦。这些东西,可不是书本上能知道的。
大家听着钟升的侃侃而谈,都佩服他的博学,那个小胖子堂弟更是激动的脸蛋通红,用崇拜的语气对着钟升说了一句升哥儿真是文曲星下凡,这般难记的东西都记得住,自己记个字都记不住。
众人哄笑一堂,却是没有嘲笑的意思,唯有爱护之意,让一旁唯一的外人羡慕不已。
吃着闹着走过这中顺镇最繁华的街道,众人在码头上终于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画舫。
画舫大小不一,有青灯幽暗之,也有富丽堂皇之,甚至有一叶扁舟的画舫,上面只能落座两人,其中一人是一个白衫姑娘,手中拿着一柄木箫,显然是卖艺的小舟。
码头之处也是人头窜动,比肩接踵,异常热闹。
钟家一群人靠着人多力量大的姿态,直接挤到了前方,立刻就有码头的船老大迎了上来。
船老大穿着凉爽的马甲,硕大的块头是钟升的两倍,看着前方这个拿着扇子一直扇风,脸都僵硬的少年,船老大伸出手对着他。
钟升也是第一次来此处,平日里家中怎么可能让他们来这些地方,若不是钟秀耍了一次小聪明,众人估计也是成年之后才会勘探此地。
看到船老大伸过来的手,上面布满了老茧,钟升用这老茧和自家护院比较了一下,发现还是自家护院的老茧比较多,顿时心中大定,想着每年家中支出的护院费用没有白花。
举了半晌大手的船老大看着钟升只盯着自己手掌一直看,却不缴纳船资,眉头一皱,骂了一句哪里来的臭青猴子,便准备转身离去。
青猴子是中顺镇从古至今都流传下来藐视的话语,意思便是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但是当年来此地的众人大多数都是粗鄙之人,哪里学的会这般有意味的词语,于是青猴子便一代接这一代传了下来。
钟升被人骂了青猴子,脸色涨的通红,立刻一把抓住船老大的马甲,想要骂回去。
却没想到那船老大一个转身,一把抓住钟升的胳膊,直接一个过肩摔摔在地上,骂道:“你敢偷袭老子?”
钟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痛呼了一声,眼泪水便顺着鼻梁滑进了嘴巴之中。
钟家少爷xiǎo jiě们看到文曲星居然就这样被打了,立刻惊叫起来,小胖子更是吓得叫着shā rén拉,shā rén拉!
顿时场面混乱起来,不知晓发生什么事情的四周立刻尖叫起来,本来就拥挤的码头人群开始乱冲乱撞,大声呼喊shā rén的声音不绝入耳,更加惨烈的则是原本站在码头边缘还在给自己青楼姘头吟诗作对的才子们还没搞清楚什么事情,一个个头栽进了河水之中。
钟家的少爷xiǎo jiě们此刻也是慌张不已,一个个开始乱喊乱跑,唯恐天下不乱。
那船老大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给这少年一点颜色,居然惹出来这么大的事情,立刻松手连忙远去,深怕跟这次骚动惹上关系。
祁寒彦也被人群涌动阻隔,居然一下子就和钟家的人群散开,焦急之下他只能高喊钟秀的名字,让她们在远处等待,不要乱跑,可惜码头一片混乱,说shā rén的声音越来越大,祁寒彦的声音更是被掩盖的无法传出去。
看着自己被人群带的距离码头越来越远,祁寒彦心中一个激灵,立刻蹲下来,凭借自己柔软的身躯,居然在那些大人们的胯下钻来钻去,如鱼得水般向前钻去。
待祁寒彦来到钟升刚刚被船老大zhì fú的地方,就看到钟秀带着三个人死死的把钟升护住,不让别人践踏到钟升。
祁寒彦艰难的钻到他们身旁,看到还趴在地上不起来的钟升问道:“怎么还不起来,伤到哪里了?”
钟秀看到祁寒彦的身影,终于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指着地面上晕死过去的钟升,慌乱的六神无主。
“升哥儿他被那船老大摔到地上之后,就一直没有动过。我过去扶他站起来,却发现他双眼紧闭。祁寒彦,你说怎么办?快想想办法!”
少女焦急的语气和潮红的脸蛋充分显示了现在无助的心情。
身边的另外三个比她还小的钟家之人更是惶恐不已,看着地面上钟家的文曲星昏死过去,他们更加怕是回到钟家,家里的惩罚。
祁寒彦用手指放在钟升的脉搏上把了一下脉,示意众人放心钟升还没死去,只是昏迷了过去而已。
立刻将钟升背起来,对着钟秀四人道:“跟上我,现在码头太乱了,我们个头太小,很容易冲散,慢慢的朝街边移动,不然等下就是我们被践踏致死。”
钟秀四人连连点头,他们在原地守护钟升的时候,就听到无数人落水的声音,还有一些硬物咔擦声音与血腥味道。
虽然他们还小,却也知道这味道与声音是极不好的景象,一个个面色苍白的拉着衣袖,慢慢前行,深怕被别人冲散,消失在人海中。
可惜事与愿违,虽然祁寒彦的方法是对的,他们手牵手、拉衣袖的做法也是对的,但是却忽略了一点,他们的力气和体积完全不是能左右这混乱人海的。
祁寒彦被撞的七荤八素的,紧紧抓住自己衣服的钟秀也是差点被人群分割开来,倒是抓着钟秀衣服的三个钟家人没这么好的运气,被冲散在了人海中。
钟秀哭喊的叫着他们的名字,却根本无法找到他们,一股从心头升起的无力感和恐惧感笼罩在少女的心头。
双手直接舍弃祁寒彦的衣服,一把抱住祁寒彦的腰部,脸庞抵在昏迷的钟升后背,小声的抽泣。
祁寒彦感觉到腰部一紧,也没有时间感受这小手抱紧自己腰部的滋味,顺着人头攒动的地方,忽然发现距离他们不远处河畔的小阶梯那里,居然停靠着一艘小小的船。
而那船上坐着的正是那个拿着木箫的白衫姑娘。
祁寒彦感觉到了希望,大喝一声,让钟秀抱紧起来,小小的身躯居然顶开前方不断大呼小叫的男子,一手抱着钟升,另一只手直接拦住钟秀,顺着小阶梯滚到了这艘小船上。
滚下青石阶梯的感觉非常不好受,祁寒彦更甚。
为了保护好昏迷过去的钟升和钟秀,祁寒彦完全没做任何保护自己的动作,直愣愣的滚了下去,等滚到船上时候,感觉自己的头和腰部要断裂了一样。
这首小船的主人白衫女子撇了一眼抱着两个人滚到自己船上的少年,抬头一看居然有人要效仿这个少年,也要来自己这艘小船,立刻用力一推长杆,小舟轻飘飘的荡去河中。
祁寒彦龇牙咧嘴的起身,将钟升和额头红肿也昏迷过去的钟秀小心翼翼的扶靠在小舟中,好在三人身躯较小,不然小舟万万容不下他们三人。
来不及查看自己的身体,祁寒彦忍着剧痛向白衫女子道谢。
白衫女子恩了一声,算是回应了道谢,然后看着一脸青白脸色抖着冷汗的祁寒彦,问了一句:既然要谢我,不如与我夜聊一番?
祁寒彦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此女算是搭救了他们三人,不至于被慌乱的人群践踏而亡,但是明明看到自己已经快疼的不行了,居然要求与她夜谈?
看到少年一脸的痛苦与迷惑,白衫女子似乎发现了什么,略微思索了一下,从衣袖中拿出一根银针,缓声道:“不要动,这可以帮你缓解一下疼痛。但是你这伤筋动骨的伤势,还是要休养几天的。还有你的两个朋友也没事,一个是气急攻心晕死过去,另一个姑娘则是滚下来的时候额头碰撞到了阶梯。”
也不容祁寒彦拒绝,银针就点在了自己的手背与后背几处地方,顿时疼痛感去之三四,只留下六分而已。
感觉到疼痛不在那么难以忍受,也看到女子这神乎其神的医术,加之钟升与钟秀两人也无大碍,祁寒彦便点头答应了女子的请求。
此时祁寒彦才有眼力看了一眼白衫女子的容貌。
极其平凡的一张脸,除了鼻梁右边一颗不大不小的痣之外,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甚至连钟秀这个还没张开的小丫头都比这个女子有看头。
白衫女子对着祁寒彦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箫低垂在身旁,望着河中倒影之月,码头那灯火通明的火把,红唇渐起。
妾身不是中顺镇之人,至于是哪里的人,说了公子也不知晓,也就不说了。
我名叫白秋鹿,秋是秋天的秋,鹿是麋鹿的鹿。
哦,麋鹿是一种动物,不是走失、迷失方向的那个。
白秋鹿抿嘴一笑,牙齿很白很好看,有一股成shú nǚ人的睿智与风趣。
我夫家是一个打铁的,我嫁给相公十余载,两人相亲相爱。
因为相公打铁的手艺非凡,那个地方的人络绎不绝求我相公打造东西。可是打铁需要时间,更加需要上好的精铁,有些人啊,就受不了等待,居然想要挟持我让我相公成为他们的奴仆。
公子你说,这些人强求于人,最后还要让人家破人亡,该不该死?
少年吞了吞口水,有些血腥的味道,却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看到少年点头,白秋鹿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对吧,公子都赞同这些人就该死。
但是啊,那时候我与相公势单力薄,加起来也就两双手四个拳头,怎么可能打的过别人。
于是我与相公就准备离开那个地方,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度晚年,却没想到那群人深怕我们去给他们敌对人打造东西,连夜烧毁了我们的房子。
更是派人追杀我们。
公子想问我夫君去哪里了吗?
白秋鹿似乎知道祁寒彦想问什么,看穿了一切。
微微叹口气,白秋鹿忽然就不说话了,指着远处码头。
祁寒彦此刻回头望去,立刻亡魂大作,自己与白秋鹿紧紧聊了不过十几句,这艘小舟居然已经距离码头异常遥远,居然只能看到码头那一息的红光罢了!
此刻祁寒彦心中冒出的可不是神话本子里面的什么落魄书生遇到妖魂美妾,而是想到那白秋鹿刚刚问自己弄的她家破人亡的那群人该不该死!
自己是点了头的!
白秋鹿浅笑含黛,拿起低垂在身旁的箫,悠悠的吹了起来。
河面有白雾渐起,河月之影慢慢变得有些扭曲。
带着悲怆而又深情的箫声从白秋鹿的箫中传出,祁寒彦看着河面出现的几十个人的身躯,缓缓升起。
白秋鹿的声音从祁寒彦的脑后响起,却犹如断魂曲一般问道:“公子,他们该不该死?”
纵然祁寒彦胆识过人,但是看着十几人从河面升起,一个个满脸血污、口中呓语,甚至有人的下身半截被打断了,还在不断的在空中挥舞。
此等场面过于骇人,只听到祁寒彦留下四个字便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