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生,你发什么楞呢?”地瓜用手拽了我两下,一脸疑惑。
“没……没什么!”
我擦擦头上的汗珠子,大口喘了两下才缓过劲来,目光忍不住又寻找起新娘子,发现她已经被地瓜二叔抱进了婚房的里间。
“八生,我们去闹洞房吧,向我二婶讹点糖块和栗子。”地瓜急不可耐地建议道。
刚才的景象那么真实和恐怖,让我确信不是看花了眼,没了什么兴致去闹洞房,害怕再看到新娘子那黢黑干硬的脸。
于是对地瓜勉强地笑笑:“你去吧,我肚子有点疼,先去茅厕一趟。”说完从二柱家溜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虽然很抗拒,但脑子里还是不停冒出新娘子那吓人的腊肉脸来,心情很沉重,轻松不起来。
不知不觉一抬头,发现走过了,已经来到了村口,忙掉头往回走。
“砰——”
结结实实撞在一个人身上,是那个疯老头。
“咳咳,咳咳,小朋友为何心不在焉呀?”他一张口全是酒气。
“要你管?”我白了他一眼,错过身子打算绕开。
“不要我管正好,省得劳神费力,只是你们村子以后可就麻烦了,估计丧事会比喜事还多哟……”
疯老头说完扬起脖子灌了一口酒,摇晃着身子朝村外走去。
我怔住了,脑海里又浮现出新娘子的那张恐怖面孔来,怎么看都不像是人,不由得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这疯老头的话是真的?
“等一下!”
眼瞅着他就要远去,我忙扬手喊了声,并快步追了上去,到了跟前发现他眼神不对劲,火辣辣地凝视着我。
整个人也不要摇晃了,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不像是个疯子。
“这玉符是哪里来的?”半响,他终于开了口。
听后我才发现,由于刚才跑得太急,挂在脖子上的玉符从衣服里跳了出来。
赶忙放回衬衫里面,用手捂住:“这个是我爷爷留的,可不能给你!”
疯老头蹲下身子,两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你爷爷现在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我被他抓得有点疼,挣脱开后没好气地回应道:“山坳的坟地里,死了十二年了,你自己去吧。”说完指了指村子后面的大山。
他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喃喃地自语起来:“老随啊老随,你倒是解脱了,牧鬼门崛起的重担可全压在老朽身上啦……”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小声反问:“你是在说我爷爷么?”
他长呼了口气,拿起酒壶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整个人一下子又变回了疯癫的神态,半认真半随便道:“臭小子,你喊住我干什么?”
这家伙,话题岔开得可真快。
“那个,先前你说村子要遭殃,难道是跟二柱的新娘子有关?”
“你看到了?”疯老头反问了我一句,似乎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哦,嗯!”我鸡啄米似地点点头。
他听后突然露出一丝坏笑,脏兮兮的手嗖地一下伸过来,在我腿间摸了一把。
我忙朝后跳了两步,脸涨得通红,厉声质问道:“你干嘛?”
“呵呵,人不大倒知道害羞了,老朽看看你小子,有没有被那只鬼新娘吓得尿裤子。”
“鬼——鬼新娘?!”
我只觉得喉咙有点干,咽了口唾沫才说出这三个字。
“没错,大婚之日暴毙的新娘,怨气沉重,死后变成的厉鬼俗称鬼新娘,她们性格古怪暴戾,不会与其他的鬼魂聚集在一起。”
十二岁的我,对于鬼魂的概念很模糊,一方面书本和老师始终在强调那是迷信,另一方面,大人们似乎暗地里都相信这玩意的存在。
而我们小孩子,更多时候则是害怕,尤其是夜深人静,独自一个人去茅厕撒尿的时候。
在懵懂的意识里,鬼都是害人的邪祟,所以紧张起来:“二柱家怎么会惹上那种女鬼呢?”
“鬼新娘平时都隐藏在自己的坟茔里,只有大喜的日子才会出来,尤其是迎亲队伍经过她们墓穴的时候,趁机附在新娘子身上害人,发泄心中的怨气。”
“那二柱家岂不是很危险?”
“当然,不光是他们家,你们整个山村都要遭殃!”疯老头的语气很坚定,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那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呀?”我也顾不上脏不脏啦,使劲摇着他的胳膊。
“我刚才已经提醒过他们了,可结果你也看到了,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恕老朽无能为力喽。”疯老头说着双手一摊。
“不行,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喝了二柱家的米酒,哪有不帮人家的道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执着。
“这个……这个……”疯老头脸色十分为难,吞吞吐吐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好吧,谁让我嘴馋呢!”
我很高兴,忙拉着他的胳膊催促道:“那我们快去吧,别让鬼新娘害了二柱一家。”
话说他的手真脏啊,估计好几个月没洗了,黑黑的一层灰,要是洗的话,都可以当肥料浇地了。
疯老头没有动,心不在焉道:“现在为时尚早,等到午夜再过去,老朽我先找个地方养精蓄锐睡上一觉。”
我总不能把他往家里领,否则我爹娘一定会打我个半死。
冷不丁,想起一个好去处,忙对正四处扫视的疯老头提醒:“山后林子里有两间毛草屋,是我爷爷生前居住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去那儿吧。”
“八生,八生……”
想要带路,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我,是地瓜的声音,这家伙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我问。
“都……都上菜了,快去吃八大碗吧,晚了就被那帮小家伙抢没了!”地瓜说着拽起我的胳膊,飞快朝他二叔家院子跑去。
我回头想要跟疯老头告别,但却发现他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四下搜寻,只看到山披上有一个人影在徐徐蠕动。
是他,好快呀!
这次的八大碗吃得没什么激`情,每每将筷子抬起来的时候,碗碟已经干干净净了。
要不是地瓜给我夹菜,估计一口都吃不上,不过心里有事,咬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酒席过半的时候,新娘子跟随着二柱出来了,红盖头掀了去,一张俊美白嫩的脸在阳光下耀眼极了。
按照规矩,他们要挨桌敬酒,村里人没有不夸二柱福气好的,娶了个天仙一样的老婆,二柱父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不一会,两人来到了我们这桌,见坐的都是小孩,所以没了拘谨。
二柱清了清喉咙,对地瓜装腔作势地命令起来:“以后这就是你婶子啦,没事多帮她干点活,别整天就知道瞎跑!”
地瓜憨厚地冲新娘子一笑:“婶婶你真好看,嫁给了我二叔就像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二柱拍了一下地瓜的头:“臭小子,怎么说话呢?”
新娘子笑了下,随后倒了一杯葡萄酒,朝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柔声细语道:“没事可以常来家里玩,二婶做好吃的给你们。”
一桌子的人,十几只酒杯,她却独独与我碰了一下,并且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小拇指还勾了勾我的手背。
虽然柔软光滑,但却冰冷异常。
我赶紧将手缩了回来,目光也飞快躲开,生怕附在她身上的鬼新娘把我抓住。
“二柱,这位帅气的小弟弟是?”
越是躲避越是被关注,新娘子指着我冲地瓜二叔询问起来,脸上笑盈盈的,看上去很美,但总感觉和常人不一样。
这种笑,让人毛骨悚然。
应该是透着一股子阴气,尤其眼睛,瞳孔幽幽的,就像是无尽的深渊,寒气逼人。
这种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喜宴结束,连我以前最爱喝的鸡蛋汤也觉得索然无味,寥寥地尝了几口就回家了。
为了养足精神去抓鬼新娘,我躺在床上睡了一觉,不是很踏实,总担心她会来找我,一直用被子死死蒙着头,连放了屁都不敢掀开。
醒来的时候,准确说是被尿憋醒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窗外月光皎洁。
起身来到堂屋看看墙壁上的挂钟,十一点了,马上就子时了,轻轻走到爹娘房间门口听了听,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他们今天去二柱家帮忙,劳累了一整天,现在睡得正香,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发现我离开。
偷偷出门后,借着月光朝村外走去,打算去找疯老头。
村子里静悄悄的,石板路上只听到我的脚步声,从来没有这么晚出来过,尤其是独自一个人,所以有些胆怯,每走几步就回头瞅瞅。
拐过几条巷子,就要出村上山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多了什么。
愣了下后突然发现,地上的影子多了一条,一个是我的,那另一个……?
心跳越来越快,但却不敢呼吸,干等了几秒,身后的人没有任何异动,其实在我站定的时候,那人也停住了。
不愿意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于是攥紧拳头,将身子一点点转了过去,打算看看究竟是谁。
奇怪,竟然没有人?
眼前是空空的巷子,幽静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