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到底是谁?”
等我回过神来,再大声质问的时候,黑衣男子已经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八生,八生……”
心里怅然若失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呼喊声传来,是我爹,回头一瞧,远处还有手电筒的光束在移动。
我高兴极了,对他白天打我的怨气烟消云散,忙大声回应起来:“爹,我在这里,这里!”
他听到了我的声音,朝这边飞快跑来,其间被绊倒了好几次,看得我想哭,他还是很疼我的。
我爹来到跟前后,没有责骂我,而是伸手朝我肚子上摸去,碰到玉符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嘴里喃喃自语道:“还在就好,还在就好……”
边嘀咕边牵起我的手,就要回家。
“爹,这两间茅草屋是爷爷以前居住的地方吗?”走之前,我指了指身后。
“是,已经荒废多年,以后你一个人也不要再来这儿了!”他说完拉着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很顺利地出了林子。
还没到村口就看见了我娘,她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
看到我安然无恙后,扬手就朝我后背上啪啪两下:“小兔崽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娘咋活呀?”
望着我娘眼中的泪水,还有我爹沉重的脸色,碰见黑衣男子的事情,我也没有告诉他们。
仅仅一张zhào piàn,都让他们上火,要是知道我见过那男子,不晓得会发生什么。
那时候毕竟才十二岁,虽然山林里的见闻很离奇,但也很快就变得淡薄了。
尤其没几天后,地瓜的二叔二柱要娶媳妇,满脑子都是兴奋。
地瓜是我在村里最要好的伙伴,长得很壮实,最喜欢吃地瓜了,所以他爹娘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好养活的名字。
新娘子要过门的那天,我们早早地就等候在村头了,为了场面,二柱父母还雇了一辆桑塔纳,并且一路上鞭炮不停。九十年代,这已经很奢侈了。
不过山路崎岖陡峭,距离村子还有好几百米就上不来了,没办法,二柱只好在所有人的欢呼嬉闹下,背着新娘子回家。
按照习俗,新娘子进大门的时候,要跨火盆的,意思就是烧掉不吉利的东西,以后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新娘子撩起嫁衣的裙摆,在二柱的搀扶下抬起了左脚。
眼瞅着就要跨过去,偏偏这时候,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迈不得!迈不得!”
每一个字都语调沉重,跟唱戏似的。
所有人都惊住了,忙扭头去看,包括新娘子,火盆也吓得不敢迈了,将腿缩了回去。
不远处,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头正晃晃悠悠地走来,脏兮兮的脸红彤彤的,还没过来就闻到刺鼻的酒气,估计喝了不少。
夏季的三伏天,他竟然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上面破了很多窟窿,白色的棉絮都钻了出来,脚上趿拉的还是一双毛草鞋。
村民们立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原来是一个疯老头!”
“哪里来的呀?以前好像没见过,应该不是附近村子里的。”
“估计这人脑子有问题,这大热天的,竟然穿这么多!”
…………
看见村里人瞅他,那疯老头并没有任何羞愧和畏缩,自顾自地嘿嘿一笑,把食指从鼻孔里抽了出来。
弹了弹上面的鼻屎,指着新娘子和二柱再次叫唤起来:“这婚结不得,结不得……”
二柱的爹,也就是地瓜的爷爷,听到这话来了火气,跳过去用手推搡起疯老头:“滚滚滚!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也难怪他这么愤怒,好不容易给儿子说了个媳妇,马上就要进门成亲,竟然被一个疯老头搅和。
二柱的娘忙过去将自己丈夫拉开,压低声音劝道:“今天娃结婚呢,别动手,不吉利!”
说完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块塞给那疯老头,摆摆手示意离开。
谁料疯老头竟然没有接糖块,打了个酒嗝后从腰后抽出一把酒壶,对着二柱娘咧嘴一笑:“打满,打满。”
二柱爹又上前一步,扬起手朝那疯老头打去:“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将要落下去的拳头又被二柱娘推开了:“大喜的日子,别闹出事来。”说完接过疯老头的酒壶,从塑料桶里给他盛了满满一壶。
疯老头接过酒后,忍不住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用脏得都已经发亮的袖子擦擦嘴:“好酒呀好酒,山里人自己酿的就是不一样,井水甘甜,粮米丰熟。”
二柱娘长呼口气:“糖也给了,酒也喝了,你走吧,我二儿子还要结婚哩!”
熟料疯老头有点不识抬举,瞟了新娘子一眼后,又扯着嗓门喊了起来:“这婚结不得,否则你们家会有灭顶之灾!”
二柱娘这么脾气好的一个人,也有点不耐烦了,走到村长面前请他帮忙。
村长还是我出生时候的那个村长,人老了但很有威望,指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将疯老头连拖带拽朝村外拉去。
那疯老头还不算完,一边使劲甩动双腿抗争,一边放声高呼:“不听好人言,噩耗在眼前,这婚礼就是你们儿子的丧礼……”
挺执着的,草鞋都甩掉了,光着脚被架走的。
疯老头的话没人当真,被弄走后,唢呐吹起婚礼继续,新娘子又开始了迈火盆。
“扑通!”
不知道怎么回事,火盆竟然翻了,里面通红的木炭滚了出来。
“啊呀——”
新娘子尖叫一声,红色嫁衣的裙摆都被引燃了,火舌呼呼往上窜。
二柱忙蹲下身子,用手拍打着将火扑灭,随后赌气似的,把地上红彤彤的炭块全部踩了个稀巴烂。
热闹的场面一下子死静死静的,所有人好像都在回忆刚才那疯老头的疯言疯语。
老村长毕竟见过世面,经验丰富,指着倾翻的火盆还有木炭高兴地嚷道:“这叫碎碎平安,好事多磨!”
二柱的父母也附和起来,其他的村民也跟随着念叨起来。
这门算是进了,接下来就是拜天地了,我和地瓜接到了一个好活,那就是在夫妻对拜的时候助兴一下,让新娘子和他二叔的脑袋来个对对碰。
随着村长的吆喝,二柱和新娘子拜了天地和高堂,随即转向了对方。
“夫妻对拜”
村长的声音刚落,我和地瓜一人一个,他摁的是他二叔,留给我的就是新娘子啦,忙踮起脚尖,用手去摁她的后脑勺。
没想到手忙脚乱之下,触碰到的是新娘子滑溜溜的脖子,眼瞅着地瓜二叔就要直起身子,只好顺势按了下去。
“砰——”
新娘子的头与地瓜二叔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高高挽起的发髻都歪了,红盖头也差点滑落下来。
这窘迫的动作和场景,惹得周围村民哈哈大笑。
我心里却有点不得劲,因为刚才碰到新娘子脖颈的时候,很凉,很硬,没有一点活人气,跟小卖部里的冰棍似的!
忍不住抬头再次朝她瞟去,距离很近,隐隐约约透过红盖头能看到她也在看我,并且脸上露出了一丝诡笑。
那笑容没有任何温暖,阴森得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恍恍惚惚间,她那光滑白嫩的脸,刷一下变得黢黑干瘦了,还皱巴巴的,就像是晒了好多年的腊肉!
眼眶里没有眼珠子,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窟窿,浓稠的血在汩汩地往外冒,恐怖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