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我娘严肃的样子,我只好懵懵懂懂地点头。
她紧紧抱着我哭了一阵,抹抹眼泪又去忙农活了。
知道爷爷的长相后,我对他更加好奇了,于是第二天,偷了家里的半瓶老白干,拿到放羊的老孙头眼前晃了晃:“知不知道我爷爷的事?”
老孙头见到酒馋得口水直流,浑浊的眼珠子都变得明亮了,抢过来猛灌一气后,用手背擦擦嘴:
“咋能不知道,你爷爷比我年长不了几岁,不过并不是我们这儿土生土长的人,是年轻的时候,从外地迁来的。
那时候还没解放,三天两头打仗,没人管这些。
你爷爷长得白净,又识文断字,对人也谦和,不像是村野莽夫,但却十分能吃苦,单薄的身板照样种地砍柴。
早些年他始终孑然一身,没有娶妻生子。
正当大伙以为他要打光棍的时候,偏偏来了桃花运,啧啧。
这事当年还挺轰动,因为你奶奶不仅年轻漂亮,还是山下镇子里大财主的女儿。
说来也是一段佳话,你奶奶当时得了一种怪病,不吃不喝,双目紧闭,走路也不会,斜躺在地上弓着身子蠕动。
不准任何人靠近,包括她的父母,只喜欢独自呆在床底或者阴凉的墙根。
很多郎中包括道士都看过,但都束手无策,这事传到了你爷爷耳朵里,他什么也没说,背着一个小木箱就去了财主家里。
财主也是急坏了,唯一的女儿都发病十几天了,虽然质疑,但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让你爷爷试试。
你爷爷打开他的小黑xiāng zǐ,从里面拿出一条布带,上面别满了长短不一的细针。
那些细针很特别,不是缝衣服的钢针,也不是郎中用的银针,而是桃树枝子削成的桃木针,有的三寸余长,有的比小拇指还短。
你爷爷命人摁住了疯狂的你奶奶,修长的手指在布带上那么轻轻一划,瞬间就抽出了十三根桃木细针,速度快得没人看清。
之后,将桃木针在香灰水中蘸了蘸,随即手腕猛地一甩。
那十三根桃木针飞向了你奶奶,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刺进了她的额头、手背、脚底等十三个不同的地方。
财主看见那么多桃木针扎进自己闺女体内,两腿发抖,冷汗直冒,紧张得差点昏死过去。
说来也是神奇,你奶奶竟然平静了下来,不过随后就听到外面街上很多人惊叫:有蛇!有蛇……
长的短的、黑的花的、粗的细的,成千上万条蛇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爬向了镇子,将街道全部淹没,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不敢出来。
蛇群涌向了财主的家里,地上、树上,房顶上,全都是五颜六色的蠕动蛇群。
面对万蛇出动的场面,你爷爷十分淡定,冲安静的你奶奶开了口:‘后生不是故意要对付柳仙,但人蛇有别,还请还这位小`姐一个自由身。’
你奶奶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眼珠子却是绿幽幽的。
嘴唇张开后一条鲜红的蛇信子吐了出来:‘她阳寿将尽,我才暂借躯体渡劫,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休要多管闲事。’
发出的声音很嘶哑,就像是一个嘴里含着沙子的老太婆。
‘如此,那就得罪了!’
你爷爷坚定地回了一句,随后命所有人都躲进房间里,自己则站在院子当中,并将上衣脱了去。
财主和下人们通过门缝窥见,乌泱泱的蛇群很快就把他给掩埋了,像一座山丘一样压在下面。
正当所有人以为你爷爷要喂了蛇群的时候,那些长虫们竟然纷纷滑落,确切地说是拼了命的四下逃跑。
当然了,你爷爷的身上也被咬出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点子,整个人气喘呼呼的。
‘去死吧!’
附在你奶奶身上的母蛇精,发出一声愤怒的厉叫,一打眼的功夫,本来明亮的院子里突然升起昏天暗地的雾气。
模模糊糊中,能看到一条黑色长影朝你爷爷飞快窜去,把他一圈圈地缠住了,不用问,就是那条母蛇精。
眼瞅着你爷爷被越勒越紧,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心说这次算是完了,人怎么能斗得过那种邪祟呢?
生死关头,就听到你爷爷大喝一声,似乎是念了什么咒语。
紧接着,一道金光从他肚子上照了出来,越来越亮,刺得人睁不开眼。
‘啊——’
隐约中,下人们听到母蛇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再次睁开眼睛从门缝窥探时,发现浓雾已经散尽,缠在你爷爷身上的那条母蛇精也不见了踪迹,院子如初。
你爷爷也穿上了衣服,不过身体晃晃悠悠的,嘴角残留着一丝血痕,似乎受了重伤。
令所有人欣喜的是,你奶奶在取下桃木针后清醒了过来,但你爷爷告诉财主,命中注定她气数将尽,只剩三年的阳寿。
你奶奶自知命薄,为了报答你爷爷,执意要嫁给他,主动到他一盆如洗的家里来,洗衣、做饭、种地……,样样都干。
你爷爷起初表现得很清高,说什么也不同意,但没过几个月,村民们就发现你奶奶的肚子大了,主动给他们俩张罗了一场婚礼。
要说你爷爷还真是艺高人胆大,那个年代都敢先上船后买票。
又过了两年,你奶奶果然如你爷爷所料,离世了。
十几年后,到了破四旧的岁月,你爷爷用桃木针救人的事情被翻了出来。
加之他又与地主有亲戚,于是遭到了红小`兵的殴打,并且被驱赶到了山上,只能在草屋里独居。
后来改革开放,村长请你爷爷回村,但他拒绝了,说早已适应了什么闲云野鹤的生活。
打那之后他只下过两次山,一次是你爹结婚,另一次就是你出生那天……”
听完老孙头的讲述,我从怀里掏出那张发黄的zhào piàn——趁爹娘不在家,撬开抽屉下面的木板取出来的。
指着上面的陌生少年询问他:“那这人是谁,跟我们家什么关系啊?”
“不……知道!不……知道!”
熟料,这老头吓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连滚带爬朝家狂奔,山坡上的羊群也不管了,后来还是我给撵回去的。
之后不管怎样贿`赂,就是不愿意告知我那个少年是谁。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向我爹告了密,没过两天,我爹回家后直接抄了一根柴火棍,冲我屁股一顿猛抽,打得皮开肉绽。
要不是我娘拦着,估计要把我打个半死。
他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到大,跟我交流的主要方式就是沉默和棍棒。
我一气之下摔门而出,跑到了村子后面的大山上,独自在林子里逗留,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就暗了下来。
心里的火气被孤零零的感觉取代,想要早点回家,但却怎么也走不出林子。
天彻底黑了,幽深的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静悄悄了,一声知了的鸣叫也听不到,有点瘆得慌。
地上又飘起了一团团的白色雾气,别说东西南北,就连几步开外是树干还是石头都分不清。
我有点害怕起来,摸索着朝前行走,期间摔了好几次,膝盖都磕破了也顾不上,心里越来越紧张。
总感觉后面的迷雾中,有什么脏东西在跟着我,不远也不近。
惶恐不安地走了一会,忽然看到前面有两间茅草屋若隐若现,心里嘀咕起来,莫非这是爷爷生前居住的地方?
看到房子后心里踏实了不少,也有了安全感,就算走不出林子,也不用在外面露宿了。
带着好奇与激动快步走去,还没来到跟前就赶紧刹住了脚,闪到一棵松树后藏了起来。
草屋的门前竟然立着一个黑衣人!
那人背对着我,看不清长相,但从身影和衣服看,应该很年轻,至少比我爸要年轻,而且是从外面来的,风衣很洋气。
正纠结着要不要过去,那人竟然率先开了口:“躲着干什么呢?出来吧!”
我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就像揣了一只兔子在怀里,犹豫了几秒钟,索性走了过去,壮着胆子开口质问道:“你是谁?!”
当然了,手里死死攥着一块石头,心说要是坏人,先照你脑门拍一下然后撒腿就跑。
他将身子转了过来,很削瘦,但眉清目秀、肤色白皙,甚至比村里大姑娘的脸都要白,看不到一点血色的感觉。
正当我惊讶的时候,他嗖地一下跳了过来,两根手指戳向我的脸,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细长的指甲已经近在眼前。
本以为眼睛要被刺瞎,但没想到他修长的手指忽然改变了方向,向我的脖子后面刺去。
“哇——”
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似有似无的,让我很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
这时候,黑衣男子将手收了回来,指甲上竟然在滴血!
他眼神中露出一丝贪婪,旁若无人地伸出舌头吮`吸起来,边舔边冷冷地哼了一句:“小东西,敢在我面前图谋不轨,真是找死!”
我吓得后退了两步,伸手朝脖子摸去,上下好几次才确定没受伤,看样子他说的人也应该不是我了。
那会是谁呢?
带着疑问转头扫视,刚才的白色雾气已经散了,天上的月光透过树缝投射下来,视野变得清晰了不少,根本没有人!
这时候,一只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下,散发着阴森的血腥气息,是黑衣男子。
回过头与他几乎脸贴着脸,我紧张得喘不开气,身体绷得**的。
他望着惊慌失措的我忍俊不禁,嘴角勾了下:“原来如此,算算年头,也差不多这么大了,老顽固真是用心良苦呀,不过,欲盖弥彰。”
我吞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道:“你……你认识我?还有,刚才你手上的血是……是谁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转身朝幽黑的树林深处走去。
远了之后扬了下手:“夜深了,回家吧,要不然你爹和你娘该着急了,这山林深处瘴气之地,不是你一个小孩该来玩的。”
我有点不喜欢这人,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但语气却跟一个长辈似的,装什么装呀!
话说回来,他好像有点面熟啊?
稍微想了想,顿时浑身一个寒颤,刚才那个黑衣男子,不就是……不就是发黄zhào piàn里的少年么?他的样子好像一点都没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