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士子笑出了声。
围在周围的人都摇头叹息,大呼可惜,败局已成。
将黑衣人气得吐血!
对方一白子落下,黑衣人失掉了半壁江山。
黑衣人本来有希望痞成和局的一盘险棋,一着失误,导致全盘皆输。
黑衣人掀开了斗笠,一头卷曲的金发加上满脸的黄须,两只吊睛,气愤之下无风而动向四处拃开,似一头扑击猎物的雄狮。
北溟狮王!
鹿鸣、龟元、豹玄三位大仙识得该人的来历,坐在座位上吓得半死,来者乃是来自北柳城隐城的无上强者北溟狮王。
传闻北溟狮王性如烈火,以棋入道,悟出了无上神功,围棋技艺世上无双,想不到这次在偏僻小县清江郊外马口桥遇到了号称“琴棋书画”四绝的新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昭文馆大学士、平江军节度使丁谓,恰恰将遇良材、棋逢对手。
丁谓此次乃是由京城开封回sū zhōu老家,蒙皇上恩典,衣锦还乡,还镇故里显赫时,九月底临行时,真宗赵恒还御题了五言绝句相赠,可谓恩宠正隆。
从他先前的话中,可以听出对我颇不服气。
就我所知,丁谓是个天才式人物,机敏聪颖,书过目辄不忘,几千字的文章,他读一遍便能背诵。
王禹偁和龚颖平均认为可与唐代韩愈、柳宗元匹敌,时人尊他是巨儒,诗似杜甫。
丁谓勤奋好学,博闻强记,天象占卜、书画棋琴、诗词音律,无不通晓。
更为值得称道的,他乃是名臣寇准的门生,在朝中拥有大量的粉丝和后援团,位极人臣。
丁谓的师傅乃紫阳真人张百瑞,乃隐世的高人,江湖上知其来历者不过一手之数。
丁谓虽知北溟狮王的来历,但棋之一道,他早有研究,由最基础的功法练到极至,创造性的提出了九段,自诩为九段之始。
现在世界上的围棋大赛都援引着他的分段制,只可惜华夏除聂威平等寥寥几位九段大师外,青黄不接,后继无人。
丁谓也因精研棋艺,异曲同工,创出了一条以棋助修的路子。
北溟修为自是不弱,已达归真境,本以为棋在心中,心即是棋,意念通达处,棋风所向,无不倒伏。
也是关心则乱,求胜心切,在与丁谓下棋时略处下风,又在我的碰撞下露了败迹,实是数十年来的耻辱。
他狮头一剜,盯着我不发一言,我才懒得鸟他,将其一把推开,自己坐在了他的位置。
由于我年纪小,个子不大,看就似个富家顽劣之童,让围观的人大笑不止。
他们何曾知道,因为我练就的天心通,就是前一日才见过我的人,今日再见我,除非我有意让他探知,绝无可能将今天的我和昨天的影像重合。
前段时间在清江侯府参观盛会的人在此不少,偏就认为从未见过我。
北溟狮王气恼不已,但终究是玩高雅的人,既没破口大骂,也没动手相向,而是松了一口气,用逗小兔子乖乖的语气对我说:“你真要接过去下吗输赢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这么大把年纪且有身份的人,将脸面看得如此之重,红都不红一笑,显得老练至极,不知做了多少毁棋之事。
“又没有什么赌注,输赢又有什么作用呢?要不,大家下点赌注,娱乐娱乐?”我小嘴一瘪,对他们不下赌注而博弈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不屑,紧接着就想到了钓鱼的招数。
国人好赌,从有史记载以来都是如此,那种天堂地狱瞬间转换的场景,让大家肾上腺激素一下子提升到峰值。
能进酒馆的人岂是贩夫走卒之辈,本就喝了烧酒的众人烧红了眼,纷纷从褡裢中取出金银珠宝,店主陈掌柜移过一张大桌,上面很快堆满了一大堆。
由假寐的状态下醒来,店主显得兴奋异常,当起了坐庄之人,商头脑就是灵活,这只赚不赔的买卖,确实搞得。
按大宋民间开赌的惯例,交割财物时,赢家应扣除百分之三给庄家,赌得小不觉记得,赌大了光做个中都会草鸡变凤凰,但做中的人自身必须是家大业大的主,这样才会让人信服。
无疑陈掌柜是坐庄的最佳人选,南来北往的客商大多钦佩他的人品,经营数代店子,家中颇有余财,断不会在大家监视之下卷款而逃或赖帐不付。
由于我穿戴华丽,跟着的狄青一看也是贵气逼人,没有人考虑我接不接招的问题。
出于对我的盲目崇拜和根本不懂下棋,狄青也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一百两黄金叶子和十颗鸽蛋大小的东珠,虽然堆头不大,但价值远超那一大堆,约值五百两黄金。
丁谓和三位大仙、北溟狮王都还没有xià zhù。
不行,我得让他们吐血吐光光。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抖抖索索在衣内掏了半天,拿出了个huáng sè的玉瓶,只有五寸来高,三寸方园,估计勉强可装那十颗东珠,瓶口用一截血红的红翡塞住,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鹿鸣大仙眼冒金光,他隐约猜到了瓶里装着的是什么,但又不敢确定,虽然看着我不似寻常的小孩,但就是大家族大门派也不可能一拿出十枚玄黄丹作为一盘残棋的赌注,何况这盘棋必输。
北溟狮王很无立场的和对方的四人搅在了一起,叽叽咕咕的走向一边的墙角暗处,显然他们想将玄黄丹公平的赢过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暴利之下必有蠢材。
豹玄大仙客气的开了口:“不知公子瓶内所盛何物?如价值极高,我等五人自会凑那等价之物,只不知你府中长者是否有异议,免得日后说我们以大欺小,我等均是童叟无欺的诚良之士,断不做那等下作之事,还请小哥明言。”
狄青得我示意,扬声而言,声震屋瓦,每一人都一字不漏地记下了他的话,嘴张成了o形。
“各位仙人板板不要担心,我九弟深得各府中人宠爱,不知身藏有多少世上难得一见的珍宝,区区十粒玄黄丹,他真还不放在眼里。各位放心xià zhù便是,但每粒玄黄丹作价五千两,远远低于市场价,你等尽管xià zhù,绝无后顾之忧!”
一番吹捧,纨绔子弟之态毕露,数万两黄金一粒的神丹玄黄丹只作价五千两,让大家热血涌,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本就必胜的一局,必须凑出等价之物诚信赢取。
我将玉瓶揭开,取出一粒递给龟元大仙鉴定,龟元望闻问切之后,肯定的点点头,这个谦谦君子饱含不舍地将玄黄丹装入瓶中盖好。
大家的情绪如火上浇油般,未入江湖的普通人虽不知丹药的用途,但感觉到价值不菲,不愁销路,修行中人知道这是有价无市的仙品,恨不得悉数收入囊中。
但修行之人也不都是富得流油,要一下拿出五千两以上黄金及其等值物,那些中小门派和知州以下的小官,想都不用想。
商人要拥有那么多的xiàn jīn,老早就脱去了本来的营生。
只有丁谓、三仙和北溟狮王有那对赌的实力。
五人均拥有芥子袋,有价值或感兴趣的东西都存在其中,这移动的仓库刚好派上了用场。
最有钱的还是丁渭,芥子袋中所有物品加起点价值一万四千两黄金,最差的是豹玄大仙只有三千余两,其他人都在五千两上下,加起来勉强凑到三万五千两黄金。
五人狠心将芥子袋每只折价一千两,又凑了五千两黄金。
没有任何的迟疑,五个人将两年的自由各作价两千两强行凑了一万两。
我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让他们凭天道发下了大誓。
他们乐得合不拢嘴,生怕我反悔。
我坐在北溟狮王的座位上之后,两眼盯着棋盘,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没有动作。
他们非常有人性,非常有耐心,没有催促我的意思,这种让人安心的特大赌局,让人极有耐心,就是等它三天三夜也无怨言。
我将一颗黑子夹在两指之间,动作笨拙,显然棋之一艺上是个粗哥。
五人用急快的眼神交流,装作没事人一样啃着鸡腿。
一个不小心,黑子掉在了棋盘上,一大片黑子又自入虎口。
旁观的众人议论纷纷,分明感觉我受了笼。
五人再次当着众人发下大誓。
在丁渭白子“啪”的一声轻快落定之后,我展开了反击。
诱敌深入,自我清除障碍让丁渭和北溟狮王竦然一惊,从未碰触的或者说根本无法想像的一种战法浮现在眼前。
数子之后,白子已陷入绝地,无力回天。
一场双方各出五万五百两的豪赌,落下帷幕,狄青将黄金拔出两千两放在陈掌柜面前的柜台上,我手一挥,将余下财物收入一个芥子袋,丢入了怀中。
芥子袋在他们用作赌注之时,已抹去了自己的印记,就是不抹又岂能难住我。
除了对方五人和我与狄青,输了的客人们看到形势不对,早已逃离酒店,陈掌柜看着放在他柜台上的两千两黄金,心里拔凉发凉的,一旦开战或一把火,他的酒店必将化为一片废墟,人头在不在都是两说。
鹿鸣是最沉不住气的,右手前探,已向我肩头抓到。
我意念沟通苍穹,一道闪电由敞开的门帘挟着雪花而入,五人慌得运起真气奋力相抗,一声轻响,鹿鸣的身影从众rén miàn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如被数万度的高温汽化,气都未见一丝。
丁渭和北溟狮王带头下跪,龟元和豹玄趴在地下浑身发抖。
“丁渭,北溟,你二人可有所悟?”我亲言细语如柔风在众人耳边响起,没有情绪波动,仿佛鹿鸣的消失与己毫无关系。
丁滑和北溟因为此前的博弈,惺惺相惜,面临的处境又将他们同病相怜。
“不要一味的进攻,虽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退一步海阔天空。棋如人生,岂能以一时一着论短长,须知心境讲求一个字——顺,顺势而为,道法自然……”我将天心通神技灌入话语中,字字珠玑,暗合玄理,不仅二人受教,那龟豹二仙亦得益不少。
四人在棒喝之下,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身周溢转一**真气,狄青也盘膝而坐,舌抵上腭,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以心悟道。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
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不自见,故明﹔
不自是,故彰﹔
不自伐,故有功﹔
不自矜,故长。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我摆摆手,陈掌柜和店小二知趣地退进了厨房。
吾观众人皆有所得,不由心中一动,看到他们努力忘我的修炼,不得不佩服大家,那种对金钱和物质的渴望,并没有泯灭大家的赤子之心。
机会和成就都是为汗水而准备的。
丁渭乃是高官,可谓八面玲珑的一个人,自入仕以来,深得宋真宗赵恒欣赏,他办的皇差就没有让赵恒满意的,如此心有多窍的一个人,修行认真如此,达到了极高的境界,若言是上天的眷顾,勿宁说汗水和意志坚强的结晶。
此人在多个领城都达到了亳巅,如好好利用,不失为我的一大助力。
北溟狮王来自北柳城,那也是隐世的大门派,如能通过他与北柳城互通款曲,倒是一个捷径。
龟元和豹玄显然是动物界修行的高手,历经了无数磨难,抓住了多少际遇,漫漫岁月,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他们背后,一定有我不可知的天地,动物界又有何种辉煌呢?
就月儿梦儿等,看似单个的存在,冥冥中定有某种法则在左右着界面的运行,我应多加留心,通过现象查本质,透过特殊看普遍,总有一天,我会揭开那神秘的面纱。
几个月来,自我凝丹境成,身体和大脑对修行没有刻止歇,我感觉再要突破必须要有重大机遇才行,那种庞大的真元冲击在普通的环境下根本就无法想象。
隐隐约约有些不成熟和不切实际的幻想,顺其自然便可,我对自己也必须这样讲。
他们溢出体外的真气在我的阵法约束下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即或突破境界的气流波动也无法动摇,不然,任谁晋级,不仅这小小的酒店,方圆数里范围都会在一瞬间夷为平地。
顿悟,在修行中可遇而不可求,这种集体突破的氛围,极易因几何叠加的方式大爆发,取得匪夷所思的进步。
丁渭应该知道一些动物界的秘辛,不然以他的才智、能力和眼光,岂能在同境界的面前自降身份。
龟元和豹玄对北溟狮王的忌禅同样是因为境界,就我看来,动物界的修真者可以战胜比自己高一至三个境界的人族修真者,有那种天赋异禀之辈,就是高一个大境界的人族修真者,他也敢直视无惧。
北柳城,很可能有驭兽的法门或功力高绝的动物界高手坐镇。
对于真心对我的修真者,无论他是基于什么目的和我相处,我都不会用我的天心通神通控制他们的神识,提取他们的秘密。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们足够信任我的时候,自会向我坦露心迹、分享秘密。
噼噼啪啪的炒豆声响起,丁渭突破到了归真一重境,没有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继续冲击着下个境界。
狄青每隔一个时辰突破个小境界,因为海量的真气足够他一直往前冲。
我虽用阵法约束住他们的真气不外溢,但多人突破引起的天地感应仍然将大气中的精气和大地深处的土力掀动,先是一丝丝一缕缕向里透析,后来则如巨浪向里冲击,满足着几位修为高的人族和动物。
北溟狮王突破的时候如雄狮般吼叫,声音虽已屏蔽,但那种王者霸气,引起了地面的阵阵抖动,差一丁点突破到归真三重境,但第一个退出修炼的他,非常的开心满足。
从阵中出来站在我的身旁,口呼主人,尊敬异常。
龟元和豹玄都达到了归真一重境,大境界的突破让他们与人族又进了一步,没有了在返璞境时那种多动不沉稳的样子。
他们谦卑得有点过分,当我问他们来历的时候,二人没有遮掩,他们是来自终南山深处的散修,数百上千年来,跟着山中的隐士修行,进入反璞境的时候才蜕去兽皮。
鹿鸣本是一只梅花鹿,龟元的本体是鳄龟,已存世两千余年,豹玄乃一只猎豹,修行了九百多年。
按两人自己所说,终南山中有修行了五千年甚至一万年以上的动物老仙,可腾云驾雾,创建洞府开课授徒。
我猜得比较准,北柳城果然有一只黄皮子老仙,已修炼了六千余年,会诸般变化,北冥狮王因相貌与狮子相类,黄风老仙对其高看一眼、厚爱一筹。
他二人极想得到老仙的指点。
最后醒来的是丁渭,他一路势如破竹,境界与北溟相比,过之而无不及,到了归真二重境的危峰,与三重境仅一纸之隔。
我和大家走出酒店,外面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天地灰蒙蒙一片。
我随口吟道:
“天地一笼统,
井上黑窟窿;
黑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