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伯明的风评极差,不过成为天启府副府主后,近二十多年来,他消停了不少,再没与人打过架。只是偶尔一时兴起,还会做些坑蒙拐骗的龌蹉事情,不过还有个度,不会真把人坑得血本无归。
既然与人无争,他那一身高深修为就都用到了消遣上。春风化雨诀尤其适合种植灵草灵花,钻研茶道才几年,便摸出些门道,种出来的灵茶品质极高,好评如潮。仗着奇货可居,他倒赚了不少钱。
叶大剑圣心里腹诽,口中讥讽道:“凭你这一手种茶术,还怕他饿死?”春风化雨诀成了种茶术,真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陆伯明在修行上的才学是天启国公认的第一人,不然凭他的恶劣行径,恐怕早就被赶出天启府了。
“小弟不才,余生只想种种茶,养养花,过些安稳日子。不过小徒年纪尚幼,前途无量,可不能陪我一起蹉跎岁月。”陆伯明端起茶壶,牛饮而尽,看得白止大翻白眼。
叶剑南上下打量一番白止,只见他相貌平常,双目无神,身体瘦弱,一看就是大病初愈,毫无出彩的地方,吊儿郎当的样子倒是和某人颇像。
四年前,陆伯明外出游历,带回来个神魂不全的男孩儿。为了医好男孩儿,他开出天价,几乎倾家荡产,请来诸多声名远扬的神医,一时间在天启府内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暗地里甚至有人传言,这男孩儿就是陆伯明的私生子。
叶剑南看了看白止,又瞥了眼桌上的寒星陨铁,转过头纳闷道:“师弟,这不会真是你的私生子吧!”
陆伯明淡然一笑,早就处变不惊。
白止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大感诧异,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说着随手掏出一面镜子,照着镜子和陆伯明比了比,这才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喃喃道:“还好,一点都不像嘛。”
陆伯明黑了脸,怒道:“外面不知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做我儿子,我都看不上眼,你应该觉得荣幸之至!”
白止揉了揉鼻子,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中止不住腹诽:
谁稀罕!当初是谁死皮赖脸把我拐回来的?误入歧途啊!
陆伯明骂了会儿,见他无动于衷,只好骂声忘恩负义,悻悻作罢。
叶剑南玩味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有了计较,拿定主意,定要狠狠地宰他一把。
“师弟才学渊博,一门春风化雨诀在天底下可是数一数二的,何不传授给他?”
陆伯明故作高深,摇头晃脑道:“不行不行,配不上!”
“那为兄有一门jí pǐn功法,名为混沌诀,有鬼神难测之威,开天辟地之能,如何?”
“不行不行,不算好!”
“为兄还有一门造化神功,能造化万物,化腐朽为神奇,如何?”
“不行不行,差了那么一点点!”
“为兄有一本庚金剑诀,练到高深处,无往不利,无坚不摧,如何?”
“不行不行,差得更远了。”
叶剑南一连说了十余门功法剑诀,任何一种流传出去,都足以开宗立派。然而任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陆伯明只是如拨浪鼓般,一味摇头。
叶剑南无奈,只好转过头去问白止,却见这个惫懒货打了个哈欠,兴趣缺缺。剑圣耐着性子,询问道:“这些功法,你可有钟意的?”
白止百无聊赖,摇了摇头。
陆伯明嘿嘿一笑,双臂抱胸,闭目养神。
这对师徒痞气太重,让人无可奈何。叶剑南摇头,苦笑道:“看样子你们是早就盯上了我叶家的绝学。”
白止小声咕哝道:“除了那几门,你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啊。”
看着叶剑南一副吃瘪的样子,陆伯明哈哈大笑,幸灾乐祸道:“怎样,我徒儿的眼界够高吧,除了那几门绝学,其他的屁都不是。春风化雨诀怎样?不差吧,不是我不肯教,是他不肯学啊!”说到最后的时候,那笑容也变了味儿,怎么有点酸酸的。
叶剑南冷哼一声,道:“我叶家绝学向来不外传,只有皇室宗亲才有资格。”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虽然你叶家英才辈出,但这代人不见得有多争气。没个绝顶天才,怎么好与帝都一较高下?”陆伯明怂恿道,“你不是都破例收了个弟子了吗?不介意再多一个。”
千年前中州大战,叶家一分为二,叶天启力压同辈,不仅打败天下无敌手,更是亲手掀起了战火,建立了天启国。
现如今,东边的帝国依旧强大,接连出了几个惊艳的后辈,而西边的天启国大概是用尽了气运,一代不如一代。现在尚有剑圣撑撑门面,比起先辈略有不足,却远胜后辈。倘若剑圣仙逝,又当如何?
年轻的皇帝陛下精明能干,国家大事治理得井井有条,社会安定,国富民强,这西北苦寒之地,渐有起色。可这毕竟是尚武的世界,没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一切都是雾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
所以他破例收了一个外姓弟子,期望能撑起一片天。
“流云是钦定的驸马爷,算不得外人。”叶剑南淡定道。
“成了师徒,自然也不是外人。”陆伯明继续蛊惑,回头一看,却见白止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这小崽子也太不识趣,还不快表示表示!
眼见叶剑南露出不耐之色,陆伯明赶紧祭出最后的大招。
“我徒儿可是天纵之资,万年难遇!”
“天才何其多,你我一路走来,见过多少,最终有几个能走到你我这一步?”叶剑南傲然道,“天才多如狗,土鸡瓦狗!”
白止神游物外,无动于衷。
陆伯明扶额叹息,收了这个徒弟,可能是今生最大的错误。
“话虽这么说,可我这徒儿不是一般的天才,没准真能继承你我的衣钵,青出于蓝也未尝不可。”
修行入门容易,靠天资,上天注定的资质。想修道有成,悟性得好,要想走得远,须有过人的心性,想要成大事业,还得靠几分虚无缥缈的气运。
能走到今天这个境界的老人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个男孩儿凭什么能得到青睐?
“无所欲无所求,可不是成大事的人。”叶剑南看着那个正在打瞌睡的男孩儿,断言道。
“正是因为无所欲无所求,你才能放心,不是吗?”
修行向来不是件温情的事,一路走来,他们见过太多的血,太多的背叛,太多的尔虞我诈。不是生,便是死。
“良善之辈,如何能走到最后?”叶剑南质问。
“我是良善之辈吗?”陆伯明反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人心难测,我又如何相信他,能永不背叛?”
白止依旧沉默不语,似乎这根本就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陆伯明挠了挠头,忽而笑道:“凭我一诺千金。”
白止也噗嗤一声笑了,好像这真是很好笑的事情。
说是一诺千金,可别人出万金又如何?立下再恶毒的誓言,也比不上实实在在的利益更让人放心些。
叶剑南知道很多隐秘,比如眼前这人,在从良之前,一生只许过两次承诺,一次为爱情,一次为亲情。
也许不轻易许诺的人,才真正重诺。再要计较下去,就没完没了,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想到这里,叶剑南也就松了口,道:“我就信你一回,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他指了指白止,“他不是你,倘若有半分不轨,休怪我辣手无情!”
“应当的,应当的。”陆伯明嘿嘿笑着,恍若能笑出花来,眼角额间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一边笑一边向白止招手,说道:“白止,还不过来拜见师父?”
“不拜!”白止撇过头,“我一生只有一个师父。”
听了这话,陆伯明心中乐开了花,可转眼瞥见叶大剑圣眼神不善,不敢笑出声,便故作姿态,大骂道:“你这夯货,叶府主是谁?天下公认剑术第一,人称剑圣。他老人家愿意收你为徒,是你祖坟冒青烟,十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别不识抬举!”
白止犟道:“不稀罕!还有,我都不知道我家祖坟在哪儿,不要瞎扯。”白止对自己的父母一无所知,既无牵无挂,也无怨无尤。父子亲情间,相爱相杀固然可悲,行同路人未尝不更加令人寒心。
关于白止的身世,陆伯明从来闭嘴不谈,难免引起有心之人的猜测,才有了那私生子之类的无稽之谈。
陆伯明嘴角扯了扯,转过头尴尬道:“师兄,看见没,这小崽子道心坚定不移,不为外物所动,不因世情所困,将来必成大器。”
叶剑南深知自己这位老友嘴上的功力和他的修为一样,死的都能给你说成活的,已至无中生有的高深境界,若让他说下去,非得口绽莲花,滔滔不绝,连忙打断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形式一个名分而已。只要学了我的功法,便有师徒之实,无妨。只是,他的资质真的配得上万年难遇这四个字吗?”
陆伯明胸有成竹,颇为自得,道:“师兄可要做好准备,不要被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