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生准七点到了石志钢的住处，他看到石志钢后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石志钢倒好像遇到故知一样，满脸写的都是期待和热情。
“你的护照给我。”吴先生平淡地说。
石志钢从随身的一个小皮包里拿出了护照，交给了吴先生。
“等一下我送你到公司后，会去移民厅帮你办工作准证。在新加坡工作一定要有准证，没有准证做工是非法的。”吴先生的表情有点严肃。
“噢。”石志钢应了一声。
出门前，石志钢忽然想起了李昂关于他穿着的劝告，就把领带解了下来，放进裤袋里。
拎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皮包，石志钢随吴先生出了门。这个皮包是石志钢当先进工作者时研究所给他的奖品，上面还印着北京某林业研究所的字样，他一直都没舍得用。
早上的街道与前一天晚上大不相同，街道上车水马龙，街两边的小食摊里坐满了吃早餐的人，人行道上是行走匆匆赶着去上班的人流。
吴先生说其实从石志钢住的地方开车去他的公司只要半个小时就到了，因为早上经常塞车，所以要早半个小时出门。
果然，在一个路段塞车塞了二十几分钟，他们到公司的时候刚好八点。
这是一间中型的铸铁厂，一座两层的建筑是办公的地方。
石志钢跟着吴先生走进这座两层小楼。一进门，先看见的是一个接待柜台，造型别致，柜台的后面是一面磨砂的玻璃墙，磨砂玻璃上印着公司的标志和名称。
吴先生与接待xiǎo jiě交谈了几句就领着石志钢来到了二楼的一个办公室。办公室不大，里面坐着一位留着短发、戴眼镜的华族女士。
吴先生满脸堆笑，跟那位女士打着招呼：“hi rosemary (罗丝玛丽)， how are you？(你好吗？)”
那位叫罗丝玛丽的女士抬起头看到吴先生，面露微笑说道：“hi mr wu (吴先生)，moing (早上好)”
接着，吴先生用华语对罗丝玛丽说：“这是石志钢。”
罗丝玛丽把视线转向石志钢，站起来，慢慢绕过办公桌，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最后目光停在了石志钢的脸上，说：“我是rosemary，这里的hr。”
石志钢被罗丝玛丽这么一看，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不明白hr是什么意思，又不敢多问，连说着：“你好，你好。”
石志钢注意到罗丝玛丽皮肤白皙，穿了一件黑色的连衣裙，中等身材，年龄应该有三十多岁，浑身上下透着干练。
吴先生对石志钢小声说：“你在外面等一下。”
石志钢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四周，二楼还有一间小的办公室和一间大的办公室，想必这间大办公室是老板的房间，那间小的应该是财务部。楼道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干净整洁。
这时，吴先生走了出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边走边把一个信封往他的公文包里塞。罗丝玛丽跟在他的身后，看到石志钢，对他说：“你跟我来。”
石志钢跟着他们两个来到一楼，吴先生跟罗丝玛丽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罗丝玛丽带石志钢进了一个办公室。办公室里一张大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华人，大概四十多岁，秃顶。
罗丝玛丽和那个人用广东话交谈了几句，就出去了。石志钢向四周看了一下，进门右手边是文件柜，旁边的墙上贴着好像是工作进度表，全部是英文的，还有一些zhào piàn，zhào piàn上应该是他们的产品，有铁支架、铁网、钢筋等，还有用角钢和gōng zì钢制作的产品。
中年人用很生硬的华语对石志钢说：“我姓陈，是这里的production manager(生产部经理)。”
石志钢赶紧起身毕恭毕敬地对陈先生点了一下头，半弯了一下腰算是鞠躬。他自我介绍道：“陈经理，您好！我是石志钢。”
陈经理看了看石志钢，轻微点了一下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用不标准、掺杂着英文的华语对石志钢说：“我们公司是做这些steel work(铁铸件)和 related products(相关产品)。”他用手指了一下墙上的zhào piàn。“我们这里有三架大的machine(机器)和五架小的machine(机器)，还有几架cutting machine (切割机)和welding machine (焊接机)。你的工作就是要保证这些machine(机器)可以很好的operate(操作)。”讲到这里，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的华语不好，你听得明白吗？”
石志钢对他讲的话似懂非懂，不过他大概知道他的工作应该是维修机器。因为早上李昂给他打了预防针，所以他现在并不觉得非常意外。他对陈先生点了点头。
陈先生又说：“我让我的supervisor(总管)带你去factory(工厂)走走。”然后他按了一下diàn huà，扩音器在外面响着：“ah kuen，e to my office(阿权，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赤脚走了进来。他穿着蓝色的印有公司标志的t恤衫和牛仔裤，他的t恤衫和牛仔裤上满是油污和铁锈。
陈先生对这个叫ah kuen的人交代了几句。那人走过来对石志钢说：“我是你的supervisor(总管)，你可以叫我阿权。”
石志钢马上伸出右手欲与他握手，看到他两手满是油污，又将手缩了回去。
阿权倒是很直率，说：“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不用这么客气。”他的华语也是不标准，但比陈先生讲得好多了。
阿权走出办公室，在门口穿上了一双又破又烂的安全靴。石志钢这才知道原来工厂的工人进办公室需要脱鞋。
办公楼的后面是一座占地约四千平方米的厂房，里面有几台机器正在运转，发出“哐……哐……”的声响，原材料、半成品、成品堆放在厂房的各个角落，将整个厂房挤得满满的。
阿权带着石志钢去看那几台机器，正在做工的十几个黑皮肤的工人，不时向石志钢投来好奇的目光。
石志钢觉得自己今天的穿戴真的与这个环境很不协调。他上穿崭新的浅蓝色衬衫，下穿深蓝色长裤，裤线笔直，脚上是一双乌黑发亮的新皮鞋，这身打扮和身边的直接上司阿权的衣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还有手里的那个皮包，他真的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才好。
石志钢注意到，在阿权带他参观机器的时候，有一位灰白头发的老人正在修理机器。
石志钢问阿权：“这位大叔会和我一起修理这些机器吗？”
“他呀？他明天就走了，你一个人修。”阿权没多说什么。
石志钢看到那个老人十分仔细地从机器上拆下了几个螺丝钉，按顺序把它们放在地上，然后将整个身体埋进了机器里面。石志钢感觉到他知道他们在他身边，但他不想与他们打招呼。
看过了工厂，阿权带石志钢去领了工厂的工作服—一件印有公司标志的t恤衫和一双安全靴。阿权示意了他放零件的房间后，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石志钢换上了t恤衫和安全靴就开始工作了。他走到刚才见到的那位老伯身边，很客气地说：“大叔，我是新来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那个老伯回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做他的工作。
石志钢感觉到了老伯对他的敌意，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时有人喊他：“石志钢。”
他寻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吴先生。
吴先生走了过来，递给他一个淡绿色的塑料卡片，对他说：“这是你的工作准证，很重要，你要收好。”接着又拿出了一个信封。“这个是我替你向公司借的500元新币。我知道你们刚来新加坡没有带新币，这笔钱会从你第一个月的薪水里扣除。”
“薪水？”石志钢疑惑地问。
“就是工资。”
“噢。”
“你的房租是每月100元，加上房屋中介费50元，还有100元押金，剩下250元在这里，你点一下。”吴先生讲话的速度很快，好像赶着要去办什么事似的。
石志钢对他讲的什么房屋中介费，还有押金，并不是很明白，可是看他着急的样子也没好意思多问。他打开了信封，看到里面有五张50元的钞票，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新加坡的货币。
吴先生递给他一张纸，说：“这是你500元的借据，签这里。”
石志钢按照他手指的地方签了名，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问吴先生：“吴先生，还有我的护照。”
“你的护照将由公司保管，如果你需要，可以去跟rosemary借。”
“合同里没说护照由公司保管啊？”
“你可以去跟他们商量，但是给不给你要听他们的。”吴先生的语气有点儿不耐烦。
石志钢还想再说点什么，又一想说了也没用，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吴先生把石志钢签了名的借据收好，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石志钢的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燃烧，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所料不及的，看着手中装着250元新币的信封，他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工厂的角落有一个饮水机，石志钢从昨天晚上八点多下飞机到现在十几个小时滴水未尽，也没有吃东西。他并不觉得饿，只想喝点儿水。他来到饮水机旁，没有找到杯子，又不敢对着嘴儿喝，只好忍着。
从公司的大门走十几分钟，在马路对面有一个小食摊，新加坡称为咖啡店。中午时分，咖啡店里非常热闹，来吃饭的人很多，大多是在附近做工的人。
石志钢、阿权和另外几个年轻工人一起来到了咖啡店，他先去卖饮料的摊位买了一大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一大半儿，这才看了看那些食摊的食物。这里的食物和北京的大不相同，有面也有饭。北京的面主要是炸酱面、打卤面、汤面，这里的面可说是五花八门，什么面都有，有鱼圆面、肉脞面、虾面、卤面、鸡脚面、叉烧面、云吞面……。在北京，米饭的种类除了白饭，就是炒饭，没有什么别的花样，这里可不同，饭的种类更是让人张口咂舌，有炒饭、叉烧饭、鸡饭、鸭饭、芋头饭、椰浆饭……。摊位有华人的、马来人的，也有印度人的。
石志钢也不知道对那些食物该怎样叫法，味道如何，他随便叫了一碗面，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也没有吃出什么味道。
吃饭的时候，从聊天中石志钢才知道阿权和另外的几个年轻人都是马来西亚的华人，和他一样持工作准证在新加坡做工。石志钢问是不是他们的护照也被老板收了，他们说没有，只有中国人的才收，原来在石志钢来公司之前，也有一个中国人来做工，可是只做了一天就跑了，中介每介绍一个人来做工，老板要给他2000元新币作为中介费，所以那个人跑了之后，老板的2000元也泡汤了。这次吴先生介绍石志钢来，老板怕他也像前面那位那样跑掉，所以扣押了他的护照。听了阿权他们说的话，石志钢心里明明知道老板这样做是侵犯人权的行为，可是初来乍到、人生地疏，上哪儿去说理啊！即使老板没有扣他的护照，护照在他的手里，他又能怎么样呢？
午饭后，有些工人在工厂的树荫下就地躺下。石志钢的那条200多元人民币买的裤子让他不知道坐哪儿好。他找了一个台阶，从口袋里拿出手绢铺在地上，坐了下来。旁边的几个工人看到了，互相使着眼色，在偷偷地笑他。
午后的太阳射出刺眼的光芒，工厂院子内的几棵芒果树动也不动，远处传来知了的叫声，静止的空气几乎让石志钢透不过气来。他一直在出汗，一直在喝水，那件工作服早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
中午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随着做工铃声的响起结束了。石志钢看到那位老伯已经在一架机器前装装拆拆，便走了过去。
“大叔，我来帮您。”石志钢的语气有些谦卑。
老伯和上午一样，根本不理他。
石志钢看到地上有一块沾满油污的布，就拿起来擦着地上的螺丝。
老伯瞪了石志钢一眼，没说话，走向另外一台机器。
石志钢赶紧放下手里的螺丝，紧紧跟了过去。
老伯的身体埋在机器里，敲敲这里，拧拧那里，根本不理会站在他身后的石志钢。
石志钢只好站在一旁傻傻地看着。其实，他虽然是学机械的，却很少摸过机器，特别是分到研究所工作以后，根本都没有接触过机器，一直都在做理论研究和设计工作，即使是出差到项目现场，也只是指点工人做而已。他只是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上物理实验课时接触了一点点实际操作，现在让他做具体的机器维修工作，真的不知道如何下手。
石志钢一边看老伯做，一边琢磨，不一会儿就摸出点儿门道来了。看老伯在做什么，他就去做老伯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开始的时候，老伯有点儿生气，一直用眼睛瞪他，后来看石志钢很认真地在帮他，也就没说什么。
手里有工作做了，便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了，四点半是工人洗澡的时间。
石志钢没有准备，只是到水龙头那里把手洗干净了。
这时，有人递给他一个塑料袋，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老伯。
老伯用断断续续、方言音很重的华语跟他说：“这个……送给你，我……明天……没有来了，给你用。”这是老伯第一次开口和石志钢讲话，他说话时怕石志钢听不懂，边说边打着手势。
石志钢打开塑料袋一看，里面有一条新的毛巾、半瓶洗头水和一块没拆包装的香皂。他感激地望着老伯。
老伯点点头，用下巴指了指洗澡间(新加坡称为冲凉房)。
石志钢会意，拿着塑料袋走进了冲凉房。
冲完凉，石志钢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换回了衬衫和皮鞋，整个人又恢复了朝气，只是那条裤子没有得换，满是油污。
在公司的班车上，石志钢和老伯坐在一起。从老伯的口中得知，他是因为石志钢的到来而被裁退的。他在这间公司已经做了三十多年了，他是看着这间公司从一个只有两、三个人的小公司，一步一步发展到了现在的规模，经他的手修理过的机器已经有好几代了，现在公司因为他老了，薪水又高，还有昂贵的医药费，所以把他裁退了。
听了老伯的叙述，石志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一再表示歉意。
老伯豁达地说：“这……不关你的事。”他问石志钢住哪里。石志钢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大概记得街名和楼号。老伯毅然地说：“我送你回。”
石志钢跟着老伯下了班车。这里是一个繁忙的地铁站，他的左侧是一个大型的购物中心，右侧是一个巴士转换站。这时正是下班的时间，下班的人潮和购物的人潮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老伯教石志钢怎样买地铁与巴士的通联车资卡，然后又一同陪他搭巴士回家，并告诉他应该在第几个站下车。他一直送石志钢到他住处的楼下。
石志钢的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握着老伯的手说：“谢谢您！”
老伯笑了笑，摆摆手，转身走了。
石志钢一边往住处走一边想：今天真是遇到好人了，如果没有老伯的帮忙，可能我连家都回不来。这时他才想起还不知道老伯的名字、住址和联络号码，赶紧回头寻找，老伯已不见了踪影。
回到住处，李昂已经在等他了。
李昂见石志钢回来，笑着问：“哎，怎么样？”
石志钢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李昂说：“你知道吗？杨晓波第一天上班儿，晚上回来直哭。你还行！”
石志钢没有说话，他从xiāng zǐ里拿出来一件t恤衫和一条短裤换上，和李昂一起出了门。
走过几座楼房，有一个市场，里面除了有很多卖食物的摊位之外，还有卖蔬菜、水果、鱼虾肉和日常用品的摊位，甚至还有卖衣服的。李昂告诉石志钢，在新加坡人们把这样吃饭的地方叫做小贩中心，卖菜和日常用品的地方叫做巴刹，相当于中国的早市或菜市场。李昂还告诉他，像他们住的那样的楼房在新加坡叫做政府组屋，是政府出资兴建的，主要是给中下层的人民居住。
到了小贩中心，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石志钢这才开始有饥饿感。他叫了一大盘白饭和几个菜，有青菜、豆腐和肉。李昂叫了一盘叉烧饭。两个人找了一个通风的座位坐了下来。
“你的工作准证办好了吗？”李昂边吃边问。
“好了。”石志钢从钱包里拿出那个淡绿色的塑料卡片给李昂看。
“这个卡片你要随时带在身上，有的时候会碰上jǐng chá查非法移民。”
“哦，是吗？好。”石志钢心里非常庆幸自己能碰上李昂这个朋友。他接着问：“你的护照公司有没有收？”
“有。”李昂非常肯定地说。“其实，过去来新加坡做工的人的护照都不收的，听说有一次，有一个电子厂的十几个中国人一起跑了，结果那个老板一时找不到人手，差点儿交不上订单。从那儿以后，那个老板再请中国人来做工，护照全部都会收在人事部，结果很多别的公司也跟着学，就变成现在这样儿了。”
“你说那些人跑了能上哪儿去啊？”
“跳槽儿啊！现在经济这么好，找一份比现在工作环境好、薪水高的公司一点儿也不难。”李昂看起来胸有成竹。
“你是不是也有这个打算啊？”石志钢看着李昂微笑着问。
“对。我在等机会。”李昂肯定地说。
“hr是什么意思啊？”石志钢忽然想起今天吴先生说的话，一边大口地吃着饭和菜一边问。
“就是人事部。”李昂虽然只比石志钢早来三个星期，好像已经知道很多事了。
“哎，你说这屋租、房屋中介费和押金是怎么回事啊？”石志钢在说话的当儿已经把盘里的饭吃得一干二净了。
“屋租是你每个月要交的钱，房屋中介费是介绍你住这间屋子的中介的佣金，一般是你的屋租的一半，押金是你给屋主多一个月的屋租，叫做押金，如果你走的时候，屋里有什么东西损坏之类的就从押金里扣。”
“噢，这样儿啊！你说收屋租和押金是规矩，他收就收吧，可是收房屋中介费就有点儿不合理了，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找中介呀？”石志钢脸上满是疑惑。
李昂知道石志钢口中的“他”指的是吴先生，就劝慰道：“哎，志钢，我跟你说，我们现在就好像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忍了吧，还好只是50块钱。”
“我听说吴先生也是中国人。”
“中国人怎么啦？为了生存往往是自己人跟自己人过不去。”李昂的脸上露出看破红尘的表情。
小贩中心的旁边有个小花园，石志钢和李昂找了个石椅坐下来。从聊天中石志钢得知李昂来自北京，父亲早年毕业于北京外语学院，是外经贸部的领导，母亲是医生。他有一个姐姐，前两年移民去了加拿大。李昂毕业后在中国的硅谷—北京中关村的一家ruǎn jiàn公司工作，做电脑ruǎn jiàn开发。他和几位同事进行的语音记录器的开发已经初见成效，这个语音记录器就是当人对着连接电脑的麦克风讲话时，可以把讲话直接变成文字的一个ruǎn jiàn。来新加坡工作也是他没有想到的，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就成了。和石志钢一样，他也是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挣扎才决定来的，来之前的一个月他刚刚结婚。
李昂还告诉他，他是和杨晓波同一天来的。他还好，每天只要搭一辆公共qì chē就可以搭到公司的班车，而杨晓波就很惨，因为公司没有班车，他每天要五点多爬起来，六点出门，先搭公共qì chē，再搭地铁，然后再转搭一辆公共qì chē才能到他工作的工地，而且工作在露天，非常辛苦。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石志钢知道从这一天起，他将不再是那个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的石副主任，而是在茫茫大海中漂浮着的一叶小舟，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不得而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前，向前。
吃完了晚饭，李昂带着石志钢去卖杂货和衣服的摊位逛了逛。石志钢买了两条劣质的牛仔裤、一双拖鞋、一个垫子、一个枕头和一套床单、枕套。
等两个人大包小包地回到住处，石志钢才想起来还没有给家里打diàn huà。李昂告诉他晚上九点以后打diàn huà比较便宜，因为九点之前是每分钟两元四角新币，九点之后是每分钟两元三角新币。
快到九点了，李昂带着石志钢去买了一张二十元的diàn huà卡，又教他如何打diàn huà回中国，之后先回了住处。
石志钢很感激李昂，他心里明白，如果没有李昂，没有工厂的那个老伯，这一天他不知道会怎样度过。
心里估算了一下，二十元大概可以打diàn huà八分多钟，石志钢拿起diàn huà先拨通了哈尔滨母亲的家。diàn huà里母亲一再地嘱咐他要注意身体，罗叔叔也在diàn huà里问了一下他的情况。石志钢没有多说，只是报平安。
放下diàn huà，石志钢又拨通了北京岳母的家。电挂刚响了两声就有人来接diàn huà了，想必是一直在等diàn huà。
“喂？”diàn huà那端是张敏娜的声音。
“敏娜。”石志钢的喉咙有点哽咽。
“志钢！”张敏娜兴奋地叫着。“哎呀！你怎么现在才来diàn huà呀？昨天晚上，爸、妈和我都没睡，一直在等你的diàn huà，今天都等了一天了。你怎么样？一切都顺利吗？住的地方怎么样？工作环境怎么样？”张敏娜像连珠炮似地问着。
石志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志钢！你怎么不说话呀？”
石志钢定了定神，打diàn huà之前他本想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张敏娜，刚才听到她焦虑的声音，他硬是把已经在嘴边的话生生又咽了回去。
“志钢？”
“我在。”
“你怎么不说话呀？”
“你一下儿提了这么多问题，让我怎么说呀？”石志钢用故意嗔怪的语气说道。
张敏娜松了一口气，声音缓和了下来，问道：“那边儿热不热呀？我看天气预报说，新加坡现在35度呢！”
“不热，有空调。”石志钢答道，他不知道原来自己说谎话这么自如。
“工作辛苦吗？能适应吗？”
“不辛苦，和在北京差不多，搞设计，没问题。”石志钢故作轻松地回答。
“带的钱够不够花？不够我再给你寄。”张敏娜关心地问。
“不用。我的老板预支了我的工资。”石志钢轻松愉快地回答。“对了，彤彤好吗？”
“好！昨天在机场学会叫爸爸了，回家一直叫个不停。你等一下。”石志钢听到张敏娜在diàn huà里叫彤彤。
diàn huà里响起了蜂鸣警告，diàn huà卡要用完了。
有几秒钟没有声音，接着一个奶声奶气的叫声：“爸……爸，爸……爸。”
石志钢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喊了一声：“彤彤！”泪水就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diàn huà里传出了断线的“嘟嘟”声，diàn huà卡用完了。
石志钢任泪水在脸上流淌着，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忍受抛妻弃子、背井离乡的折磨到这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地方来讨生活？这时他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抽烟。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附近的一个食杂店，一看一盒十支装的香烟要四元五角新币，也就是二十几元人民币。他犹豫了一下，最后，一咬牙还是买了。
石志钢走到阴暗的角落，靠着一棵树坐下来。他用颤抖的手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将烟吸到口中，久久不吐出来。他感觉到那烟从他的口到气管，又从气管到肺，最后在肺里游走，似乎他要将这二十四小时内经受的一切让这烟来融化掉。长长地呼出了那口烟，精神轻松了许多，他的思维又回到了现实中来。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往前走。他是全家人的梦和希望啊！
看了看手中的烟，他又轻轻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把火捻灭，将吸了一半的香烟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烟盒里。
这一晚，也许是太疲倦，也许是清楚了今后要走的路，石志钢睡得很沉。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六点多，杨晓波已经去上班了，李昂还没睡醒。
石志钢趁其他人还没有起床，快速地刷牙、冲凉、换衣服，将一个小腰包系在腰间，冲到楼下去等巴士。
从这一天开始，石志钢过起了和其他新加坡人一样的打工生活。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