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时代,洛阳城号称“天下之中”,又有“九州腹地,十省通衢”的说法,天南海北的货物在此汇聚交易,是为海内繁华之最。
洛阳全城被洛水东西横穿,又有“天街”纵贯南北,城内街道纵横,划为“百坊三市”,要论恢宏壮阔,世间更无出其右者。
霍扬挑着柴担从南门进到城中,仿佛突然看到了一副立体展开的《清明上河图》。但见楼台错落,车船相接,又听南腔北调,人声鼎沸,端的是热闹无比。
——这就是华夏历史上十三个王朝的首都了!
霍扬看得神往不已。
一个时辰以后,霍扬按慕容博留下的地址,一路打听,来到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就在洛阳城内的西南角,名为“铁坨坊”——所谓“坊”,其实就相当于21世纪的街区。
霍扬来到一座宅院门前。那院子门面不大,两扇掉了漆的木门,上方悬着一块掉了漆的牌子,其上写着:韩宅。
上前敲了三下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慕容博探出头来,把手一招,霍扬挑着柴担随之进入。
这座宅院有些破败,院内杂草丛生,连屋顶都长了草。
“慕容先生,这是什么地方啊?”霍扬忍不住问道。
慕容博边走边道:“此乃一位韩姓官人的故居。数月之前,他受朝廷任命,携带家眷赴楚州上任去了,这座宅院便此闲置下来,却不正好借与咱们抄书?”
一边说着,两人已进了堂屋。只见堂内摆着七八张方桌,每桌坐着一个文生模样的男人,都用躲躲闪闪的目光看着两人。
就在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书生忽然离开座位,扑在地下咚咚地磕起了头来,嘴里伊伊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看那情形,好像是被点了哑穴。
慕容博一挥袍袖,那书生浑身一震,能够说话了。涕泪俱下地说:“……好汉垂怜!小人家中有个年近七旬的老母无人照管,求好汉放小人回去罢!”
这书生正在说着,又有一个年长的文士扑了出来,跪地磕头如捣蒜一般。
霍扬这才明白,这些文人大概都是被慕容博强掳来的,还给点了穴道,免得乱喊乱叫,引起街坊的怀疑。
只见慕容博往太师椅里一坐,手拄膝盖,瞪着那两人道:“老夫早已说过,待你们抄完了书,自会放你们走,另每人赠送五十两银子。”
北宋时以铜钱为主要货币,银子虽在市井之间流通不多,但也人人知其价值。一两银子约是两千一百钱,合为三贯,五十两就是一百五十贯,足够一户五口之家一年的用度。
那书生愣了一下,哭丧着脸道:“只是……此刻家母实在无人照看,小人心神难安,唯恐抄不得书也……”
慕容博略一思索,问那书生道:“你叫什么?”
那书生道:“小人姓侯名太,字崇古,家住城东南的百花坊……”
慕容博挥手打断道:“我稍后便教这位小兄弟将五十两银子送到府上,管让令堂衣食无忧!”
“如此……也好……”侯太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他人见此,也个个扑在地上,嘴里呜呜地叫。
慕容博不耐其烦,就坐在椅中,啪的一声,踏碎地下一块青砖,厉声喝道:“都不要吵!谁再鸹噪,老夫即刻教他横着出去!”
众人立时噤若寒蝉,乖乖回到了座上。
侯太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红绳玉坠,交给霍扬道:“这位小哥,劳烦将此物交给家母,免得家母挂怀……”
慕容博忽地一拍桌子道:“休要作此儿女之态!待此间事了,你自可安然回家,何须玉坠报平安?”
侯太吓了一跳,只好将玉坠挂回颈上。
当下慕容博把霍扬带来的书册一一发给众人,就跟考官给考生们发试卷似的。发完了书,又凌空连点数下,给每个人点了不知什么穴道。
霍扬看得心中一动,想起小说里慕容博曾经施展过这门功夫,好像就是慕容氏家传的绝学“参合指”!
就在一众文人埋头抄书的时候,霍扬跟着慕容博来到了院里。
沉默片刻,慕容博忽然说道:“小兄弟,你是否怪老夫待这些书生太过无情?”
霍扬故意摸着脑袋装傻:“不是啊,慕容先生,我在想我爷爷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我爷爷说,三国时有个曹操,他因为不肯替奸臣董卓卖命,就逃到乡下,躲在他父亲的朋友吕伯奢家里。有一天,他误以为吕伯奢的家人要把他绑起来献给董卓,就把吕伯奢一家老小全都杀了。后来才知道冤枉了好人。有人为此责备他,他就理直气壮地说,我宁可对不起人家,也不让人家对不起我!”
慕容博点头道:“那句话是‘宁我负人,休教人负我!’”
霍扬说:“大概是了……后来,曹操就做了皇帝。曹操连他的救命恩人都杀,可以说够狠毒,够无情了。当皇帝的大概都这样吧。慕容先生将来也要做皇帝,让这些人抄抄书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还要给他们银子。依我看,慕容先生比曹操可强得多了……”
似乎觉得自己足以比肩曹操这个三国枭雄,慕容博面露一丝得意之色,欣然说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譬如小兄弟将来做了将军,定然不会因为一兵一卒的损失,罔顾整个战场的成败。一味讲求妇人之仁,是做不了大事的。”
霍扬假作受教,点点头说:“我记住了。那我先走了,慕容先生!”
“等等!”
慕容博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块银锭,交给霍扬说:“麻烦小兄弟把这五十两银子送到城东南的百花坊,交给侯太的老母。切记,万万不可将此地之事透露给任何人!”
——靠!出手这么大方,不给我点跑腿费什么的?
霍扬心里抱怨着,收起银子出了韩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