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万物在这开春之际显得那般生机勃发,这骊道镇虽则喜气洋洋,在郊外却有个一向都落寞而孤僻的地方,那里满目疮痍,好像刚掘出的墓葬之地,圮败而萧索,而在这片废墟的一丈之外,一道同样孤僻的身影矗立着,一动不动。
此时的柳卜元眼中噙满了清泪,连嘴唇也在颤动着,脸上现出痛苦与悲愤之色。此去经年,少年好像沧桑了许多,往日的稚气再也难寻踪迹。这片养育他长大的土地,他回来了,而他在情感上,也变得一穷二白——除了仇恨之外便是一无所有。至少因为仇恨,他已经快要失去自我。
柳卜元怔怔地望着这片废墟,儿时欢乐的光景拼凑成一副巨大的画轴,浮现在他脑海之中。而他甚至不敢走近这片废墟,青砖绿瓦,溪涧边上的垂杨绿柳是他再也触碰不到的故事。他有些惧怕去抚摸这些砖石,更惧怕踏入令他魂牵梦绕的一方旧宅。
渐渐日中,少年一站便是一个多时辰,至始至终也没有走近废墟。还不到去感怀的时候,仇人一日未除,自己便是没脸走进这里,少年眉头紧锁,咬牙切齿地想到。
蓦然之间,不远处骊道镇中锣鼓喧天,似乎有什么盛大的喜事开始了。少年听到声响,回头望着骊道镇,略加思索便是展开身形往骊道镇中行去。
他想起了那个小溪边上,倚坐石台,三千青丝垂地的明媚少女。
不知她可好,如此盛大的场面,想必她也会去的。几个起落之间,少年心中便是思绪万千,想到诗画**的音容笑貌即将出现在他面前,心中便是有些难以言喻的悸动与紧张。
在镇口悄然乔装打扮过后的柳卜元满意地拍拍自己的脸,看来去赌坊赚上的那一票委实有用至极。
回到镇里,人群似乎更多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涌往镇中宣告事宜用的广场。柳卜元混在人流之中,也朝着广场行去,一路之上眼观四方,耳听八面,一面观察着此地是否有修道之人的存在,一面听着人群的交流。
“听说王家小女嫁的可是画屏城城主之子。听说这画屏城城主一身仙法可是呼风唤雨,厉害得紧啊!”人群之中一个精瘦男子满脸艳羡的说道。一旁的粗犷汉子也是随身附和道,“谁说不是啊,要是我也有机会一落地就修炼仙法,说不定也是个人物呢!”粗犷大汉说罢憨憨地一阵傻笑。
一瘦一壮两人的对话被柳卜元尽收耳底,心下思索道,王家小女,能有这般排场的便是诗画**的王家,可是王家也只有诗画**一个女儿啊。少年越想越觉得难受,转念又想到,诗画**对自己情深意重,即使不知他的生死也断然不会如此之快便嫁为人妻的,说不定是她某位远方亲戚。
念及此处,少年也不再过多纠结,他心底始终藏着那样一份少年人的悸动,他相信他在这个世上依旧是有着亲人的。
辉煌妙语羡不够,情满人间泄天机。这广场之上的一番喜庆之状宏大无比,在这骊道镇上真算是普天同庆一般。柳卜元在水泄不通的人流中被推攘来推攘去的,心中不禁有些诧异自己离开的这一年里,小小的骊道镇竟是多出这样多的人来。少年抬眼望去,高台之上张灯结彩,似乎典礼尚未开始。
又过了半晌,主人家便是齐齐地出来了。为首的汉子身材高大,站在高台之上显得更是威猛,此人便是王家之主,王震。而王震身侧便是站着一个峨冠博带,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手持折扇,气宇轩昂,这人应该就是画屏城城主之子了吧,此人深藏不露,一身功法柳卜元也难以看透,看来修道时日不浅,道行在自己之上,柳卜元心中思忖道。再往后看去,竟是站着一个满脸笑意,眉毛不时挑起东张西望的贵家公子,正是王辰。少年顿时大悟,早上王辰说自己远房亲戚嫁女,想来这所谓远方亲戚便当是王震了吧。
过不多时,王震见时辰已到,便是挥了挥手,示意台下的人安静下来,俨然这骊道镇一镇之主的模样。
“多谢各位父老乡亲对我王家的厚爱前来观礼,今日我有两事相告,一是吾家小女三日后将嫁与画屏城城主之子林君南为妻,因此三日内镇中的一切酒楼开支均由我王家承担,各位父老尽可以敞开吃喝,二是我骊道镇在这边远之地困守百年,今日便是想与大家商量一番归入画屏城治下之事。王震说罢顿了一顿,看着台下窃窃私语的人群,又道,“归入画屏城的治下,今后我们骊道镇中若是与道有缘的弟子便可送往画屏城中学习修真之术。”
王震话音刚落,人群里便是骚动起来,修真者的故事虽然在骊道镇中流传百年,但并未出现几个修真之人,而王震的一番说辞显然足以让他们成为其拥趸。
看着王震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柳卜元并不关心归入画屏城治下之事,他更为关心的是王家小女是谁?
“大哥,请问一下,这王家小女是叫个什么名字呢?”柳卜元朝着旁边一个中年汉子问道。
中年汉子侧过头来见柳卜元一副普通人家的打扮,也不多客气道,“王家能有几个小女啊?还不是王诗画一人,真是无知。”说罢便是回头与同行之人憧憬起今后将子女送去画屏城修道之事去了。
而中年汉子却不知道他的一句话对于柳卜元而言简直是当头棒喝,少年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最后的一丝温情都被渐渐抽空,一年之前诗画**的承诺还言犹在耳,而如今却是将要嫁作人妻。
失神的他有些恍惚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王震后面的话语他没有听清也无法听清,上天似乎也为这件喜事而高兴,竟是万里无云,阳光便是洋洋洒洒地洒了一地。
此时此刻的柳卜元终于明白,他失去了所有。
哀大莫过于心死,人生而活着,或喜或忧,有富贵子弟一路顺风,可以高枕无忧;也有柳卜元般经历世事,走过刀山火海,也看不清前方的路。
生命本就是道枷锁,那么重枷之下苟且过活的无望灵魂,始终都解不开三界五行的套。
少年一个人呆坐在镇外的树林之中,他不敢在镇中久留,毕竟这一年来他的相貌变化不大,眼尖之人一眼便能戳穿他那拙劣不堪的乔装之术。
他有些不明白,诗画**为何会答应嫁给别人,曾经的信誓旦旦到底去哪了?
天色渐渐地晚了下来,喜庆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褪意。镇中不分白昼的饮酒作乐,对于骊道镇里的百姓而言,自从柳家被灭门之后,这王家便成了镇上第一大户,财大气粗,这等开销也算不得什么。
看着沉下来的天色少年咬了咬牙,强撑起有些疲惫的身子,又往镇中走去,而此次却是在小溪便行盥洗了面容,并不打算再乔装入城,只要不如在赌坊中那般出尽风头,趁着夜色倒并不容易被人一眼认出。
少年身形一动,悄然钻入赌坊之中,开始左顾右盼起来。并不多时,便是满意地将目光锁定在**之处,果不其然,王辰这个赌客又在这里。
柳卜元来到王辰身后,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王辰回过头来,见识柳卜元,登时脸上大喜过望,笑道,“原来是楚兄,楚兄又要来露两手么?”
柳卜元见状也抱以一笑,说道,“不必了,上午赢的钱财也够一阵子的开销了。王兄可方便去镇中酒楼一聚?”
这句话对于王辰而言,**之大,容不得他思考半分。一想到少年白日里出神入化的赌术,便是一口应下,急匆匆地拉着柳卜元向着镇中的酒楼行去。
二人在水元楼上坐定,王辰便是忙不迭地笑道,“楚兄,敢问一句,你这高超的赌艺是从何学来的,能否教上小弟那么几手?”
王辰这一问让柳卜元有些犯难起来,他不过是以法术操控才赢得如此多的钱财,平日里因为父亲的约束,并不敢多出入赌坊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只是干笑道,“小弟哪有什么赌艺,不过都是凭运气罢了。”
王辰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心下想到或许面前此人对自己还有些戒备,便是提起酒壶为柳卜元斟上一杯,打算先联络一番感情再软磨硬泡,“楚兄的手气果然不遑多让,小弟真是钦佩至极,小弟的手气一向是逢赌必输,奈何空有一身道行,迫于师门规章的约束,也不敢在这些地方用出来。”
王辰此言可谓正中柳卜元的下怀,柳卜元故作惊讶之状道,“原来王兄是修道之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是艳羡已久了。”
王辰闻言也不多提此事,只是笑说,“修道固然能获得许多力量,但也比普通人多了几分危险。话说楚兄为何来到骊道镇上呢?”
“哎,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不过是和家中闹翻了,所以流浪至此。今日我在镇上的广场见到王兄也在高台之上,看来你是王家的人了?”柳卜元随口胡诌了个理由便是说道。
“对,王家家母乃我母亲大人的亲**,此次表妹成亲,故派我前来朝贺。还不知楚兄落脚何处?”王辰略一解释,便是问起柳卜元的起居来。
起居之事少年还未细想过,便是笑道,“现在尚无地方落脚,今朝有酒今朝醉,说不定今日与王兄喝得尽兴,就在这酒桌之上落脚了。”
王辰闻言,见柳卜元如此投其性情,便是爽朗一笑道,“如果楚兄不嫌弃,大可随我回王家居住,反正家中空宅不少。我们也可以饮酒作乐直到天明。”
柳卜元闻言心中顿时有些奇怪,似乎又想一见诗画**,但又有几分惧怕之意,踌躇片刻,便是说道,“王兄一番美意,我也不便推辞,那就只好叨扰了。”
王辰见状大喜,又为柳卜元斟了满满一杯酒,笑说,“好,今晚我们喝个痛快!”说罢,便是在柳卜元奇怪的笑意中高举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