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天后宫前殿里悠扬的钟声,撞铃声,清脆悦耳,香炉内燃着的香烟缭绕在大殿的空间里,给人似乎到了仙境的感觉,虔诚的香客们,一一跪倒在天后娘娘面前,嘴里默默地祷告,祈求保佑。
张天师默默地坐在天后宫大殿地供桌旁,小道士盂茗恭敬的给师傅端上来一杯茶水,放在桌子上,然后悄悄地站在一旁,他知道师傅也对三岔河口的事动了心,但他不知道的是,师傅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泽惠无声无息的走过来说:“师兄,上次从杭州来的薛老板给娘娘上香来了,说要见见您,您看”
张天师楞了一下,回忆说:“薛老板,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半年前来的那个跑海船的薛景升薛老板吧,哦,我有印象,好吧,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见见”张天师站起身走到殿外
殿外台阶下站着几个面色黢黑的船老板,一个站在头前儿的老板双手一揖向着张天师行礼。
张天师赶忙回礼:“我说今日一大早喜鹊就临门叫,原来是贵客到”
薛老板笑着寒暄到:“是啊,老天师,一别有日甚是想念,老天师可好”
张天师面带笑容的说道:“薛老板好,从你们上次走到现在,一晃说这话又有半年的光景了,贫道以为薛老板改弦更张,另谋高就了”
个子不高的薛老板十分的精明,双眼透着机灵,一笑脸上有一道疤痕,扯得眼睛和嘴巴略微的有些歪斜,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人物,薛老板客气的说道:“哪里哪里,俗话讲四十不学艺,我已年过不惑之年,这老本行是不会轻易丢弃的。”
张天师侧身站在一边,伸手向里面让着几位客人:“薛老板,请,咱们到后殿叙话”
张天师在前面引路,来到后殿客房。
一进客房,屋门口一架屏风挡住外面的视线,往里走靠墙一架条案上面是花瓶帽筒,八仙桌子两边各有一把太师椅,对墙边上地上摆着拜垫,和一溜的客座,墙上挂着许多画屏,多为名人之作,幅幅精品透着灵气,一个供桌上燃着香,屋子里烟雾缭绕,香气十足,仿佛圣境。
进到屋里,各自落座,泽惠没有坐下,就站在自己的师兄的身后,盂茗给每一个人斟上茶水,然后倒着退了出去。
薛老板示意身边的一个伙计从随身的褡包里拿出一封银子,双手敬上说:“晚辈孝敬天师一点心意,请天师笑纳。”
张天师站起来欠了一下身笑着说:“愧领,山人代娘娘谢过”
站在一边的泽惠走过去从薛老板手里接过,弯了一弯腰,将银两袖在自己的道袍里,然后回身站立原位,面若沉水。
薛老板问:“晚辈一路走过来,似乎不见了往日的景象,以为是走错了方向,若不是上次航运来天后宫上香,怕是找不到的,”
张天师说:“今非昔比,谢薛老板惦记”
薛老板问:“晚辈正要向天师请教,半年前天后宫前市井繁华,游人如织,其情景远远超过我所见的任何天后宫,今日忽然又见冷冷清清的,沿街店铺门可罗雀,反差如此之大,万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样?”
张天师见着薛老板厚利在先,待客的规矩和声誉的维护让他觉得有必要下点功夫细说一二,也算是敬重香客,于是他说道:“薛老板此问一两句话不好解释清楚,天后宫的繁华应该归功于临近的三岔河口,三叉河口从金代起就是海上和内陆的交通口岸,”
张天师抬手示意说:“请茶”
薛老板客气的点点头,捧起茶碗,喝了一口说:“好香”
张天师直直腰说:“自元朝建都以来,主要粮食运输都是靠从海运到大沽口,进内河,在三叉河口倒装平底船漕运到京。当时的三叉河口漕运十分繁忙,你看我这里正有元代诗人张翥曾写诗句”
张天师用手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众人随张天师所指看去,就见画的下半部分画出了三岔河口昔日的繁华景象,三岔河口两岸那是船挨着船,帆挨着帆,铺天盖地连成一片,城里城外的街道上大车小辆的货物装的满满的,街道上是人山人海,沿街店铺是热闹非凡,一派繁华景象。
在画的中间部分画的就是现在的天后宫,宫前的桅杆上挂着航海的红灯笼,那是表示海神娘娘在保护着过往的船只,天后宫香客如织,门前聚集了各种商贩,还有民间艺术,画着有法鼓会,高跷会,跑旱船的,打把势卖艺的,数不胜数。
画的上半部分是天水连接的惊涛骇浪,在大浪中画着一艘海船正在和海浪搏斗,海船的惊险程度和船上人物的表现无不淋漓尽致。
画左侧留白的部分,提着一首诗,薛老板念道:“晓日三岔口,连樯集万艘。普天均雨露,大海静波涛。入庙灵风肃,焚香瑞气高。使臣三奠毕,喜气满宫袍。”
张天师说:“这画上画的一点也不夸张,昔日的景象就是如此”
薛老板和他同来的人眼睛盯着画,嘴里还不时的发出感叹声。
张天师端起眼前的茶碗,示意泽惠,泽惠叫了一声“盂茗”
站在屋外的小道士盂茗开门进到屋里,给每个人跟前儿水碗里斟水,然后又退出去。
张天师接着又说:“天后宫与南边的妈祖庙别无二致,天津卫的人管天后宫叫娘娘宫,供奉的一样是海神娘娘,”
张天师说:“各位老板落座,容贫道细细说来”
薛老板和各位落座后,向张天师行了一揖道:“受教”
张天师眼光闪烁:“海神娘娘的娘家姓林,是福建眉州岛人,娘娘自家的名字叫林默,在此称呼娘娘的名字有些不敬,为了给各位解释清楚,只好请娘娘原谅了。”
张天师笑笑,众人也跟着笑了一下,算是表达一下对娘娘的歉意。
“据历史记载,娘娘一小在井边上玩耍,从井里出来一个夜叉,手里捧着一部天书,娘娘学了天书上的法术,娘娘有了法术,能够乘席渡海,铁马过江,救海上的遇难渔民,”
张天师面露微笑看着大家继续说:“出海的渔民都在自家的船桅杆上挂上一盏红灯笼,娘娘看见红灯笼就会保佑行船安全,从此沿海各地就有了很多的妈祖庙,按说娘娘也算是我道教门里的人,”
张天师看见众人都聚精会神的听讲自然来了兴致,清清嗓子又说。
“说娘娘是道教门里的人也不全对,后来娘娘又做了观音菩萨的侍女,叫小龙女,这又和佛教沾了边,所以来到天后宫既是敬佛也是礼道”
薛老板和众人听到此言,不禁出声:“啊,还有如此说”
张天师容光焕发,越说越有精神:“天津卫有句老话:先有的娘娘宫,后有的天津卫,元朝那时还没有天津卫,因为漕运,原本就香火鼎盛的天后宫周围出现了各种商铺,一时间,人来熙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人是越来越多,自然聚成了城镇,”
薛老板他们听到一起点头。
张天师停下述说抬抬手说:“几位老板,别光坐着喝茶”
客人们客气的点点头,有人端起茶碗就喝,有的已然就坐。
张天师说:“明成祖朱棣开国时经过这里率军南下,从三岔河口渡河袭取沧州,攻入南京做了皇上,认为三岔河口是块风水宝地,对他争夺天下有过帮助,所以取名“天津”二字,意为‘天子渡津之地’,”
薛老板点点头说:“这段故事我等略知一二”
张天师得意的说:“天津由此得名。不久,朱棣迁都北京,在天津设卫,天津便成了京师的门户,天津卫的军事地位日益重要。设卫就要筑城,就有了现在的算盘城”
薛老板听后赞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天师真是博闻广记,在下佩服”
张天师说:“薛老板提到的冷清全是因为洋人的肆虐造成的,洋人在城南洼圈地盖洋房,成立大烟馆,听说还要设立跑马场和戏园子,人都喜欢扎堆,那里热闹哪里去,这也无可厚非”
薛老板义愤填膺的说到:“洋人这是不仅要占着咱们的地方,还要抢咱吃饭的饭碗呀”
同来的众兄弟也都骚动不安起来,纷纷表示愤慨。
张天师摇摇手说:“不提这些了,提起来就生气,生气也没用,自找烦恼吗,说了半天,薛老板一路劳顿,几时到的天津卫?”
薛老板说:“前天来的,我这次将船停在了下边的洋码头,伙计们都在船上盯着往下卸货,今天我有些时间,过来给天后娘娘上柱香,顺便看看您老人家,晚辈问您安好”
张天师客气的点头道:“承您惦记,我这粗茶淡饭的倒也没病没灾的,薛老板这一去走的时间不短,家里有什么不便吗”
薛老板回答道:“不瞒你说,也是洋人闹腾的,我上次从这里走,正好洋人在广东开战,海面上不安全,我就做了些家门口的生意,打听着最近海上没了战事这才伙着几家船东过来,给洋行送了些货物”用手指了指在座的几个人。
众人都欠欠身向着张天师示意。
张天师也点点头,表示回礼。
张天师问:“洋人的买卖是不是很好做”
薛老板点点头说:“洋人给的运费比咱们官府要高,更何况给洋行运送货物,官府的关卡不会为难船工,路上走起来顺畅,也算是拉着大旗作虎皮求个平安吧”
“唔”张天师若有所思的点头。
薛老板试探着问道:“我一进天津卫就听说英法联军打开了大沽口,直接奔了京城”
张天师若有所思的点头说道:“是的,走了有一个多月了,皇上早就去了热河,对外说去北狩,也是无奈之举,”
薛老板说“夏天一到咱们这边热,热河山庄那边凉快,就是去避暑,”
张天师说:“如今说这九月里,该是北狩结束回京的日子,这回整个倒过来了,哪里是去避暑,分明是叫洋人吓得跑回了老家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嘿嘿”的会心笑了起来。
薛老板又问:“我还听说洋人烧了皇家的圆明园,这是真的吗,我有点不相信”
张天师气愤的说:“是真的,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从京里跑出来的人都这么说,说是大火烧了整整的烧三天没烧完,要不是恭亲王极力阻拦,四方调停,许了洋人许多的好处,紫禁城也在所难逃,”
薛老板众位惋惜的说道:“可惜了,可惜了”
“嘿嘿,要是紫禁城叫洋人烧了,皇上自己的家没了,怕是更回不来了,明年接着北狩,省的再折腾,哼”张天师破天荒的表明了态度。
薛老板紧着问道:“哎呦哦,这是怎么闹得,洋人为什么这么恨皇上,非要赶尽杀绝”
张天师认真的看着大家说:“一开始时,洋人在广州闹腾来着。广州离京城远,洋人总想着多占些便宜,派了一个使团到京里和皇上要条件,”
薛老板等瞪眼看着张天师点点头。
“懿贵妃和肃顺非常强硬,皇上没主意,听了他们的话,将洋人的使团关进了大牢,还折磨死几个洋人,英法联军非要报这个仇,听俄国使馆的人说皇上藏在圆明园,英法联军没进紫禁城直接去了圆明园,”
一个客人气愤的叫道:“啊,洋毛子不怎么地,老毛子也不地道,都他妈嘎子熬汤,一个鸡,巴味”
在座的众人骚动起来,薛老板用眼神严厉的制止住。
张天师注意大家的表情,神情自若的说道:“哪知道皇上听到信提前走了,逮不着皇上,英法联军就把气撒在圆明园,抢了不说,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唉,多少宝贝东西呀,就这么没了,提起这些让人气恼,不说了,薛老板喝茶”张天师起手示意着。
一干人听说后都惋惜的直嘬牙花子:“哎,真是的,那么多宝贝,这洋人真不是东西”
“哦”薛老板端起眼前的茶碗用碗盖逼着碗里的茶叶,嘴里发出“吸溜”的声响,喝了一口,放下碗说:“好茶”
众人都看着薛掌柜的举动,一起都闭了嘴。
张天师看看这情景,笑着说:“这是我珍藏的西湖龙井顶级的香片,是招待贵客的”
薛老板仰起头笑着说:“晚辈不才,不敢高攀,承您高抬,晚辈受惊若宠”
张天师试探着说:“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薛老板在我小观里用饭可否?”
薛老板双手一揖,说道:“谢谢天师好意,晚辈还有一些琐事缠身,不便叨扰,略坐片刻,便告辞回去”虽然嘴里说着,并无起身要走之意。
张天师明白薛老板似乎有话要说,又不想让别人听见,便叫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泽惠说:“师弟,你去看看殿上法师还在,给几位贵客请上几道长生符,走时给贵客们带上,保佑着众位贵客路路平安”
泽惠答应一声出了客房。
泽惠走到门外,见小道士盂茗站在台阶上,就说:“别在这傻站着,去后面看看有什么活儿”
小道士盂茗愣了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快步小跑的向后面跑去。
薛老板看着泽惠的走出了客房,屋里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便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递给张天师说:“我这次来拜望,主要想麻烦天师帮忙购买这些东西,望您能够鼎力相助”
张天师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字迹工整的写着;硝、磺各五百斤,金不换、地耳草、牛尾蕨、鹅不食草、牛膝、乌药、红杜仲、山橘叶、刘寄奴、过江龙、两面针、鸡血藤、木鳖子、半边莲、独活、苍术、栀子、制川乌、丁香、香红花、土鳖虫、朱砂、马钱子、没药(炙)、三七、海星(炙)、鸡骨(炙)、冰片、自然铜(锻)、**(炙)、甜瓜子、儿茶、红花、**、麝香、血竭、朱砂附、桂枝、樟脑各百斤。
张天师诧异的看着薛老板问道:“薛老板你这是要开药铺吗,哎,不对,你这硝磺要这么多,又像是做鞭炮吗,您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自己买,这些个东西市面上还是买得到的,用不着我帮忙”张天师随手将薛老板的购物单递了回去。
这时候薛老板几个人站起身来全部向着张天师行了个抱拳礼,张天师知道这是太平天国内部流行的兄弟礼,类似武将们穿着盔甲时行的礼,盔甲在身不弯腰,直直的站着行礼。
张天师内心已经明白了薛老板的来意,但是心中还有些疑惑,不便直接挑明,只好站起身向着薛老板单手劈山式回了一个道门之礼。
薛老板说:“不瞒天师尊驾,尔等实乃太平军尊王手下,自天王洪秀全建都以来,先后击破了江北大营和江南大营,打的曾剃头(曾国藩)是抱头鼠窜,只是后来林凤祥、李开芳出师不利,孤军远征,骄绩失谨,直隶一仗,终因粮草不济导致失败。”
薛老板仍然将购物单递给张天师说:“常年征战我太平军将士多有伤残,又加湖南一带瘟疫流行,所购之物实乃万分火急,救万千军民于水火,”
张天师手里拿着那张单子不禁的有些颤抖。
“天师自然明白,单上所购之物已然被官府所把持,以我等之力是万万不可得到,所以冒昧请求,万望天师不要推脱,求您周全,我等给您行个大礼”说着几个人通通的跪在了地上,冲着张天师使劲的磕头。
张天师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有话好说,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赶紧上前搀扶薛老板等人,可是薛老板就是跪在地上不起来。
薛老板说:“我等早就知道天师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更是一个有着**之心的人,我等这才壮着胆量前来相求,天师若是拒绝,我等无颜回去面见遵王,更是无颜相见那些因战致伤、致残的兄弟姐妹,我等恳请天师救命”
张天师手里拿着购物的单据,仰头冲着屋顶,沉思了许久,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罢了,这个朝廷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眷顾的,几位平身吧,贫道有话要说,”
薛老板见张天师答应了,是万分的高兴,紧着又磕了几个头,充分的表达了心中的感激之情,这才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
大家又都坐了下来。
张天师认真严谨的说道:“按说贫道我是方外之人,尘世之间的事情与我等无关,只是眼下这朝廷实在让人失望,我佩服遵王的为人,我答应帮忙,就算是我对遵王的敬意,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薛老板说:“我等代遵王感谢天师的至诚,有天师的帮助,太平军定能扫除妖孽,廓清中华的,到时候我等要为天师您庆功”
张天师摇摇手拦住说:“庆功之事留待以后,贫道还有几句话要说,购药之事有碍官晦,稍有闪失,后果不堪,我等谨慎小心为好,此事不宜张扬,容我些时辰,渐次**”
薛老板点点头答应:“天师所言极是,我等谨遵教诲,定当小心”
又吩咐手下的兄弟留下了足够的银两,然后起身告别离去。
张天师站在客房的门外,看着薛老板一行人离去,正自沉吟。泽惠走过来问:“师兄,他们走了?”
张天师点点头没说话。
泽惠小心的说:“和他们做生意是不是有点危险,以后他们要是有个闪失,把咱们供出来怎么办,师兄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张天师深沉的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在这乱世之中你想洁身自好难呀”
他低低的吟诵道:
“弄香人长久,
操琴新试手,
闻道关山通阆苑,
别来风雨骤,
独自踏孤舟,
春深薄衣袖,
多情未已难拘束,
千古都门旧”
泽惠看着一脸严肃的张天师说:“师兄的新作大有深意,师弟佩服”
后来的几天里,张天师发动了所有的关系,分期分批的悄悄地将购物单上的货物购齐。
城里的个个药铺泽惠和泽润都走了个遍。
张天师又想起做炮仗的崔大力剩下不少的硝磺之物,于是给足了崔炮娘银子,将崔大力的东西全部都拉到了天后宫,崔炮娘两个感激的热泪直流。
只是这些事都没能瞒过一只悄悄注视着天后宫的眼睛。
一间简易的讲经堂,屋里一排排的条凳,条凳前面摆着拜垫,顺着墙边有一间忏悔室。
忏悔室屋里面,狗子隔着挡板低低的向着卫儒梅说着什么,说完后,卫儒梅掏出一块银子从挡板下的空隙递过来,狗子飞快的拿在手里,然后谦恭的点头哈腰,满面笑容的快速走出来,看看街道上没有人注意,蔫溜走了。
黑夜,星光都隐去了踪影,所有的街道上静悄悄无声无息。
趁着洋人闹腾的乱劲还没有停息,在一个无月的黑夜,薛老板一行人从天后宫拉走几大车货物,直接拉到城南洼的洋码头装上船,算是尘埃落定,一件事有了个圆满的结局。
整洁的客房内,静悄悄无声,桌子上摆着茶壶,一只茶碗里的茶水冒着热气。
忙乎完薛老板的事,张天师倚在座位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问站在身边的盂茗:“盂茗呀,今天是什么日子?”
盂茗回答道:“师傅,快进十月啦”
“哦”张天师默默地掐算着手指:“离下元节还有半个多月”
盂茗纳闷的问:“师傅,中元节刚刚过去,您就想着下元节了,是不是又有什么故事。”
张天师意味深长的说道:“下元节可是个大节”
盂茗摸摸自己的脑袋,一时闹不懂师傅说的意思。
这天,秦和清的工棚里没人干活,炉火熄灭,显得冷冷清清的,。
窝棚里秦大娘正在做着午饭,一个大大的菜板子上面堆积着许多的大白菜,秦大娘用刀使劲的切着菜。秦和清坐在外间屋的墙角处收拾一些破烂工具。
秦大娘一边用刀剁着白菜一边说:“这两个大小伙子真是够能吃的,我去买棒子面问了一下价钱,你猜怎么着,这新粮食都下来了棒子面也不见便宜,白面倒是没涨价,哎,他陈婶说洋行里的洋白面碾的特细,跟搽脸的粉儿似得,”
秦和清只顾干活,没念语。
秦大娘继续说:“你说他陈婶从乡下这才来了几天,可天津卫都转遍了,钟鼓楼,文圣庙,娘娘宫,侯家后,哪哪都去了,还从洋行买回来一个洋油灯跟我显呗,那玩意是亮,点着还不冒黑烟子,哪天咱也买一个”
秦和清有心没肺的哼了一声:“嗯”
秦大娘扭过脸冲着老伴说:“我说老伴呀,这白菜都快吃不起啦,你得想想折给徒弟们换换口了,说这话有一个月了,搁往常也该我和你说话呐”
秦和清正在修理一个破旧的风箱,那年代就是个木制的风箱。长方形的一个**,箱外面有一个拉手,拉手上有两根滑杆与箱内滑板连接,滑板垂直立在箱内,周边用鸡毛密封,在**的上部留有进气孔,出气孔则留在**的底部中间部分,出气孔外用一个铁管联通到炉子的底部。一拉把手,箱内滑板随之移动,空气就从进气孔流入,推回把手,箱内有了气压,进气孔被挡板封住,气流就从出气孔溢出吹进炉膛里。
秦和清把滑板上的鸡毛用胶水粘好,慢慢的对着箱体往里面推滑板,看看滑板进到箱体里头,将风箱前头的封板套在两根滑杆上,对上箱体的垭口往里推,推到差不多的时候,秦和清从身边拿起放胶水的小盆,用手摸摸里面的胶水已经凝固,正自着急,心里有些烦。
秦和清抬起头冲着老伴吼道:“这种事别烦我”
秦大娘愤愤的说:“你这死老头子,怎么这几天撞上鬼啦,一说话就像吃了枪药一样,我就不能说说话啦”
秦和清气囊囊的说:“我愿意这样吗,要不是发送那个太监,手底下能没有个买肉的钱吗,这种事大家心里都有数,不用你操心”
秦大娘放下手里的刀说:“就说你发送那个太监,差不多就完了,看你可着劲的造,你那徒弟可有说话的”
秦和清正在用一个小炉子给胶水加热,听了抬起头就问:“说什么”
秦大娘拍拍手上的菜末说:“说你白填瞎窟窿,还有”
秦和清撂下手里的活,眼睛盯着老伴说:“行行你别说啦,又是卖了剑鞘的事,说这话没良心,是我撞破了人家的好事,我得对得起人家,就是素不相识也不能看着不管,”
秦大娘赌气的说道:“你管你管,谁能说的过你”
秦和清放下手里的工具说“更何况那剑鞘可是别人的东西,咱还不清楚东西的来历,见利忘义的事我可做不来。”
秦大娘说:“就你仁义,显着你啦”
秦和清说“我都知道是谁说的,他小子心眼子就是小,光是看着眼部跟前那不点小事,这做任何事情就像那说书的、唱戏的,那是要让人家看的,要让人家嚼上几辈子的事,”
秦大娘气愤的说:“人家孩子也没说你什么,就是替你打抱不平,有人说那剑鞘可是个宝贝,光上面的宝石就得卖不少银子。”
秦和清耍赖说:“放他娘的狗臭屁,他就不知道盛世买古董,乱世买黄金吗,这洋人还没走,皇上咋样都不清楚,谁在这时候花大价钱买个破剑鞘,谁不知道;能买吃食不买不值,”
秦大娘还嘴到:“就你有理,你留着吧,没人打私(理)你”
“我倒是惦记着卖个大价钱,就算是一个大钱包掉我脑袋上让我发笔小财,嘿嘿”秦和清说着脸上又露出来笑容说:“你还说我,就是你看见那要饭的你不是也心疼吗。”
秦大娘脸一沉说道:“嗯,我可没有你那么大方,家里的事你多玩操过心”
这时秦泛棹头发**的一步揷进来:“大娘,饭还没熟,我都饿啦”
秦大娘心疼的说:“哎呀我儿呀,娘这就给你做去”
秦和清对秦泛棹说:“你是一天泡在水里,那肚子里有多少食儿也都消化没了,明天别去了,跟着你师哥干点正经活”
秦大娘过来用手巾给秦泛棹擦汗:“也是,说起来一晃也一个多月了,水里那玩意真就没了踪影,见了鬼了”
秦和清自鸣得意的说道:“老天爷的玩意,凡人够得着吗,到了凡人手里,说他是灾就是个灾,说他是祸没准就是个祸,命里有的自然有,命里无得莫强求。”
秦大娘嘲笑的说道:“我听着这些日子你说话有了长进,跟谁学的吧”
秦和清呵呵一笑说:“你是没发现,我原来就这个样”
秦大娘说:“得啦吧,还不是从娘娘宫里的大当家张天师哪里学来的”
秦和清带着崇拜的神情说:“张天师可不是凡人,那人可是上接天象下接地气的,也难得他平日里愿意和我们这些土坷垃唠嗑”
秦大娘心仪的笑着说道:“要我说呀,剑鞘的事你多晚和老天师说说,看看他老人家有什么高见,我觉着这玩意搁在咱家不老稳妥的”
秦和清点点头说:“我是这么想的,哪天我请了张天师到咱家来,你给弄两个好菜,温上壶酒,我跟他老人家絮叨絮叨。”
秦大娘说:“你是馋酒了吧”
“嘿嘿”秦和清笑道:“没酒不成席,泛棹,去叫你师哥吃饭”
秦泛棹甩头说道:“不用叫,饿了自己就会回来”
秦大娘说:“叫你去你就去”
正这时,窝棚外面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伴着笑声是陈忠良剧烈的咳嗽声。
秦和清抬头问:“这是那家的闺女这么不稳当”
秦大娘说:“老陈家的大丫头,一来前儿就咋咋呼呼的,没两天跟咱们周边的大姑娘小媳妇打的火热,就像是前辈子都认识似的”
秦和清笑笑说:“嗨,老陈这闺女可是不随他”
秦大娘说:“随她娘”
秦和清一扭头看见秦泛棹还站在那里说:“还在那儿站着,叫你师哥吃饭”
秦泛棹答应着跑出去。
屋外的天空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一切都显得新奇和妙曼。
灶棚那边,田凤鸣正出神的朝陈忠良窝棚那边看,秦泛棹走过去说:“哎,瞅什么这么入神”
田凤鸣指指远处说:“看那边有只鸟”
秦泛棹抻着脖子向远处张望,问:“在哪,在哪”
田凤鸣坏坏的说道:“长脖老等(形容鸬鹚)你看不见,这不是在那了吗”说完一拍秦泛棹的后背。
秦泛棹被拍的一激灵,马上知道是田凤鸣骗他,长脖老等说的是他抻着脖子向远处看,他扭过头,回身就要给田凤鸣一拳,田凤鸣躲闪开,没打着,秦泛棹不依不饶追过去,田凤鸣就躲,二人打闹追逐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窝棚边上响起:“你是泛棹哥吧”
他们二人顿时站住,扭过头来一看,两个人不觉都愣在那里。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鹅蛋型的脸蛋上透着红润,齐眉的刘海下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荡漾着青春的气息,上身穿一件浅粉白花的大襟单褂,下身是一条月白色粗布裤子,一双“半放足”小巧精致的藏在绣花鞋里,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随着高耸的胸脯晃动。
秦泛棹一下子呆在那里,秦泛棹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那闺女说道:“泛棹哥,这是我爹叫我送来的,你尝尝,好吃得很,我都没见过”那声音甜润,酥酥地,像是在唱歌,边说边将手里的糕点递过来:“我爹说,这叫小八件,是几种点心凑到一起的,你快尝尝,里面有馅”说着那闺女用手拿起一块送到秦泛棹嘴里。
秦泛棹站在那里傻啦,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个俊闺女,一口口叫着自己哥哥,一只白净的小手拿着块糕点直往自己嘴里头送,他羞于张嘴,他要是张嘴吃了那闺女送过来的点心,那等于是自己贱,见着漂亮的女人,把持不住自己,可是,他真的把持不住自己,他觉得胸脯子就要炸开一样,胸膛里的小兔子马上要蹦出来,他就觉得脸上痒痒的,好像还出了汗。
这时候远处传来秦大娘的喊声:“泛棹呀,这么会儿功夫你又跑哪去啦,叫你凤鸣哥吃饭”
那闺女把糕点盒子往秦泛棹手里一塞,扭头就跑,一路上还“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半天,田凤鸣在后面捅捅秦泛棹的后腰说:“哎,醒醒,人都走啦”
秦泛棹:“哦”这才回过神来。
进到屋,秦大娘见着秦泛棹手里的糕点盒子就问:“这是哪里来的”
秦泛棹不说话,眼睛直直勾勾的。
秦大娘问田凤鸣:“这是谁给的”
田凤鸣说:“陈婶闺女凤喜送来的”
秦和清坐在桌子前正在用筷子夹菜,含混的说:“这个老陈,故事咧儿还挺多,不在他那吃饭,就想着送点东西过来”
秦大娘冲着田凤鸣着吧:“是凤喜送过来的?”
田凤鸣答应:“嗯呐”
晚上睡觉时,田凤鸣和秦泛棹自己上里屋叨叨话去了。
秦大娘问老头子:“哎,他爹,咱那庆家母几时能来?”
秦和清诧异的看看老伴:“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个干嘛”
秦大娘沉吟的说道:“我就是念叨念叨”
秦和清打了个哈气说:“快啦”
斗转星移,日子过得平淡,这天晚上,田飞虎田掌柜饭后无事找秦和清叙话,秦大娘思虑着无事,也出去找地方串门,田凤鸣和秦泛棹年轻贪觉,早早的回到里屋炕上,倒头就睡。
炕上放着一张小桌,桌子上有一盏油灯,昏暗的油灯照的屋里影影超超的。
秦和清和田掌柜附身在桌子上看那把剑鞘,剑鞘是鲨鱼皮做的底,周边包裹了一圈金属,看上去像是银的,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发黑,剑璜和剑铋都是用绿玉做的,在剑鞘的银器上面镶嵌着一些宝石,宝石晶莹剔透,在油灯下依然发出光亮。
田掌柜仔细的抚摸着那剑鞘说:“难怪那个神父又惦记上这剑鞘了,真是个宝贝,光是这工匠活一看就不是民间能够做到的,你看着宝石,红的是珊瑚,绿的是祖母绿,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这要是让识货的主看见,没准还真卖个大价钱”
秦和清矜持的说道:“我那傻徒弟脑子一根筋,人家说什么他就相信,飞虎,我的意思,这件东西从咱们这出手卖掉显着不合适,你说,人是叫我吓死的,我再卖掉捡来的剑鞘,叫别人说咱穷疯啦,连一点最基本做人的道义都不讲了”
田掌柜点点头赞成说:“咱们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败坏,你得这样想,没这东西的时候,咱们的日子也是那样,有了这东西,也不会好过到哪去,老话讲,富贵生淫,欲,有本事自己挣,指着卖别人的东西发财那不长远,不可取”
秦和清一拍桌子说:“我就是这个意思,就你能够理解我,都说我发送那太监花不着那么多钱,让你说,要不是我破坏了人家的好事,现在没准人家正在家里享福呐,都是我造的孽”
田掌柜拿起桌子上的剑鞘对着灯亮看看说:“表哥,我看这剑鞘底下好像是有东西”
秦和清赶紧凑过去说:“是吗,我看看”
二人就这灯底下的亮光看那剑铋,本来是绿色如油的剑铋,在灯底下有些发白。
田掌柜用手敲了敲,听听说:“里面是空的,你看,表哥,里面一定是有东西”
秦和清一拍手高兴地叫道:“对呀,我想起来了,那太监临死时和我说;剑鞘里有什么,什么来着,你看我这脑子,好像他说的是,秘密,对秘密”
田掌柜抬头看看里间屋说:“你小点声,看把孩子们吵吵醒了”
秦和清竖起耳朵听听里屋的动静说:“早就睡啦,那俩孩子,一沾枕头就像是死狗似得,打雷都听不见”
田掌柜用手拧剑鞘的剑铋,剑铋在田掌柜的手里慢慢的松动,几下,剑铋就叫田掌柜拧了下来,秦和清和田掌柜凑到灯底下,看见就在绿色的剑铋里有一团白色的绸缎在里头,田掌柜从里面抽出来绸缎,见上面写着许多蝌蚪文的小字,密密麻麻的,大都不认得。
田掌柜将绸缎铺在桌子上,指着最前面的几个大字说:“六,这个字念六,后面这个不认得,第三个好像是个金字,对,是个金字,我在泊镇街上见过,这叫小篆,要是楷书我就都能识别出来,小篆不行,那时候没人教,所以不太在意”
秦和清逞能似得,扒过绸缎来自己看,看了半天对田掌柜说:“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
田掌柜用烟袋锅在烟荷包里剜叱半天,抽出来用嘴叼住烟嘴含混的说:“叫我说,能够塞到那里的东西,就不是咱们这路人能够看懂的,没准上面记录着一件惊人的事”
秦和清赶紧划着火柴凑到田掌柜的烟袋锅前,点着烟:“我也是这么想,你说一个太监拼死拼活的从宫里跑了出来,他要是不带点值钱的玩意,不得后悔死”
田掌柜拔出烟袋,嘴里吐出来一口烟说:“你说得对,我说,表哥,这玩意还得收好喽,千万不能叫别人都知道,这要是一传开,保不齐就有那心眼子不好使的家伙惦记着,到时候你就消停不下来了”
秦和清担心的说道:“不会那个神父已经知道剑鞘里面有这东西了吧”
田掌柜摇摇头说:“我想没那么快,洋人的毛病我知道,见着咱们老辈子的玩意他就新鲜,非得弄到手霸占着,他们国家穷,造不起这么多好东西,所以跑到咱们国家来,见着什么就抢什么,这剑鞘里的东西你不仔细瞧是看不出来的,洋人也没有千里眼,不会知道”
秦和清试探的问:“是吧,依你看,这事该怎样”
田掌柜吐出嘴里的烟,琢磨了一会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要我说,先收着,藏起来,藏到没人想得到的地方,消停消停再说,等这阵子过去,找个识字的问问就行”
秦和清把剑鞘收拾好,又对田掌柜说:“张天师一准看得懂,我那天拿了去,让他老人家帮助看看,哎,我说,等过了年儿,你将他们娘两个接到天津来一块过吧,他大娘总念叨慧琴几时来,我也挺想慧琴那孩子,也长大了吧,哎呀,说话一晃也有十多年了”
田掌柜抽着烟向屋里头努努嘴:“是该考虑考虑俩孩子的事了”
秦和清点点头说:“我和他大娘也是这个意思,这日子虽说不是多么好,总归还算过得去,我想先给这俩孩子成了亲,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个大小事呀,你我也能互相的帮衬点”
田掌柜嘴里含着烟袋嘴含混的说:“唔,孩子的事应该这样,你就和俺嫂子操持着,过几天就是大秋,我得回去一趟,过了大秋我就回来”
秦和清接茬说:“将他们娘几个接来吧,致远也不小了,以后也能帮着你干点活”
田掌柜点点头答应道:“唔,到家看看再说”
两个人只顾在外屋说话,里间屋的土炕上,田凤鸣瞪大了眼睛,仔细的听着外面的每一句话,这时候秦泛棹翻了一下身,田凤鸣赶紧闭上眼装睡。
天后宫内香客如云,摩肩接踵的来往不绝。香炉内插满香烛,院内烟气缭绕,犹如仙境。
十月初十又是香客们集中上香的日子,天后宫大殿内张天师正在做晨课,大殿的正中坐着一排道士,两厢坐的都是香客。
按照以往的规矩上来得念一遍太乙真言,然后是老子的“道德真经”,然后是上香,添灯油,带领弟子们朝拜。
张天师念完经刚要上香小道士盂茗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大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师傅,院内水井出了异象”
张天师猛地一转身:“什么”
盂茗说:“院里的水井出了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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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集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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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剑铋是剑鞘最末端的装饰物,有用玉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