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晨曦有了点亮光,周边的物体朦朦胧胧的露出轮廓,远处有鸡在叫。
秦和清抑郁的说道:“嗨,不愿意说这些,你听我的,过几天我帮你把窝棚接大点,把他们娘几个接过来,有福一块享,有罪一块受,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陈忠良感激的说:“和清兄,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古道热肠,你让我怎么感谢你,我”
秦和清说:“你瞧你,总是那么生分,谁们家都别挂无事牌坊,说不定哪天就有走窄了的时候,接个窝棚不费什么事,几把泥水的事,用什么东西我这儿都有”
陈忠良激动地说;“老哥,叫你这一说,我这心里赫赫亮亮儿的”
秦和清说:“哎,别总发愁”
这时候远处传来炮仗的响声,“通、嘡”声音,第一声发闷,第二声高高的在天上响的嘹亮。
秦和清接着说:“做人得透亮,就像这炮仗,你总憋着,憋时间长了非炸不可”
陈忠良诚恳的说道:“是是,老哥,我听你的”
二人朝着河边的方向盯着看。
“通嘡、通嘡”炮仗声连着响了老半天的。
秦和清听着心里也挺通嘡的。
陈忠良听着也挺通嘡的。
天后宫是个两进两出的院子,青砖灰瓦的院落,高房起脊的神殿,前廊朱漆的柱子上各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四海恩波颂莆海,”下联是;“五湖香火祖湄洲,”神殿里供奉着天后娘娘的塑像,庄严肃穆,香火缭绕。
前面院子宽敞,一进院门一条用石头板子铺就甬道直通前殿台阶,院子中间有一口水井,水井口上面架着辘轳,小道士盂茗正在使劲的摇着摇把往上面提水。提上半桶水倒在旁边放着的水梢里。
盂茗是个小机灵鬼,自小家里穷是给卖到天后宫里来的,先天不足,后天真么吃也吃不胖,十**岁的大小伙子,身体十分单薄,从井里提桶水都非常吃劲,别人能提一桶水,他只能提半桶,正因为这样张天师把它放在自己的身边干点小活。
盂茗抬头见着自己的师傅从外面走进来,赶放下手里的活双手合十对着师傅鞠了一躬:“师傅,您啦早,洗漱水已经给您准备下了”
张天师:“哦,盂茗呀,你去把泽惠都管和泽润账房给我请到后面客房,还有最近素食部里来的人多吗?”
“没几个,我听有人说,东西不好吃,有的就不来了,只有宋文博大善人一天不断的上这跑,那一顿都不拉,就是不给钱,一找他要他就说给过了,素食部的都厨老李说再不给就往外轰”
“不行,你轰出去他能去哪儿,一家子都让朝廷问了死罪,要不是宋文博疯疯癫癫的,能够留下他一条小命吗,他父亲宋道台那人是个好人,看见了吗,咱们主殿廊子上那两幅对子就是宋大人写的”
盂茗扭头看。见主殿廊子两边的柱子上有两副对联,上联是;四海恩波颂莆海,下联是;五湖香火祖湄洲,彷佛能够感受到宋大人袅袅的灵息。
“宋大人遭了难,咱们可不能忘恩负义,你去和都厨老李说,宋文博的事以后再说,咱们天后宫能够做到哪儿就做到哪儿,总不能推出去让他饿死”
盂茗赞道:“师傅,您真是大善人”
张天师叮嘱道:“我说的这些不许往外面跟别人讲,这并非是什么好事”
盂茗躬身答应道:“哎,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张天师挥了挥手说:“知道就行了,你去叫他们吧”
盂茗答应一声向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后殿院内一排客房,门前一株大槐树,树冠如盖,秋风袭来,树叶沙沙作响。
一间客房里,坐着张天师、都管泽惠和账房泽润,小道士盂茗端着个茶壶给几位师傅斟水。
张天师说:“今天找大家来是说说我们观里这些日子的用度和进项,各项用度没的说了,现在是减了又减,也想不起还有什么地方在能够减下来的,咱们就光说说进项吧”
都管泽惠凑上来说:“当家的,有些用度是不是再思衬思衬,就咱哪位宋公子宋大善人”
张天师扬手拦住泽惠的话:“师弟,你要说的盂茗都跟我说过了,宋老太爷在世时天后宫可是没少得他老人家实惠,每年的功德香火不说,就说咱们后殿的修缮,”
泽惠接过来指着窗外的后殿堂说:“这我知道,宋老爷听说前廊子柱得用好木料,人家一句话没说,叫上伙计亲自下江南,生生哎,给咱们天后宫运来了一船上好的楠木檩,都是丈八长,一尺半的圆儿,根根儿都是上等材”
张天师眼光闪烁盯着大家说:“我说一个你们不知道的,那年江南正在闹匪患,宋老太爷是上下打点,左右通融,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泽润接过来说:“为了此事,当家的亲自叫人在前廊子柱子上,刻下了宋老太爷写的对子”
张天师严肃的说到“ 古语讲,受人一饮,当涌泉相报,宋大公子在咱这儿吃住,咱们接着,多难也接着,这也是咱们的福分和福报”
泽惠低声的说道:“善哉,善哉”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只眼睛看着咱么呐,你还别说让宋公子从这儿出去,就是咱们没事老将此话挂在嘴头上,不小心传扬出去,咱们失去的更多,这点你们得想在头里”
泽惠脸上红了起来,低下头摆弄着账本。
账房泽润也点头称是:“可是好人没有得好报,朝廷里容不下这样的人”。
张天师接着说道:“这些事不是咱们能够左右的,咱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众弟子齐声说:“是是,谨遵教诲”
张天师继续说:“祖师爷说过不因善小而不为,不因恶小而为之,”
众弟子低头齐声说道:“无量寿佛”
“有些事儿你觉得做了没什么,认为天经地义的没得挑,可世人都在用眼睛看着呐,”张天师眼光闪烁看着大家:“宋文博一旦从咱这走出去,别人会说天后宫坏话,会说祖师爷坏话,那以后谁还上咱这来,会因一丝恶念招致终生恶果,这就叫因小失大,更对我们眼下困境不利”
泽惠用道袍的袖子擦着脸上流下的汗水:“师兄,我,我错了”
张天师诚恳的说到“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告诉李都厨不要缩减饭菜,该供给的不能差样儿”
泽惠说:“是是,我听师兄的”
“成功了,我成功了”
崔大力无比的兴奋,手舞足蹈的在河边上欢叫。
“成功了,我成功了”
他扭过身子看着自己的儿子崔炮说:“炮儿,你爹我成功了,这一下咱们家有好日子过了,爹带你天天的吃好的,爹给你买好衣裳,爹给你盖好房子,炮儿,爹成功了”
崔炮也跟着高兴的直叫,他看着自己的爹兴奋的样子他也无比的高兴,他说:“爹,我不吃嘎巴菜了,我吃白记得饺子,我吃耳朵眼炸糕,我还吃……”
崔大力高兴地点着头说:“炮儿,你知道咱要是年底做二踢脚挣的钱,别说你吃饺子和炸糕,你就是天天下馆子爹都依你。”
崔炮大声喊道:“爹,那我就天天下馆子,吃酒席,天天吃酒席”
天就在此时已经白亮亮的放了光明,三岔河口几家破旧的窝棚也在光亮中苏醒了过来。有的窝棚里人出人进活跃起来。
秦和清的窝棚门帘一掀,大徒弟田凤鸣和侄子秦泛棹欢快的跑出来,“快看看,放炮仗了,放炮仗了”抬起头往天上看着,就见天上二踢脚第二响炸开的烟雾弥散着就像天上的云彩,飘向那天际边的初日。
田凤鸣说:“这可新鲜,炮仗怎么上天了”
秦大娘紧着追出来,给光着膀子的秦泛棹穿衣服,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秦大娘个子矮,够着挺费劲。
“一准是个大个子,像你爹,也更像你大伯”秦大娘嘴里不停的赞着自己眼前这个大小伙子。
秦泛棹的脸不知道为什红了,哑着嗓子说:“大娘,我自己来”
秦大娘诧异的问:“我儿呀,你的嗓子怎么啦”
憨憨厚厚的田凤鸣嘟囔着说:“大娘,秦泛棹他变声了,我就是他这个岁数变声的”
秦大娘高兴的说:“我儿呀,一眨眼瞅不见成大人啦,啊变声了”
秦泛棹抬手胡噜着自己的脑袋:“大娘,以后您甭管我穿衣服,叫人家看见,该笑话我了”
秦大娘笑着说:“嘿嘿,我的儿呀,当娘的给我儿穿衣服谁人笑话,哦,是不是想媳妇啦,那你就快点长大,娶了媳妇,让媳妇给你穿”
秦泛棹脸更加的红了起来。
秦大娘笑着冲秦和清那边喊:“泛棹他大爷,你看咱儿就要长成大人了”
秦和清眼里含着慈爱看着自己窝棚前面的人,听着他们张扬的说话心里喜欢。
看着秦泛棹的举动,秦和清打心眼里喜欢,一瞅眼儿功夫秦泛棹长成大小伙子了,还知道害臊了,
陈老板问秦和清:“你这侄子过两年儿就能顶门立户,说下人家了吗”
秦和清看着自己家门口那些人说:“说啦,嗨,都是他大娘张罗,我不管,我说了不算,说的是我老家一个表亲的闺女”
陈忠良关心的说:“那你得准备下了,”
秦和清不以为然的说:“小门小户的有什么算什么,紧着力量来,看得过眼就行”
陈忠良抽了两口烟,从嘴里吐出来烟气,然后说:“认了泛棹做儿子吧,”
秦和清点点头说:“有这个想法,在这事上不能草草了事,得庄重一些,庄重了,大家都认真,孩子也有面子,我这样想,那天我摆一桌,你们都来热闹热闹,顺便做个证人”
陈忠良认真的说:“那是一定,我一定捧场”
秦和清站起身说:“我得看看我那炉火去,回头咱再说话”
陈忠良抽出嘴里的烟袋,在鞋底上磕磕,“回头见,你别说,老哥,和你说说话我心里头豁亮了许多”
秦和清嘿嘿一乐说:“你拿我当成顺气丸啦,哈哈”
陈忠良点点头说:“你别不认真,我说的真心话”
二人分手向着自己的窝棚的方向走去。
晨曦照在崔大力的脸上,显现出金色的光辉,把他的肌肉都染成古铜色。
崔大力无比的兴奋,他成功了,自己所付出的心血没有失望,他成功了,他向崔炮手里要过来所有的炮仗,此刻他心里就想要显摆显摆,显摆显摆自己的能耐,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他要放炮,要将所有的炮仗都放光。
崔大力说:“放炮,炮儿,将所有的炮仗放光,叫他们都听见”
崔炮高兴的从篮子里那炮仗递给他爹,嘴里面还说着:“哦,打灯笼,放炮喽,你不出来,我走喽,哦,哦”。
崔大力拿着手里的炮仗,哆哆嗦嗦的用艾条点燃,一股烟尘腾空而起,随即是一声长响,“通”,那炮仗的上半节直接就奔了天上,在二三丈高的半空中炸开,“嘡”的一声脆响,响彻长空,那炸开的烟尘就像是云彩一样的在天上飘散,慢慢的飘散开来。
崔大力手里抓着一把“二踢脚”接连不断的点着一个炮仗,又点这一个炮仗,接连不断的点着手里的炮仗,所有的炮仗接连不断的朝着天上飞去,就像是一群飞鸟,一群叫他驱赶惊慌的麻雀,惊叫着飞向那虚无缥缈的天空。
“通,嘡”
“通嘡”
“通嘡”
“通”
“哎,怎么没有第二响”他抬头看看天上,一团团的烟雾就像是朵朵云彩,在云彩里,最后一个炮仗的第二响没有炸,直直的往下落,他很失望,怕洋大人因此会笑话他,他低头向河对过看去,忽然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
这时候他发现对面小火轮上所有的洋大人都端起了枪朝着他瞄准,甚至能够看见那洋人的枪膛里面喷射出来的火光,“啊,妈的不好,上供烧香佛爷掉腚,倒灶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也就知道了结局是什么,他没有过多考虑,赶紧将身边的崔炮揽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对过的枪弹。
“通嘡,通嘡,通通,嘡嘡”炮仗似的响声接连不断的响起,那响声同时推动着他的身体,接连的,不断地,他很欣慰,这让他想起来在书场里听说书的说过,好的声音会绕梁三日的。
秦和清走到自己窝棚前正要说话,这时候炮声忽然不响了,大家都往河边看,河边的芦苇都有一丈多高,挡着人们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秦泛棹和田凤鸣有些失望,
秦泛棹满脸不高兴说:“就放这么几个”
秦和清摆出一副苦瓜脸说:“行啦,炮放完了,没什么惦记着的吧,凤鸣,今天咱爷两得把昨天做的耙透钉重新翻做一遍,有的淬火不够,没有钢性,船上的伙计们一用软塌塌,还不冲着天卷海街,咱可丢不起这个人”
田凤鸣用手揉着眼睛,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睡懒觉的时候,轮一天大锤下来,浑身筋骨都酸痛难受,晚上身子只要是一沾炕,那就像是拉了秧的茄子,疲惫委顿,再怎么提,也挺不起个来,就仗着夜里多睡会儿觉缓缓,今天起得早,那困劲还没有过去,接连的打着哈欠,眼泪鼻涕的满脸流。
秦和清生气说:“凤鸣,我和你说话呐,你没听见”
秦大娘看不惯说:“你这么早叫他们起来,困劲还没有过去呐”
田凤鸣以为师傅交代完自己照做就行了,没必要按部就班的逐句回答,以前也不这样:“是,师傅,我听着那,我去河边洗把脸去”蔫蔫的往河边走,干活穿的粗布坎肩就搭在右肩膀上,古铜色的肌肉疙里疙瘩的,看着就结实。
正说着,就听见崔大力放炮的那个方向传来一阵高声的哭叫声,:“爸爸、爸爸呀,快来人呀,我爸爸被洋枪打死啦”那声音透着凄惨,一下子惊醒了人们的心灵。
秦和清听出来那是崔大力的儿子崔炮的哭声,秦和清说:“不好,大力被洋人打死啦,凤鸣,赶紧,你和我前去救下那孩子”起身往前跑。
田凤鸣答应一声:“师傅,不用您,我去就行”说着就要往崔炮发出喊声的方向跑。
忽然秦大娘紧张的叫到:“先别去,先不能去,洋人的枪还在响呐,”
还真是,秦和清这时又听见和崔大力放炮仗一样的响声再次响起,“通嘡,通嘡”但那不是炮仗的响动,而是河边上洋人的小火轮上,北岸上望海楼的兵营里发出来的声响,一时间枪声响起一片,更大的烟雾腾空而起,湮灭了崔炮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秦和清说:“不能等,这时候不救下孩子,那孩子一哭,一准叫洋人当了靶子,快,凤鸣跟在我后面”说完跨开大步向着芦苇深处跑去。
田凤鸣扔下自己肩膀上的坎肩,快步的跟在秦和清的身后跑去。
在崔大力放炮的河边上,对面的枪弹射过来就像是下雨,芦苇的叶子经受不了枪弹的攻击,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芦苇深处一块空地上,崔大力的儿子崔炮仰着脖子冲着天闭着眼一个劲哭嚎,,崔大力大气不出的软软的躺在紧邻河边的地上,嘴角带着微笑,浑浊的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
秦和清跑到跟前儿,正好一阵枪弹密集的朝这里射来,芦苇的叶子被枪弹打的七零八落的在空中飞舞,压的秦和清抬不起头来,这时田凤鸣从后面跑来,秦和清一把拽住徒弟,使劲的往自己身后拉,田凤鸣没防备,一下子倒在了秦和清的身后,一枚枪弹从他的头顶飞过,打断了他后面的一颗粗壮的芦苇杆,田凤鸣摸摸脑袋,没有感觉出有什么异样。
田凤鸣一脸的惊慌说道:“师傅,差点给我开了瓢,草塔马洋毛子,你倒是看点人”
秦和清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费什么话,他打的就是人,你给我消停会儿”
崔炮依旧茫然不知的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继续哭,只是不如刚才的哭声大,这也就不同程度的缩小了洋人关注的目标。
在秦和清前方的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尖叫,有一个人被洋人的枪弹射中。
田凤鸣关心的说到:“这是谁这么倒霉”
秦和清说:“大概是城里水铺的伙计,每天都在这个时候上河边挑水,嗨,但愿没打着要害”
秦和清发现洋人的枪弹转移了方向,朝着刚才发出尖叫的地方射击,秦和清就这机会,一猫腰,向着崔炮跑了过去,跑到跟前,伸出一只胳膊揽住崔炮的腰,依旧哈着腰快速地往回跑。
田凤鸣看见也跑出藏身的地方,上前接着师傅怀里的孩子,三个人往后一扑,同时倒在地上。
秦和清:“妈的,这小子还不轻”
话音刚落,又一阵枪弹射了过来,吓的他们赶紧的将头伏在地上。
崇喜观外烟气弥漫,声震环宇,枪弹爆裂声在河中央回荡。
河边停泊的小火轮上面,一个个洋兵非常紧张,忙忙乎乎的紧着往枪里面装子弹,一个指挥官用手里的战刀,随意的指示方向,洋兵们随着他指的方向,一排排的轮换上来射击。
河边上,戈登将军站在高处,用手里的单筒望远镜朝着河对过观看,,一队队的洋兵从他的身边跑过,争着登上河边小火轮。
额尔金跑过来向着戈登敬礼说道:“将军,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向皇城进发”
戈登放下手里的望远镜,用手指着河对面问:“对面是哪里”
额尔金扭过身子,看着河对过说:“将军阁下所指的地方叫做三岔河口,这里聚集着一些打铁的工匠,大概有几十家的店铺,都是商人,将军”
戈登严肃的对额尔金说道:“为什么他们要向我们进攻,难道那里还有清人的军队”
额尔金双脚立正,身体挺直说道:“将军阁下,属下已经将那块地方搜索了好多遍,不会藏有清人的军队,将军”
戈登一挥手说道:“这块地方你们一定要注意,决不能成为我们后方的隐患”
额尔金立正敬礼喊道:“是,属下一定注意,密切关注,保证我联军后方的安全”
戈登喊了声:“出发,向着皇城出发”
额尔金回身向着小火轮的那些洋兵喊道:“集合,准备出发”
一队队的洋兵快速地跑了过来,一个挨一个的站队,等候命令。
天后宫里泽润手里端着一个账簿对张天师说:“素食部半个月没什么进项,这个月做道场三次,收入的银两都支给瑞蚨祥做冬装的费用,还差八两银子,茶水钱收了十五两,香烛钱十两三钱,还有”
张天师闭着眼听着泽润一项一项的报着帐,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瑞蚨祥掌柜的收账子时说,现在人们不大买咱自家做的土布,都上下边城南洼洋货行里去买细洋布,粗布帐子给不了多少钱儿,还有洋油”
张天师忽然睁开眼说:“咱们不跟他们比这些洋玩意,谁愿意买谁就买去,瑞蚨祥给多少就要多少,还有,跟他们前殿说,洋油一律不准用作供桌的灯油,那玩意虽然亮,但是味道不好”
泽惠抢着说:“像是一股子枪油子味,点长了,弄得那儿都是,去不掉那就麻烦了”
张天师看看师弟的脸问:“枪油子,你闻过?”
泽惠认真的说:“闻过,几天前我去铁厂街,在刘老板窝棚里闻到过,我当时问,这是什么味,刘老板不说,苏老板当时在场,说是枪油子味儿”
张天师默默的点点头:“现在买卖都不好做,弄得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咱们的门前最近冷落,直接影响到天后娘娘的香火,人心不古呀,世风日下,这能怨谁,唉”
泽润深沉的说:“是,当家的,现在做小买卖的都去了下边,洋人们在紫竹林河边上搭了码头在哪卸货,脚行苦力们大都去了哪里找活干,就连缝穷的老妈子,落马湖的窑姐都不断地往哪里跑”
泽惠说:“咱们门前的那些买卖家走了不少,卖小吃的,吹糖人的,打把势卖艺的,都去了下边,最近咱们香火少就是门前领(冷)清,原先可街筒子的人,现在一天也见不着几个”
“唔,这些事我早就清楚,得想些办法,如此这般下去就麻烦了”
张天师若有所思的说道。
天后宫客房内泽润念着账本上的数字,大家在私下议论着。
“师兄说得对,是得想些办法”泽惠说道。
张天师欠下身来小声说:“你们看是不是这样”
泽惠停下来,看着师兄的脸,认真仔细的倾听。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通嘡,通嘡”连着响起了很大的声响,声音震得窗户纸哗啦哗啦响。
张天师止住了话语,向窗户外面看。
大家都支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奇怪的很。
“这是什么响声,这么大动静”泽惠自言自语的问道。
张天师一扬手说:“坏事了,今天咱先说到这儿,我得去三岔河口看看,莫不是被我言中了”说完站起身往外紧走。
盂茗追出门来,冲着张天师的背影喊道:“师傅”见张天师没有回应,自己止住了念头。
初秋的露水挂在草叶上如珍珠,淡淡的晨雾轻盈的漂浮在河面上,远处的枪声惊起一群水禽,“叽叽呱呱”乱叫,有的飞走,有的在水中逃窜。
马翠屏急匆匆的走在路上,刚过了浮桥,紧张气氛让她停下脚步,站在河边上抻着脖子往远处看,手里紧紧地攥着秦和清养伤落下的裤子,脸上充满惊慌的神情。
三岔河口刚才的那阵枪声,使得周围的居民都紧紧地关**,不敢出来,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显得孤孤零零的,进也不是,怕自己不小心赶上战事,枪子可是不长眼的,没法分辨善恶美丑,打着谁是谁,这让她为难。走又不忍,心里记挂三岔河口的朋友,不知道这阵枪声是不是与他们有关。
正在她犹豫是不是还往前去的档口,紧挨着桥边的一户人家开开门,从门缝处探出一张脸,那是个中年妇女,她轻声的呼唤道:“妹子,你过来,你快过来,快过来,别站在那里,危险”
马翠屏扭头看看,见是和自己在河边一块缝补衣裳的安大娘。
安大娘冲她招手说道:“过来,到这里来”
马翠屏赶紧的走过去,一侧身就进了安大娘的屋里。
一间简易的土屋,光是火炕就占据了半间屋子,炕上还躺着一个人,那是安大娘的老伴安大爷,早先也是个身体强壮的汉子,走南闯北的做生意,一次意外的事故,造成高位置截瘫,只好躺在家里苟活,全靠安大娘坐在河边上给船工或是脚行的苦力们缝缝破衣裳赚些吃喝过活,早已将昔日的豪情壮志抛却的一干二净,见着有人进屋,自己先就闭上两只眼,装作什么都不理会。
安大娘拽着马翠屏的衣袖说:“哎呀,妹子,你这是急匆匆的干什么去”
马翠屏红着脸问:“老姐姐,三岔河口那枪声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安大娘快速地说道:“哎呀,吓死我了,一大早晨就不让人消停,我刚才去倒马桶,就听见三岔河口那里响枪,我寻思是不是朝廷的军队这又打回来啦”
马翠屏看看炕上躺着的安大爷,凑到安大娘跟前说:“是不是朝廷的军队打回来不打紧,我正想着问问您,这几天我没来河边,河边上还有苦力缝衣裳吗”
安大娘说:“你不说,我还想问你哪,这些日子你倒是去哪儿啦,河边上的老姐们都念叨你,说你是不是嫁人啦,是不是又回你那杨柳青老家啦,真是,你倒是咋啦”
马翠屏低下声音说道:“老姐姐你那里知道,我这些日子窝在家里没出来,可也没闲着,我是在家里伺候人呐,那谁,是叫洋人打伤的”
炕上的安大爷这时候轻声的咳嗽起来,安大娘扭脸看看说:“那死鬼这几天上火,老咳嗽”
马翠屏原想说的话,一看安大娘家里的情况,知道有些事不让别人担心为好,就闭上嘴不说话。
安大娘说:“这几天,没有什么活,你不来就不来,这一打仗,河上来往的船儿也少了不少,有的窝在家不敢出来,没几个人”
马翠屏竖起耳朵听听说:“老姐姐,您听听,是不是枪声停了”
安大娘也站起来凑到门口听外面的声音:“嗯,是听不到啦,不打抢了”
马翠屏起身要往外走:“老姐姐,我走了”
安大娘说:“你再等会,这才刚刚不打枪,你再消停会再去”
马翠屏拉开门说:“不怕它,俺一个女人家家的,他们还能将俺咋样”说完出了门儿。
安大娘刚要追出去,就听见炕上的老伴轻声说道:“让她去吧,都是那脾气,和她男人一样”
无良的空间,沉闷,悲痛,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样。
三岔河口的一块空地上,被洋枪打死的崔大力身子躺在一块破苇席上面满身满脸的血,污手里还攥着一个炮仗,嘴角向上扬,似乎还在为自己的成功开怀大笑,那笑声就停留在崔大力头顶上如祥云一般久久的不散。
崔炮娘披头散发,哭得几乎断了气,用手使劲的拍着崔大力,嘶声裂肺的喊道:“你个死鬼呀,你算是省心了,你撒手闭眼这一走,扔下我们娘两个可怎么活呀,你个死鬼,你个挨千刀的,你真狠得下心就这么走了吗,你睁开眼看看我们娘两呀,我的天呀。”一下子就背过气去了,秦大娘和几个姐妹忙着掐人中,划拉胸口,半天总算是将崔炮娘救了过来。
崔炮双眼通红的站在自己母亲的身后,双手紧紧得攥成拳头,憋着劲不哭,只是嘴里快速的喘着粗气,气囊囊的看着周围的人,不知道他小脑袋瓜子里想的什么。
秦大娘和一些老姐妹围在崔炮娘的身边极力的劝解,一边劝解一边陪着催炮娘掉眼泪,有些年轻的姑娘害怕崔大力的惨状,又坚持不住自己的悲伤,捂着嘴扭身跑进自己家的窝棚里去。
马寡妇这时候赶过来,站在人群的后面,看着眼前发生一切,心里也充满了激愤。
苏汝河抬起头正好看见马寡妇,马寡妇冲着他点点头。
秦和清满脸悲愤,亲见自己朝夕相处的好弟兄说死就这么快的死了,死得那么突然,死得那么凄惨,不免眼睛里也潮湿了起来。
“找洋人说理去”秦大娘愤愤的说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难到就看着他们娘两个在这里哭吗,”
秦泛棹义愤填膺的说道:“我娘说的对,洋毛子打死了人就得偿命,找他们说理去,找他们说理去”
周围的人都异口同声的附和着:“对找洋人去,人不能白死,让他们赔偿,让他们给钱,让他们负责发送崔老板,让他们”
苏汝河激愤的喊道:“找着**的凶手,一命抵一命”
人群中有人高叫应和道:“找他们去,就这样完了不行”
大家七嘴八舌的发表者自己的见解,就是没有一个人主动的上前带领大家行动,多数人们还是怕事,嘴上不管怎样说,真要付诸实际行动那是有成本的,现今有几个不怕洋人的,就连那大沽口的守军都叫洋人打跑了,你一个小老百姓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和洋人讲理弄个不好洋人一通枪炮又得死几个。
大家伙喊着喊着后面没就没了劲头。
秦和清走到秦泛棹身后低声说道:“一边去,你知道什么,别跟着瞎起哄,回屋去。”又扭头冲着大伙说道:“庄老乡亲们,听我说两句,听我说两句,”
大家伙见秦和清要有话说就都停止了喊声,齐刷刷看着秦和清,想听秦和清说的什么。
秦和清说:“众位乡亲们,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的,这老崔死得实在是惨,好好地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我也气愤,老崔就和我自己的兄弟一样,平常我老哥俩处的相当好,”
崔炮娘拍着大腿哭道:“他大爷,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呀,我的天呀”
秦和清看看坐在地上的崔炮娘说:“要说气愤,我应该头一个找洋人说理去,大家想想,洋人手里有枪,压根洋人就不讲理,你跟不讲理的人讲得出道理吗,老话讲,好鞋不踩臭狗屎吗,是吧”
一部分人默默的点头,但没有一个人从嘴里说出话来。
秦和清用眼睛看了一圈人们的表情,知道当前应该怎样说:“当下最要紧的是,老崔的后事如何**,总得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众人听见如此说,大都表示同意,有的人站起身上前解劝和安慰崔炮娘。
秦和清看看人们已经能够听得进话去,就又说:“洋人开枪的事,咱们慢慢打听着,商量着找谁能办这种事,能够替老崔伸冤”
秦大娘问:“照你说,就这样算完啦”
秦和清说:“我没说算完啦,咱们想办法找官府,找县太爷,看看这事有没有个说法,你说咱们老百姓有什么办法,是吧”
苏汝河高声叫道:“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那以后住在河边上的人谁还敢出门,这不行,官府必须出头解决”
这一说凡是在河边住的人的情绪一下子点燃了起来。
一群人嚷嚷着要去找官府,跟着苏汝河就往城里走。
马寡妇看见,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犹豫了一下,依然的跟在去县衙说理的人群后面。
秦和清看着躺在地上的崔大力,吩咐秦泛棹:“秦泛棹,你和你师哥去找块席子,垫在你崔伯身下边”
秦泛棹答应着和田凤鸣跑走找席子。
秦大娘说:“这如何是好,老崔兄弟不能就这样白白的死啦,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崔炮娘听了又大声的哭嚎起来,秦和清说:“先别提什么说法啦,你先将他婶子扶到咱屋去”
秦大娘和几个姐妹将崔炮娘扶着站起来:“妹子,地上凉,到我屋去”
正说着有人冲着摆渡口一指说:“秦大伯,娘娘宫的张天师来了”
隔着一条河,张天师总和三岔河口的秦和清说话,三岔河口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张天师头一个就知道,没到三岔河口张天师就听见人声鼎沸的叫喊,等走到跟前,看见老崔的惨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嗓子眼像是堵了一块东西,心里头是悲愤万分,
“我二人早上才见过面,大力说试炮仗,我就怕出这事,炮声一响,准是引起了洋人的误会,那是一定要还手的,大力就成了他们的靶子,兄弟呀,都怨贫道没有坚持,那时我,我唉”
张天师蹲下身从老崔的手中抽出那个炮仗,:“就是这炮仗,老崔和我说要是成功了,他就有好日子过了,也就是这炮仗要了老崔的命”说完,张天师老泪纵横。
秦和清过去安慰张天师说:“老天师节哀,您老身体要紧”使手搀扶张天师。
张天师擦擦眼泪站起身来问:“准备怎么办,几位老少爷们们讨论出来个说法了吗”
秦和清说:“大家说是要去找洋人哪儿说理,可洋人有枪,说不好怕是会出更大的事,我以为人死为大,先将老崔埋了,然后找找衙门,县太爷总比咱们有主意,您说是吧”
张天师说:“恐怕是达非所愿,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洋人厉害,不可一世,皇上都怕他们,扔下自己的皇城,去热河北狩,县太爷的话洋人能听吗”
所有的人听完都没了主意。
微风,柳树,绿草地和河里来回游动的鸭子都像是画面外的事物,与此无关。
隔着河滩上的芦苇大家能看到河对过崇禧观和望海楼上迎风的招展洋人的米字旗,还看到河边上停靠的小火轮,看得见火轮上面趾高气扬的洋毛子,手里挥舞着令人胆寒的快发火枪,那枪隔空取命,有多少崔大力够让他们用枪点名的。
围着崔大力的人都沉重的低着头,相对无言,心里都含着一股怒火,就是找不到爆发的出口,偶尔抬头看看旁边的人,那眼睛里都是红红的,似乎能够喷出火来。
张天师劝崔炮娘说:“弟妹呀,听大家一句劝,还是得紧着活着的人着想,这口气先咽下,等这阵子过去了,咱们再向官府讨个说法,决不让崔老板就这么白白的送了命”
催炮娘也没了主意,自己就是拼了老命也换不回老伴的命,自己的命丢了,儿子崔炮谁人照看,看看站在身边的儿子,那稚气的脸上,有着一股子迷茫,像是对自己前面的道路有着莫名的恐惧。
崔炮娘哭着对崔炮说:“儿呀,你爹死的好惨呀,呜呜”
崔炮惊慌的看看周围的人,终于憋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秦大娘姐几个跟着哭了起来。
秦和清用脚踢踢坐在地上的老伴儿说:“行啦,你们不说劝劝,还跟着裹乱,劝劝弟妹别哭啦,还有好多事得办呐”
秦大娘止住哭声,擦擦脸上的泪水对着崔炮娘说:“老妹子,听大伙的劝啊,别哭了,你要是哭坏了身子,孩子以后指望谁呀,你说是吧,”
旁边的姐妹们也跟着劝。
崔炮娘渐渐地停止了哭泣,低下了头,无比心痛的抚摸着毫无知觉的老头子,暗暗的流眼泪。
秦和清对秦大娘说:“老伴,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秦大娘马上明白秦和清的用意,赶忙的从身上掏出来一些散碎银两说:“家里外面就这些了”
秦和清说:“这不够”
秦大娘为难的说道:“真没了”
秦和清抬起头来冲着大家伙说道:“咱们都是苦难的庄老乡亲,老崔这有难,大家看看是能够帮衬点就帮衬点”
周围的人们纷纷的掏出来自己身上的银两放在秦和清手里,秦和清看看大概得有四五两银子,转手递给催炮娘说:“弟妹,只有这些了,要是不够咱们再想办法”
催炮娘看着大家的资助心里无比的感激,双腿跪在地上,又让崔炮给大家磕头:“谢谢,谢谢,谢谢”
秦和清走到张天师跟前说:“仙爷,刚才又一拨人找县衙讨说法去啦,别看闹出什么事来”
张天师听了赶忙说道:“秦老板,这里交给你,我现在就去看看”说完扭身向着来的方向走去。
第五集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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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天后宫就是供奉妈祖的神庙,建于1326年(元泰定三年),原名天妃宫,俗称娘娘宫,历经多次重修,是天津市区最古老的建筑群,也是中国现存年代最早的妈祖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