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闪耀,夜月当空,暗夜中的云层被突如其来的北风吹散,让开了夜空洒向人间的光亮,星光下的长安城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天光由暗转明,因为现在依然还灯火通明的人间却比星空更加璀璨。
酒家食坊的**已经进行到最后,喝多了的客人们在家中奴仆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从一个场子赶往另外一个场子,年前的聚会总是繁多,谁也不想失去了这个联络感情的机会,酒桌依旧是那张酒桌,桌旁敬酒的人物却变换着脸面。
青楼花坊的生意才刚刚开始,温柔如水的姑娘是最好的醒酒剂,多情的公子献上自己所有的家当,只是为了看到心目中的美人微微一笑,却总是失望而回;在家畏妻如虎的大人们难得有充足的外出理由,偷偷来到这花丛之中寻找当年打虎的勇气,最终却连床头的小野猫都制服不住;多金的少爷们从怀中向外撒着银钱,比的却是家中的财富与地位,场间最美丽的女子左顾右盼,好像是在寻找今晚的如意郎君,四顾的眼神让下面被冲昏了头脑的年轻权贵们跃跃欲试,总觉得那含情脉脉的目光是停留在自己身上。
长安城中星星点点,热情似火,大红灯笼照亮了夜晚,将那清冷的星光赶回夜空,人间的热闹不需要天边的窥探,因为这里就是天堂。
夜空有星光的照耀却依旧昏暗,那是因为黑暗才是天空的主旋律。就如同这个人间,不论繁华的大街多么明亮,不管河边的花坊多么耀眼,也掩盖不了整个长安还是阴暗的地方更多一些。
长安城的一处阴暗破旧的房间内,缓缓显出一个身影,看了看身后无一丝亮光的隧道,黑影自嘲地笑了笑,在那隐秘的房间中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不是因为他不想说,也不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说,最根本的原因只是那些大人们不需要自己发表看法。
就像身后那漆黑的隧道一样,自己只能在暗处行走,而他们也不会想着让自己投身光明。毕竟,光明之中人已经够多的了,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星光之下七人盟,说好的兄弟也不过是利益的交换罢了,自己在当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再清楚不过了。作为一柄随时可以丢弃的暗剑,是不需要有什么自己的想法!而自己能做的,也只是让这把暗剑磨得更加锋利,不会轻易被舍去。
身影享受着黑暗中的熟悉与贴合,轻轻走向星光弥漫的肮脏小巷。没有惊扰熟睡的野狗,也没有打翻乞丐破旧的烂碗,更没有影响那些破旧房屋里仅有的快乐轻叫。黑影消失在巷子深处,彻底融入这片夜色当中。也许,他本身代表的,正是这片看不清的黑暗。
幽静的隧道内,孔清已然在缓缓得走着,身边墙壁中发出柔和的亮光,却是数不尽的夜明珠在驱散通道内的黑暗。
丝毫也不在意这些值钱的夜明珠在这里只是充当火把,更没有心思去管修建这么一条隧道需要用多少金银。世俗的银钱已经不能让帝国的左相多看一眼,他的心中所想是在那天边的一角,看着帝国的气韵挥动风云。
孔清的府邸依然热闹,火烛摇曳照在大堂内的各色官员脸上异常精彩,他们在这里已经呆了很多时候了,却丝毫也不介意此间的主人还没出来。只要是没人赶他们走,那在这里待一整夜都不是什么难事。
孔府后院的一座假山旁,一个身影静静得站在那里,小厮侍女远远见了那身影,也不敢去打扰,因为这座府邸的琐事都由他掌管。
孔清家中的大管家卫鸣,也是孔清最为信任的人,此刻就如同一个卫兵一样,守护着后花园中的一草一木。
卫鸣盯着假山的一角不动分毫,终于等来了阵阵轻敲声。声音还未完全消失,卫管家已经打开了假山的一角,低头接应着从内走出的孔大人。
孔清也不看管家,只是说道:“明日去外面找些无人在意的闲汉,将这假山内的洞穴填住,过后不能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你可明白!”
管家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低头应道:“老爷放心,我知道如何去做!老爷,大堂中的那些官员正等着您呢,不知您见还是不见!”
孔清看着远处屋中那些光亮,轻微地点点头,“让他们再等等,我去换件衣服再过去。大少爷可在那里?”
管家头低的更厉害了,小心地说道:“大公子今夜在丰名楼设宴,招待他那些同窗旧友,现在还没回来!”
孔清冷哼一声,说道:“他周围那些猪朋狗友,又有几个是成才的!一天到晚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经略史册又有哪个是读懂了的!孔儒跟着那些人能学个什么好,还不如见见这朝中的官员,为以后做做准备!”
管家不敢多言,只是看着脚下的石子点点头。
孔清又问:“那三少爷呢!他可在家中?”
管家的腰弯的更厉害了,说道:“三公子不在家中,好像是和朋友去了外边玩耍,估计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孔清一瞪眼,怒道:“有话就说,不用给他打掩护。你给我说清楚,他到底是跟哪个朋友去了哪里,不要有一丝隐瞒!”
管家抬起了头,说道:“三公子和商证一起,听他们说是要去那云楼花坊喝酒,今夜就睡在那里了,让您不用担心!”
孔清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哪个商证?难道是商重山家的那个混小子!哪个云楼花坊?难道是那个云楼画舫!”
管家点点头,说道:“长安城中也只有那个花坊能配得上三公子的身份了!老爷您说的没错,就是那个商重山家的四少爷!他们说要去花坊比试一番,也好展展咱们孔家的威风!”
孔清眼角抽搐了几下,忍住了嘴边的脏话,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孔清一世英名,却管教不了家中的逆子,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卫鸣,你去安排一下,明日去城中找些伶俐的孤儿来,我有大用!”
管家见老爷不再提起府中的公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说道:“老爷吩咐的事情,我必定做好,只是堂中的官员们也等了很久了,不知老爷。。。。。。”
孔清笑笑,迈开步子,说道:“也是,让他们等太久了,说不定会认为我孔清的架子太大了,你去安排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后院当中再无人影,远处的房间不时传来笑谈声声,帝国的宰相沐浴在烛光与众人热切的眼光中,谈笑自如风度翩翩,谁又能想到在那不为人知的密室中他也惧怕着那微弱的烛光与别人的注视呢!
天河流水滚滚不尽,又分出几多支流共赴东海,其中一条支流蜿蜒曲折,穿过雄伟的长安城,为这座城市带来了两岸的风光。
柳春河的岸边清雅幽静,一排巨大的柳树随风轻摇,透过那些干枯的枝杈,可以看见平静的水面上映照着红烛彩灯。各色花坊紧靠岸边,丝竹声声如泣如诉,红色的灯笼轻轻摆动,勾搭着岸边的垂柳弯腰向往。
各个花坊相距甚远,平静的柳春河上只能隐约听见幽幽的歌声,一条条小船在河中不断穿梭,如江边的游鱼却也不发出一丝声音。
在这众多花坊当中,却有一家与众不同。大家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红烛慢摇帐中起风波!而那一家却是挂了两排颜色不同的灯笼,特立独行显得格外招摇。
红色的灯笼如同盛夏的果实,上面的题字却也龙腾虎跃:云中雾中逍遥行,不负盛景红鸾帐;绿色的灯笼晶莹剔透,显现的大字透着对美景的向往:星辰暗月水幽幽,问天何必起高楼。
长安城中的大人物们从不称这座画舫为花坊,而是称它为云楼画舫。这座画舫身后站的是大汉的王爷,如今陛下的亲哥哥。这位王爷喜好风月书画,年少时也是长安城中姑娘们的帐中常客。当年的太子身死,本应该由他顺位,可是这位二皇子不舍红鸾帐中的各色娇娘,拒绝了先皇的好意,只是写了一首诗,对自己的父皇做出了解释。
云中雾中逍遥行,
不负盛景红鸾帐。
星辰暗月水幽幽,
问天何必起高楼。
如今这首诗就高高挂在这间画舫的前方,虽说这家花坊看似多了些雅致,但毕竟从事的是卖笑的行当,帝国的尊严不容侵犯,你一个堂堂的王爷经营着一家妓院也不好听。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这个地方叫做云楼画舫,只是些掩耳盗铃的手段罢了。
画舫内莺歌燕舞,穿着清亮的姑娘们丝毫也不畏惧窗外的寒冬,在火炉的烘烤下展示着自己的妖娆。大厅的舞台上琴音悦耳,身材纤细的美女们晃动着身子,跳着不知名的舞蹈。那一勾手,一抬眼,底下的客人们叫住穿梭往来的伙计,指点着今夜入房的美餐。
大厅之上只是些普通姿色的姑娘,画舫的二层还有拥有自己独立房间的美人,引得这长安城中的青年才俊们大把得在这里撒着银子。
画舫共三层,最上方的那层却没有美人的娇叫轻喘,能上得到这里的除了需要那流水般的银钱,更要在这长安城中有着自己的名望。
在这第三层的一间屋内,两个翩翩公子相对而坐,身边并没有伴酒的美人,只是有些清淡的下酒小菜而已。
商证,帝国右相商重山家的四公子,今年正好年满二十。自商明死于宫中,商重山最小的孩子就是这个英俊的青年了。商证长相清秀,并不像是将军家的子弟,倒是像个文弱书生。只有对面的公子才知道在这张清秀的面孔下面是如何的疯狂模样。
能和右相之子相对而坐的也只有帝国的左相之子了,孔铭帆作为孔家最小的一个儿子,和他的父亲长得倒是十分相像,只是眼中偶尔会流露出一丝阴柔。孔清忙于朝堂大事,并不怎么管自己的几个孩子,而孔铭帆喜好结交各路英雄,虽说经常出入这些风月场所,但更多的却是来结交朋友。
战场上的兄弟,青楼中的朋友,这些地方相识的友人总是少了几分做作,多了几分豪情。商证与孔铭帆各自夹着小菜,各自品着美酒,偶尔四目相对,却总是一触即闪。
桌上的小菜渐渐稀少,壶中的美酒也多数落入两人腹中。商证看着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低头时眼中却流出了一滴泪水。
孔铭帆见状,从怀中掏出一条白色的丝帕,为身边的友人将泪水拭去,劝慰道:“商大哥可是想起了那苦命的小弟。自那件事情发生,今日我们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难道商大哥你生我的气了么!也怪我,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慰你!”
商证摇摇头,说道:“五弟死得清楚,这件事情怪不得你孔家,只能是我家小弟的命不好,可恨连一个给他陪葬的人都没有!”
孔铭帆拭去自己眼角那忍不住的泪水,轻轻说道:“四皇子现在还在大理寺的监牢,听说年后就能放出来。商明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不会满意这个结果!”
商证笑了,笑得却如此悲凉,“满意如何,不满意又如何,这是陛下的意思,连我的父亲都不能表现出一丝不满,更不用说我这个没用的哥哥了!”
孔铭帆叹道:“都说我们这样的子弟飞扬跋扈,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其实呢,在陛下眼中我们和街边的老鼠又有什么区别呢。你的亲弟弟死得何其冤枉,而四皇子只是在那监牢当中反省了几日,就这样朝堂中的大臣们也觉得判得重了!”
商证舔了舔嘴唇,说道:“父亲恨不得把我也送到陛下的刀口上,以显示自己对皇家的忠心,对帝国的顺从。我已经看透了,这个国家已经腐朽了,而我们的父亲还毫不知情,依然沉浸在他们眼中的盛世当中。江山自有人才出,而我们却只是这长安城中的囚徒,又如何才能看见自由的模样呢!”
孔铭帆笑道:“商大哥又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呢!你的大名,长安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虽然担的只是一个枢密院支马房主事一职,但在那朝堂之中,又有谁敢跟你不敬呢!哪里像我,一官半职都没有,只是这长安城中普通的百姓而已!”
商证喝了口酒,说道:“普通的百姓?!长安府尹的公子可是被你带人打破了脑袋,若你是个普通的公子,现在早就在河里喂鱼了!我还是羡慕你啊,不在朝堂之中,却远遁于江湖,没有这么多烦心的事情,更没有多少人敢让你烦心!”
孔铭帆摇摇头,说道:“江湖!江湖!再远的江湖也没有你想象中的自由。朝堂之外的江湖其实只是帝国大人物的池塘罢了。而我,只是想在其中摸摸鱼而已!”
商证看着对方那毫不避讳的眼神,叹然道:“可惜你我出身高位,却依然没有选择的自由。家父与孔相对立多年,我三哥更是因为这其中的事情与家父交恶,直到现在也不肯原谅父亲。你就更不用说了,孔相的家法我也知晓一二,若是让你父亲知道我们在此共同饮酒,那定会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孔铭帆摇摇头,丝毫不在乎地说道:“我在他眼里只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只要做得不过火,他是不会动怒的!不过,年前这也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了,这长安城我有些待够了,过了年,我准备出去走一走,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你了!”
商证诧异得看着对方,却还是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长安城中没人希望看见我们在一起,陛下更是不希望我们两家走得过于亲近。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长安城中压抑得厉害,看来,我也应该去外面多走走了!”
孔铭帆盯着商证的眼睛,说道:“在陛下眼中,我们两家就应该势同水火,帝王心术,不过如此!商大哥,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应该变一变么!”
商证眼中闪过一丝狰狞,却瞬间恢复了平静,说道:“你想怎么变,再怎么变也还是这样!你我根本不能改变这一切,哪怕是我们的父亲也很难做到!”
孔铭帆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不甘,凑过身子小声说道:“是啊!就算是我们的父亲也很难做到!但若是不怕这些困难呢!他们在陛下的眼中演着拙劣的对手戏,若是我们两家能私下结盟!那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呢!”
商证摇摇头,说道:“父亲曾经说过,孔大人身子骨里有着帝国贵族的血液,是不可能看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的。而正因为如此,陛下才放心我们两家在朝堂中对打擂台!”
孔铭帆轻声问道:“若是我们之间呢?若是你我都能代表各自的势力,那又如何呢!”
商证握住了那双伸过来的手,坚定地说道:“如果有那么一天,那这个国家必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孔铭帆感受着那双大手带来的热度,脸不知为何突然红了起来,喃喃说道:“我们还年轻,还有机会,更重要的是,我们有着同样的信念。商大哥,我相信你的能力,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去开创一个崭新的未来如何!”
商证收回了手,起身推开了房间的窗户,夜色伴着流水的声响一同进入房中,天空的星辰依旧,明月却缺了一角,商证看着这一切,缓缓说道:“星云浮动月难圆,人间几时断离合。一江雄心向东去,多少先贤风雨中。云台高处存我心,万丈深渊殒身中。风云莫测无前路,敢赴黄泉不负君!”
“敢赴黄泉不负君!”孔铭帆看着窗边的身影,不由得痴了。房间内再无一丝声音,此时无声更胜有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