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太阳逐渐西落,照在林千康父子俩人的身上,地上拉出了长长的黑影,就好像游动的幽魂。
定安城如同一个矗立在帝国西北的卫兵,俯瞰着这片土地不受侵害。而真正维持着边域和平的却是靠那驻守北安马场东边的八万镇北军。是他们,长年照看着这片富饶美丽的地方,是他们,保护着帝国的百姓不用担心战乱的到来。
天河的水缓缓东流,破开了冰雪的阻挡,在冰下,在雪中,一刻不停的奔向命中注定的归宿。
一轮落日斜挂天河上空,将这一汪河水染成金黄,流水潺潺,反射着晶莹的亮光。一阵阵马蹄传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在天河的流水旁,金木楠邢手持马鞭,正不断击打着身下的白马,奔向镇北军的驻地。
白马鼻下不断向外喷着白雾,身下马蹄重重的踏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洞,四溅的碎石泥土被远远抛在身后,蹄音掠过,早已看不见白马的身影。
金木楠邢稳稳得坐在马背上,腰间的弯刀随着奔跑的韵律轻微跳动,击打着男人彭拜的心情。马上的男人目光锐利,眼中充满着坚定与无畏,看着远处那已经逐渐显露出来了大片军帐,脸上显现傲然的神色。
镇北军驻扎在天河的边上,一个个圆形的帐篷占据着这里平坦的土地。所有的帐篷摆置的方方正正,形成了四个完整的正方形,从天空望去,就好像四个“口”两两叠在一起,这就是镇北军的四个部队。每个部队相隔十余丈,保证若有突发状况,所有的兵士们都能快速集结在军队的阵营中。
在镇北军最里侧,靠着天河的地方,有一栋木制的小屋,这座房子就是镇北军的现任大将军,雄奇的住所。
小屋外两队身穿铠甲的士兵站在门两侧,一个个默不作声如同山间的青石一般。房间内,屋角壁炉中燃烧着木炭,跳动的火焰驱散了屋内的寒冷。
房内没有人,只是桌上摆放着两杯已经冰凉的清茶。茶水无言,不知将军何在,也不知将军招待的是何许人也。
镇北军的军营只有一处进出的地方,却没有大门。按将军的说法,只有娘们的房间才需要坚固的大门来抵挡强盗。而我们镇北军的汉子们不是强盗,却胜似强盗,让那些强盗见了都待吓得昏死过去才好。
虽说没有大门,但始终有一个百人的小队在这里看守着。用木头做成的栅栏懒懒得放在门两侧,百般无聊的士兵们看着那逐渐下落的太阳,就等着天黑回去睡一个温暖的好觉。
阳光陡然一暗,一个身影挡住了远方地平线上的太阳,朝着镇北军营地大门飞驰而来。士兵们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确定来人只是一骑,这才放松了手中的武器。
一个十人小队走出了营地,手中长枪紧握,向着太阳的方向抬起了闪着寒光的枪头,静待远方那人的到来。
金木楠邢看着眼前那上扬的铁枪,又看了看那些一脸不在乎的士兵,摇了摇头。先从腰间拿出一个水囊,大口大口得灌了几口清水,这才说道:“我是来自草原落雪星都的使者,此次前来是带着草原大祭司的祝福,请见雄将军,还望快快通传!”
士兵一听,不敢怠慢,分出一人转身跑向营内,却被拦在了将军的小屋外。身穿铠甲的士兵是将军的亲卫,跟随雄奇将军多年。帝**制,允许大将军身边跟随二百亲卫,可不受地方调动的限制。
亲卫拦住了气喘吁吁的士兵,说道:“将军不在房中,有事明日再说!”
士兵深深的吸了口气,说道:“草原人,草原人来了!要见大将军!”
亲卫眼中一亮,说道:“草原人!来了多少!”
士兵回答:“一个,来了一个草原人,说是带着草原大祭司的祝福而来,请见雄将军!”
亲卫笑了,只是来了一个草原人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正想说话,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憋回了肚中。
“既然是带着草原大祭司的祝福而来,那就见一见吧!”小屋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身影,正是镇北军的统帅,雄奇!
雄将军身穿寻常衣服,并不高大的身子显得有些瘦弱,干净的脸上爬着些皱纹,睿智的眼神看向众位兵士。
士兵领命,连忙又跑向大门,雄将军看着士兵的身影若有所思,随即摇了摇头,又回到了屋中。这位雄将军看着并不像一个杀人如麻的帝国大将,更像是一个乡野的教书先生,若跟那些身着铠甲的亲卫站在一起,那就如一个普通的文员一般。
那士兵回到大营门口,跟同伴耳语了几声,只见一个明显是带头的显出身形,说道:“大将军有请,请草原贵客入营!只是军中不得奔马,还望见谅!”
金木楠邢笑笑,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上前的兵士,说道:“理解,还请兄弟为我这马找些草料,感激不尽!”说着,跟着带路的士兵走入了镇北军的大营。
行至木屋,又被那些亲卫拦下,其中一人说道:“草原中的汉子,见将军不得携带武器,请下刀!”
金木楠邢看着那伸过来的手,笑了,解下腰间弯刀递了过去,毫无怨言。若真想对那将军有所不利,那有没有刀都无所谓。这些汉人将军就是喜欢这些套路,显得自己有多么的重要一般。
亲卫不理草原人是怎么想的,接过弯刀,这才将木门推开,金木楠邢身无寸铁,进入房中,随着关门声音响起,一扇门隔出了两个世界。
看着房中自在饮茶的干瘦男人,金木楠邢眼中一亮,一手抚胸,同时弯下了腰表示尊敬。草原来的男人见对方并没有先说话的意思,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天佑草原!圣都守卫者,天可汗的护卫,金木楠邢拜见雄将军。我今日带来了草原大祭司的祝福,希望天河南北和平依旧!”
雄将军拿起桌子上的书信,慢慢展开,缓缓说道:“不知草原英雄来此所为何事?难不成是为了前几日渡河追凶的事情。若是那样,那我这里就先谢过草原大祭司对我大汉律法的尊重了!”
金木楠邢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雄将军将视线投入到手中薄纸,只见将军只瞟了一眼,眉头立马皱了起来,空气中寒气大盛,挂在墙上的宝剑微微抖动,作势欲飞。
深深的吸了一口起,雄将军闭上了眼,将那份手书轻置于桌上,睁眼时,眼中尽是清明,他看着没有丝毫表情的草原汉子,笑了。
“这是何意?”
金木楠邢并不知道信中内容,看已经平静下来的将军,这才上前一观。只见那薄纸上是有两个清晰的大字:“战否!”
字迹横竖如山河,撇捺如刀剑,透着写字之人的胸襟与魄力。雄将军能看出这两个字蕴含的平静与决然,却不知何事能让草原大祭司以至于此,只能看着眼前的男人等待解释。
金木楠邢目光一闪,两个字就已映照在胸,草原大祭司的话语又在脑中回顾了一番,确定没有丝毫理解错误,这才说道。
“你可听说过草原中的雄鹰,天可汗的守卫者,木烈都赞?”
将军点点头,“听过,听说在今年的祭祀上,他会向天可汗献上来自星空的礼物。我还知道,他出身于你们圣堂中!”
金木楠邢咬了咬牙,说道:“木烈都赞,他死了,死在了你们汉人的手中,死在了卑鄙的毒药之下,我前几日南渡天河,就是要抓住那个杀死木烈兄弟的凶手!”
雄将军直觉一股寒意从身前的男人身上散发开来,不由得握了握拳头,想了一下,平静得说道:“以你的身手,我想那个人已经死了,难不成就因为木烈都赞死在了汉人的手下,草原大祭司就会不顾这么多年来的和平,跟我们汉朝开战么?”
金木楠邢摇摇头,说道:“草原大祭司秉承的是天可汗的想法,我们草原人都会在天可汗的指引下前行,哪怕前方是战争。你知道木烈兄弟出身圣堂,但你不知道的是木烈都赞这个名字是如今的草原大祭司起的。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草原大祭司所收养,木烈就如同大祭司自己的孩子一般。如今他死了,虽然草原人不会为此展开战争,但属于我们的我们必将夺回!”
雄将军还是听不懂,但听出了草原人话语中的决心,看了挂在墙上的那把宝剑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金木楠邢,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金木楠邢并不在乎将军四散的眼神,犹自说道:“杀死木烈兄弟的汉人早已死去,但木烈都赞准备献给天可汗的礼物仍然遗落在这里。草原人全都知道木烈都赞要为天可汗带来星空的礼物,现在那礼物不见了,你说天可汗会如何?”
雄将军轻笑一声,问道:“来自星空的礼物!你要为一个礼物同我们开战么!”
金木楠邢摇摇头,坚定的说道:“那不是普通的礼物,那是天可汗的指引。哪怕天可汗的指引是一块普通的青石,那它也必须回到圣山脚下。”
雄将军看着那一脸冰霜的草原汉子,属实是不理解他们心中的信仰,但是不理解不代表着可以轻视他们的信仰,相反,信仰之下的人才能爆发出超然的力量。
将军正色道:“那星空的礼物是什么?现在在哪?需要我做什么才能避免这无谓的战争!请明白得告诉我,像个真正的草原男人一样,不要在拐弯抹角了!”
金木楠邢笑了,挺起胸膛说道:“你只需知道那是一块黑石就好了。至于你,我们只需要你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简单。天可汗的东西由我们圣堂护卫者亲手拿回,只要你不阻拦,那草原大祭司的友谊就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
雄将军陷入了深思,却不知草原人到底准备如何去做,战争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不能在这里因为一些小事而轻启战端。
一声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平静,一个亲卫进来在将军耳边耳语了几声又出去了。雄将军看着那满不在乎的草原男人,终于知道了他想干什么。
“你这是在挑起战争!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么!渡口来报,草原骑兵已过天河,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愤怒的话语在屋内回响,墙上的宝剑抖动的更厉害了。
金木楠邢镇定的说道:“若是要挑起战争,那来的就不是一千圣堂骑士,而是数万的草原骑兵。我相信你清楚这里面的区别。我们只是要找回遗失在外的东西,那本身就是属于我们草原人的。只要拿回那块黑石,我保证,圣堂骑士会立马返回落雪星都,不会在天河以南多停留一刻。当然,你也可以派大军消灭那队圣堂骑士,真要那样的话,战争才是真正的开始了!我先于他们来此,就是不希望将军你做出错误的判断。毕竟,和平也是我们草原人所希望的!”
雄将军说不出话来,这是草原人给自己的一道难题,就看自己如何选择,一千草原骑士并不会撼动帝国的威严,但肯定会影响自己的前程。
战!或不战!一念之间。
雄将军觉得自己从未做过如此艰难的决定,看着把自己逼到绝境的男人,冷冷的说道:“我能感觉出你是个高手,但这里是我的兵营,你不怕我一声令下,将你碎尸万段!”
金木楠邢毫无惧色,说道:“天可汗守望草原,而我们守护着天可汗的荣光。除此之外,一切都能抛之脑后。更何况是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汉朝的百姓合作,我们绝不会伤害他们分毫。我可以用天可汗的名义起誓!”
雄将军盯着草原男人的眼睛,试图看出里面有无分毫欺骗,但金木楠邢的眼中除了对天可汗的信仰,就是无法撼动的坚定。
将军整了整衣服,说道:“我就相信你这一次,不过我要盯着你们的骑兵,确保我帝国的百姓不受侵害。如若有一人死于你们的刀下,那战争始于你我之间!我以我父之名起誓!”
金木楠邢点了点头,说道:“那明日一早我在辛屯镇外恭候将军大驾!”说完就告辞了。
雄将军思索片刻,招呼亲卫进来,吩咐道:“今夜子时,召集所有的亲卫,跟我同去辛屯镇,保卫我帝国百姓!”
亲卫小心进言:“将军,不如让骑兵营也跟着,好护卫您的安全!”
将军眼睛一瞪,怒斥道:“你想挑起战争么!难道你觉得凭你们护卫不得我的安全么!一帮没脑子的东西,快去准备!”
亲卫头也不敢抬,就这么倒着身子出去了,只留下将军一人在思考着什么。
“我以为你会直接开战的!你们做将军的不都是喜欢战场上的生活么!草原骑兵南渡天河,这是多么好的借口啊。这要是开战起来,你明年入主朝堂都不是难事!”安静的房间内传来平静的声音,只是这话语听起来却让人心寒。
雄将军头也不回,拿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说道:“战争,你以为战争就是那么让人沉醉的事情,你可知我是如何当上这个将军的?”
从旁边的小屋内走出一个中年男人,嘴里大口嚼着馒头像个多日未吃饭的乞丐一般。宽大的棉衣遮不住里面肮脏的衣服,脚下无鞋就这样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光脚男人不在乎的说道:“你不就是凭借战功才做上的这个位子么。难道这里面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将军冷笑一声,说道:“是啊,你也知道我是凭借战功做的将军,我身后没有当将军的父亲,也没有做高官的亲戚。能坐上这个位子全凭自己在战场上拿命换来的。”
光脚男人觉得将军口气有些不对,说道:“是啊!我也知道这位子你是拿命换来的。所以才奇怪,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把握住,再更上一层楼啊!”
雄将军摇摇头,说道:“帝国的军人不惧怕战争,但帝国的军人不想打一场没有名堂的战争。正因为我是从战场上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才知道战争的残酷。你见过被群马踏过的残碎尸体么,你见过被万箭穿心的可怜少年么,你知道刀子砍在人身上溅出的鲜血有多么滚烫么!帝**人的任务是保家卫国,而不是当权人手中的工具。”
光脚男人笑了,里面有不屑也有赞叹,耸耸肩,对将军说道:“这边疆的守护反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我要向院里如实汇报,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你可不要说我不顾兄弟情分!”
雄将军不在乎得说道:“你的职责我不管,我的职责你也不用操心。今早长安传来消息,商丞相的儿子死在了四皇子的剑下,他现在正是悲痛的时候,像这种小事就不要打搅他了!”
叹了一口气,将军继续说道:“朝堂之中,也就是那些从未感受过战场残酷的文臣才会喜欢战争带来的好处,还有那些只会在兵营中作威作福的将军子弟,他们眼中的战争只是一场权利的游戏罢了!但我知道,战争,是鲜血铺就土地的惨状,而不是那一封封捷报上冰冷的数字。”
光脚男人不再多言,渐渐消失在房间,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雄将军看着桌子上的薄纸,轻轻摇了摇头。
战否?有何不敢一战!但需战的有意义,仅此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