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的天空白云飘荡,一轮红日挂在空中,温暖的阳光洒下大地,无论是帝国的土地还是广阔的草原都在这片天空下,但星落野沼中的商队一点都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触目所及的只有飘洒的薄雾。
野沼中水汽弥漫,薄雾随着流动的空气不断变换形状,偶尔有穿透雾气的阳光洒落在这片被天空遗忘的土地上,就像天可汗显露出来的神迹一般,在这难得的阳光下,被照见的走兽游鱼四散逃窜,不能忍受这来自天空的热度。
马蹄的声音轻易穿透薄雾,由着水汽的传播来到野沼的深处,不过惊起几道波浪渐渐消退,泥潭水下的世界依旧宁静。
老狼竖起的耳朵抖了抖,拖着苍老的身躯远远跟着前方的商队,身后拖拉的尾巴只有半截,可怜的上下晃动。
这是一只曾经肆意奔跑在树林中驱虎追熊的草原天狼,也是一只苍老不堪连草原灰兔都追赶不上的迟暮王者。
獠牙虽不锋利,犹能撕开猎物的喉咙,双腿依旧有力,却怎么也追逐不上奔跑的麋鹿。天狼猎场没有弱者,老狼被赶出了草原,隐身于这片泥沼之中。
日上中天,泥沼中水汽更胜,视线范围也极具缩小,老狼慢慢靠近缓步前行的商队,思考着如何才能获取自己的午餐。
年轻的护卫失去了骏马,只能和另一个同伴走在后方,看着同伴身下的马匹,脚步不由的慢了下来,轻轻的摸了摸怀里硬硬的那物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前日过渡口的时候,就在老板在那税务的小屋中与那官员交涉的时候,先前碰见的那两个兵士找见了自己,拉到一旁无人的地方,硬塞给了自己二两纹银。
护卫本不打算要,但那胖护卫劝解道:“若不是你虚报了银两,那这价钱也达不到这么高,再者说,这回扣是这渡口的规矩,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假意推诿了几次,终究还是收了下来,此刻,那透着凉意的银锭就在自己的怀中。看了看身后日渐浓烈的迷雾,想着自己的小心思,年轻护卫坠在商队的最后头。
“在家百日好,口袋空空心多思量,出门怪事多,银钱往来好不热闹。”年轻护卫胡思乱想着,突然觉得肩膀上搭上一只手,下意识的向后看去。
在转头的那一刹那,年轻护卫就后悔了,自己不是走在商队的最后面么,后面是谁?
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后方迎向他的是一张泛着腥臭的血盆大口,依旧有力的牙齿准确的咬住了年轻护卫的咽喉,将护卫痛苦的呼喊逼入腹中。喉咙瞬间被咬断,无力的头颅后仰挂在健壮的身体上,露出一张并不成熟的脸庞,空洞的眼神无助的看向前方的商队,还没开始的大好时光就此停止,怀中的银钱不知何时才能见着阳光。
老狼一击得手,咬着年轻护卫的身体奋力向着旁边的雾地里拖着,前行的众人听到后方这不寻常的响动,疑惑的目光看向后方。
只见一头皮毛斑秃却身形巨大的老狼咬着一个护卫的尸体快速隐于这漫天的迷雾,只一阵功夫就消失不见了,能察觉到的也只是远处传来的阵阵水声。
圆脸商人只觉得脑子一懵,不由大喝道:“****!我——”周围的护卫迅速围了上来,将商人围在身后,闪着幽光的铁剑已全然在手,警惕的目光盯着周边飘洒的迷雾。
商人被突发的情况惊住了,一时半会都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楠楠低语,“****啊****,你就这么去了,让我如何给你家中老母交代啊!我——唉!昨日那么多凶狠的狼你都能全身而退,怎么今天就这么被一匹老狼给叼走了呢?”
看着周边剩下的护卫,方老板有些气急,“你们还护卫个屁啊!熊个奶奶的,刚才怎么不去救他,说不定能救回来呢,一帮子废物!”
护卫体谅老板的心情,不和他计较,依旧执着于自己的职责,将身后的人紧紧保护。
韩天在一旁劝慰道:“方老板,请节哀。你的这些护卫也没错,我第一眼看见后面的情况时就知道那个护卫已经没救了,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再说,即使抢回那小哥的尸体又如何,总不能让剩下的护卫再去送死啊!”
方老板换了换心情,“我只是有些不甘心啊,这些护卫都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好手,走南闯北没出过什么问题,强盗小偷不知打走了多少,没想到在这里去了一个。我——不说了,加快脚步快些走过这烂泥塘才是正经。”
韩天示意四周的护卫把剑收起来,同意商人的想法,“是啊!先走出这星落野沼再说!只要大家小心一点就不会有事情。”
车轮滚滚,马蹄依旧,人却少了一个,在这个纷乱的世界再正常不过,要想活下去,光有武力还是不行的,小心谨慎多会儿也不为过,这就是大自然的规矩。
商队埋头赶路,连午饭也顾不上吃,只想着早日离开这片地方,后方的护卫还是两个,只不过让一个年岁稍长的护卫倒骑着马,观察后方的环境。车夫也不抱怨,就这么努力赶着马车,脚下散乱的脚步代表着心情的不平静,毕竟在他们眼下就这么死了一个人,谁也不希望自己是下一个。
前方的路渐渐明朗,黄昏的日头发出红光,照在一脸汗水的商人圆脸上,回头看了看商队,不由长舒一口气。
顺着韩天的目光,商人看向远方的天空。几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大鸟在空中盘旋,投下阴影掠过草原上的山林碧波。再远处一座挺拔雄伟的巨大山峰矗立在那里,周围同样高耸的山岭和它一比就像小山丘一样低矮。高山云雾缭绕,上端尽是一片雪白,黄昏照耀下和周围的云雾交织相融,让人看不真切,好似真的是连接大地与天空的道路。
韩天楠楠说道:“那!就是草原人的圣山!圣城就坐落在那里,向着圣山,无论你绕多少个弯,过多少条河,只要心有所向,终究会到达心中的目的地。接下来的路,就没什么危险了。在圣山的注视下,所有的邪恶终究要被净化。这!是圣堂给予这片草原的保证。”
方老板感觉韩天的话中有些异样,担心的问道:“韩兄弟,难道你要离我们而去,先走一步?这北方草原广阔无际,我只怕凭我们这些人难以到达圣城啊!”
韩天的话语打碎了商人的希望,“以你们的脚力,此去圣城不过三四日的距离,虽说道路繁多,但只要你看着远山不要偏离方向就行了。我本就去圣城有要紧的事情,这几日已耽搁了不少了。眼下把你们送至此处,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拍马向前走了几步,回看了一下这几天的同伴,一抱拳,“方老板,就此别过,我们有缘圣城中再见!”
说完,马头调转,飞奔而去,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直到淹没于这片丘陵草原当中。方老板看着远方,羡慕于韩天的自由,却终究不能忘记自己的来意。大家走了一天都很疲惫,但犹自前行直到看不见星落野沼那让人不安的迷雾这才敢安营扎寨。
远方的天空中,白日里最后一丝余光也吞没在山岭当中,漫天的星辰逐渐显现,带给这脚下草原一片清亮的光亮。
商队众人围坐在篝火旁,默默的吃着今天迟来的晚餐,偶尔提起已经不再了的年轻护卫,带给大家的却是又一阵的沉默。
方老板靠近篝火,想要驱散内心的寒冷,自言自语道:“不知韩兄一个人在草原中可好?那时我就应该劝他再停留一晚就好了!”
旁边的护卫不以为然,微微一笑,“老爷,向韩大侠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么会有危险,也许,他一个人要比我们这一群人更加安全。”
商人自嘲的笑了笑:“也是,想来这种人物,我们或许是他的拖累,只是我方宁游走四方,却终归不能和他们成为交心的朋友,多少也是个憾事啊!”
周围护卫笑而不语。商人的朋友只能是商人,修道之人的朋友肯定也懂得修道。这天下间的道理就这么简单,相同地位,思想相近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朋友,其他的都被称作为交情。至少在护卫眼里,那些与商人称兄道弟的官员可不见得当他是朋友。
在离商队相对遥远的同一片天空下,草原上的雄鹰木烈都赞带着他的儿子快速行进在这一片草原上,惊慌的草原灰兔吓得躲进地洞,小心的探出头来看着那两个远去的背景。
坚毅的少年紧跟着父亲的步伐,腰中的弯刀拍打着大腿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硕大的铁弓被牢牢固定在身上,发出幽冷的寒光。
行至一处凹地,木烈都赞终于停下了脚步,决定今夜在此处休息。木寒登高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下来帮助父亲搭建帐篷。
看着逐渐长大的儿子,木烈都赞不禁赞美道伟大的天可汗。“天佑草原!感谢伟大的天可汗赐给我这么优秀的孩子。希望天可汗能保佑他让他健康成长,以后成为草原上最勇猛的雄鹰,能够自由自在得生活在这片天地间。”
木寒自生下来一直跟在父亲身边,总是聆听到父亲对天可汗的无尽尊崇,但他自己却对天可汗没有什么尊敬的想法,“父亲,我去附近找些吃食来。”
木烈都赞知道儿子不想听自己的祷告,摆手让他去了,心知在这片草原中还没有什么能威胁到自己的儿子的。
少年得到允许,整了整脖子上挂着的狐狸尾巴,消失在黑夜中。
草原灰兔啃完最后一根泛着清香的野草,小心翼翼的钻回洞中,殊不知已经有一双贼亮的眼睛牢牢盯上了它。
草原中的狐狸没有苍鹰的翅膀与眼神,也没有恶狼的凶狠与力量。火红的皮毛闪着亮泽,微微鼓起的小腹代表这是一只并不饥饿的猎手。
但不饥饿并不代表着不想吃一顿新鲜的晚餐,狐狸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到洞口,尖尖的耳朵转了转,听了听四周的风声。这才将鼻子探向幽深的洞口。
如黑珍珠一般的鼻头狠狠在洞里面嗅了嗅,估算着灰兔的位置,狐狸已经成竹在胸。从远处推来一块不小的石头,估算了一下,仔细的放在洞口,狡猾的狐狸警惕的看了看周围黑暗的环境,缓缓来到离洞口不远的一处草地上开始动作。
胆小的草原灰兔在狐狸将鼻子伸入洞中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处境,此刻正瑟瑟发抖得蜷缩在洞底,祈祷着不要让外面的猎手发现自己的位置,并祷告天神下一次一定把洞再挖的深一些。
天神并没有保佑这只可怜的兔子,当狐狸开始挖洞的时候灰兔就已经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被发现了。头顶上落下的灰尘让灰兔变得更脏了一些。
是在寂静处慢慢等死?还是出去殊死一搏以争取一线生机?这对胆小的草原灰兔来说并不是一个难以决定的事情。
活着,代表一切!
头顶上的响动越来越近,草原灰兔鼓起自己最后的勇气,从洞中冲出,奔向自由的广阔天地,一往无前地撞向本不该在那里出现的石头,就此死去!
也许,此刻,它才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哪怕自由的代价是生命!
狡猾狐狸停止了洞穴的开凿,红火的皮毛像草原中的火焰一般明显。优雅的步伐掩盖不了嗜血的本性,狐狸看着脚下的灰兔,得意于自己的聪慧,然后,死去!
一支冰冷的羽箭静静插在狐狸的一只眼窝中,不深,不浅,刚好能瞬间杀死它而又不穿透头颅破坏这美丽的皮毛。
草原灰兔勇敢得抛下心中的胆小,于是死去。
狡猾狐狸过多得意于自己的狡猾,于是死去。
太阳草原上无数生灵碰见草原人,于是死去。
终归这草原是属于草原人的,不是它们的草原。它们或机敏,或狡猾,或小心,或凶猛,或无畏,或残暴,都逃不过草原的宿命,只因遇见草原真正的主人!
木寒站在狐狸的尸体旁边,心里可没有这么多的感触,只是想着自己射箭的水平看来是有所提高,这狐狸皮毛如此亮滑,是给自己做成围脖还是去圣城换些别的什么事物!
扛着收获的猎物,少年回到了父亲的身旁。跳动的火焰亲吻着木架上的烤肉,散发着浓浓的情意。
木寒专注的看着火焰,时不时得翻滚一下冒着油光的兔肉,身后慈祥的父亲正在小心的处理那狐狸的皮毛。
“正好我看你的围脖也有些破了,那狐狸尾巴都没什么光泽了,怎么去吸引年轻姑娘们的目光啊!这次猎回来的狐狸一看就是同类中的佼佼者,这毛色!这亮度!这手感!更重要的是一点伤痕都没有,以我的手艺一定能给你做出上好的围脖来,那些小姑娘要是知道这是你亲自猎回来的,那还不一个劲的扑向你啊!”
冷酷的少年专注的感受着火焰的跳动,并不搭理身后眉飞色舞的父亲。在教导修行时父亲还是很威严的,只不过一说到小姑娘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这小姑娘有什么好的,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只是头发长了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少年心里腹诽着,将烤好的兔肉分给父亲,希望这喷香的兔肉能堵住父亲喋喋不休的话语。顺带着切下狐狸身上一大块的肉,插在木条上继续烧烤。
木烈都赞大口啃着兔肉,却不愿停下口中的言语,“我都跟你说了,这狐狸肉是酸的,不好吃,你还烤它做什么!要不是这狐狸的皮毛还像那么回事,我连看它都不看一眼!”
木寒顽固的不肯说话,等肉烤的差不多了,这才起身。看着远方的天空星星点点,偶有阴影划过。只见少年将手指放入口中,响亮的打了一个呼哨!
尖厉的声音徐徐而上,来到人类触碰不到的高空。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一片阴影慢慢降落在少年身旁。被唤作‘风’的金雕来到场中,尖利的嘴上带着些血迹,不知道是不是和此处的老鹰较量了一番。
附近没有落处,金雕只能落在草原,宽大的翅膀向上炸起,有力的爪子踏在草地上,走起来一摇一摆如同土鸡一般。
木烈都赞看着这幅场景,笑了,“这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你这落地的金雕却像个鸡。金雕本就属于天空,你把它叫了下来总归不好。小心这鸟被你喂熟了那就回不到天空之上了,到那时候它就真成了一只鸡了!”
木寒小心的喂给金雕烤熟的肉块,只见它吞咽了几口却再也不吃了,扑腾着翅膀来到男人身前,尖利的嘴撕扯着狐狸血淋淋的骨肉,发出满意的叫声。
木烈都赞欣慰得看了看眼前的金雕,把目光又投向远方天空下那一座高大的阴影,喃喃说道:“起风了!”
。。。。。。
“起风了!”
南楚最富有的宋大官人看着雨中的少年,缓缓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