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屋出来,方老板摸了摸脑袋,长吁一口气。和这些帝国官员打交道真是费劲,一个劲地说好话还不成,还要看人家喜好什么,看那位李大人那么喜欢给人讲故事,莫不是想在外搏个好名声?
顺利通过了镇北军的查验,当马蹄在天河之中缓步前行,听着那悦耳的水流清风,方老板这才彻底安下心来。看着身下缓缓流淌的水流,心情好像也一下子安静下来,并排而行的韩天看上去在闭目养神,身下的骏马自顾自的走着。
“韩大侠,这过了渡口,到了草原那边,我可就全仰仗你了,到时候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定当全力以赴。”方老板打破沉默,想要和韩天搞好关系。
韩天慢慢睁开眼,感受着周边湿润的水汽,长吐了一口气,微微坐直了身子,这才答道:“方老板不用客气,大侠二字愧不敢当,叫我韩天即可,我本就去圣城有些私事,能帮到你也是顺便。”
“韩大侠如此说来,那我就叫你一声韩兄好了。敢问韩兄可是经常去草原?我看韩兄非寻常之人,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肯定是来自道殿!”
韩天笑了笑,扶了扶腰中宝剑,回答道:“我并非道殿中人,只是少时在殿中习过道法,懂一些粗浅手段而已。北方草原广阔无垠,我有一老友长年游历其中,今年的草原祭祀他会回圣城,我只是要找他叙叙旧罢了。”
“不过你放心,虽然这草原我并没有怎么深入过,但这去圣城的路我可是多走过的。少年时,常于家中长辈北上行商,若不是我不喜生意中的人情世故,也许我会和方老板一样成为一个商人的。”韩天感慨道,就这么随意的和商人聊着,打发这苦闷的旅途。
方老板苦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我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么,都是生活所迫啊。在外行走多年,察言观色,赔笑拍马,不知看了多少冷眼,受了多少冷落。就在刚才,那税官硬和我说什么故事,不知耽误多少时间,我还要装作很想听的样子才行。唉——不过好在今次那税监并不贪财,只是好个名声而已,也算是难得的好官了。”
“好官?”韩天冷笑一声,“我听家中长辈说起过此人。这位李大人可当真算不得什么清官啊。他肯定只给你讲了三个故事吧!”
“是啊,还有一个据说是个普通的税监,因贪财而被砍了脑袋,没什么好讲。”方老板不解,“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别的缘故?”
韩天呵呵一笑,这才细细道来。
“说那是个普通的税监倒也没错,只是对于这位李大人来说,那可不是普通人了。想当初,就是他,举报了暗自收钱的税监,从而坐上了那个位子。要知道,他从前也就是个计算税额的副手而已。你在那房中没有看到别的人吧!那时因为他怕别人跟他一样会翻脸不认人啊!”
“如此说来,那李大人可谓是嫉恶如仇啊,不和上级同流合污,当属官员中一股清流。”方老板越听越不解,不明白韩天为何说李大人并不廉洁。
“我当时也不明白,经长辈指点后方知这李大人是话里有话。帝国严禁贪腐,被抓到会处以极刑,所以这税银他是万万不敢染指的。但这李大人仔细想来也是个贪财的人,要不然就不会弄出排号这么一出事来。每日排25个号一是为了自己能少做点,二是为了从中谋取点私利。你不想想,你的排号难道是自己去直接拿的么?”
方老板一拍脑袋,“那可是我花了四十两银子买的啊,难不成这后面的人就是这位李大人?”
“你说呢,能想出这种发子的人你想他会不贪钱么。他和你讲那些头骨的故事其实就是告诉你,要想少交税,就要和他成为朋友,那种知根知底的朋友,他也怕你是监察院中人,若不是有十足把握,他是不会收你银子的。你想,连身边的人都不能相信,难道还能相信你这个外人么!”
“你若是个聪明人,仔细一想就会明白,你若不能领悟他话里的意思,至少那些故事还是会传唱在外,也能混个好名声。你仔细想想这其中奥妙就明白了。”
方老板思索了一会,一拍大腿,“好一个妙人啊,当真厉害。”
“所以我不愿继承家里的产业,就是不希望和这些心中七窍玲珑的人打交道,相比而言,这大道中的真谛才让人向往。”韩天看着眼前渐起的雾气,唏嘘不已。
方老板低笑一声,不知如何接话,胯下的骏马感觉不到身上商人心情的变化,只是低着头慢慢走着,冰冷的河水打在行进的车队上,溅起一阵阵的浪花来。
河水再如何奔涌,最终也会汇聚大海,路途再遥远,也总有走完的时候。渡口本就不是很宽,不到半个时辰,商队就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稍事休整了一下,河边的空气多少有些冰冷潮湿,众人耐不住这里的寒意,继续启程北上。马车声声,蹄音阵阵,众人缓步而行,走在这北方的土地上。
“韩兄,这天河以北竟然没有收税的,难道他们之中并没有官员么?”方老板没话找话,想更多的了解北方草原中的情况。
韩天看看西北方向那朦朦胧胧的山岭,不知在想着什么,被方老板的话打断了思维也并不生气,给商人介绍起这片草原来。
天河以北是草原人生活栖息的地方,但草原人生活的地方也并不是全是草原。草原西面是连绵不断的龙断山脉,高低起伏的山岭和里面凶猛的野兽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据说龙断山脉那边还有大地,但很少有人知晓。而圣山就是龙断山脉里最高的一座山,山上高处长年覆盖着积雪,从草原东方看过去就像带了雪白的帽子一般。圣山上的积雪融化后会流入到半山腰的天池中去,而发源于天池的天河向东奔流而去,形成了分割帝国与草原的边界。
从渡口北上草原,两边尽是丘陵,沿着由不知几代人探寻的道路再向北走上一天,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草原。
草原人信奉天可汗,相信是天可汗带给他们太阳的温暖与星月的亮光,指引着他们不至于迷失在草原当中。
离渡口最近的这片草原被他们称为太阳草原,代表着天可汗洒落在人间的温暖。各部族草原人在此游牧生活,心中感念着天可汗给他们带了的无忧生活。
在太阳草原西面的圣山下,就坐落着所有草原人信仰的圣地——圣堂。圣堂是草原人祭祀天可汗的地方,每年的新年第一天,圣堂就会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只要有能力来此的草原人都会提前来到这里,希望得到天可汗的祝福。
就是去不了圣堂的草原人,当祭祀的钟声响起时,也会向着自己心中的地方叩拜祈福,若不是如此,就算不得一个真正的草原人。
圣堂在圣城最里面,依附着圣山拔地而起,是草原人能触碰到的最高的地方,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上到那里,圣堂的最高处星辰台只有草原大祭司才能上去,因为那是他聆听天可汗声音的地方,也只有他才有资格和能力听到天可汗的声音。
换句话说,草原大祭司是太阳草原中最有权势的人,因为他不仅代表的是天可汗的意志,也代表着草原人的集体愿望。而草原的领导者必须由天可汗所选择才能得到草原人的承认,天可汗选择可汗做他的继承者来带领草原人生活的更加美好。
如今的草原可汗星月明尘顺利的继承了父辈的荣光,在多年前就得到了天可汗的承认,生活在草原最东面的星月城当中。
连绵不觉的龙断山脉不仅挡住了草原人西进的步伐,也挡住了冬日海风的侵袭,在太阳草原的东面有一片巨大的森林,林中树木繁杂,不知有多少动物在此栖息,可怕的狼群以其庞大的数量和让人心寒的意志统治着这片森林,连从龙断山脉下来的猛虎与巨熊都不是它们的对手。被狼群遗弃的老狼或者身有残疾的残狼都会被赶出这片森林,只是几匹狡猾的孤狼带给草原中的动物们的也能是一阵血雨腥风。就连草原人若没什么要紧的也不会通过这一片被称为天狼猎场的可怕禁地,他们宁愿翻越草原南方陡峭险峻的天鹰岭来减少被狼群追逐的风险。
过了这片森林再往东就到了星月草原,苍茫的草原养育着数量众多的牛羊马匹。天可汗的继承者,草原中最勇武聪慧的可汗星月明尘就居住在这片草原的东方。
星月草原东面有一个天然湖泊,并不比天池小多少,因为地处北方,湖泊一年当中倒有一半时间是结冰的,草原人都把它叫做冰湖。
冰湖北侧就是草原中另一个城市,星月城,虽然并没有多少人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城市,但在帝国茶馆酒楼的说书人的口中。那星月城建的高耸无比,是天可汗投向人间的长矛。在星月草原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见星月城亮黄的金顶,指引着离家的孩子归去。
只是星月明尘的父亲星月照熙在战场上输给了大汉的老皇帝,仓皇逃回草原,没多久就逝去了,留下了不足十岁的星月明尘。
故此现在的可汗对大汉朝一点好感都没有,就连每年的祭祀也推说身体不适无法参加。实际上就是不想看到那些帝国商人。
在对帝国的看法上,星月明尘与草原大祭司产生了严重的分歧。身为天可汗的继承者,星月明尘有众多的追随者,他无时不刻的都想挥军南下,去占据更加温暖的土地。而圣城中的草原大祭司秉承天可汗的意愿,聆听天可汗的声音,圣堂中更有无数天可汗的护卫者守卫着来自天空的声音,更不用说那些虔诚的草原人了。
若不能统一两者的意志,那么草原自己都会内乱,更别说挥军南下了。所以,信奉天可汗,相信天可汗会给自己带来美满生活的草原人大多都生活在太阳草原及圣城周围,享受着平静的生活。而追随天可汗的继承者,相信星月明尘可汗能带给他们更大的荣光的草原人生活在星月草原的土地上,时刻等待可汗的召唤。
天狼猎场将他们隔开,不只是从位置上,也是从心里。分裂的草原对帝国没有什么威胁,人们都希望这种和平能一直保持下去。
“至于你问草原中有没有官员,我只能这么跟你说。在这片草原当中所有的东西都属于伟大的天可汗,草原人对天可汗的尊崇不是我们这些帝国人可以想象的。他们都乐于把自身宝贵的东西献给天可汗。而他们行于草原遵守的是天可汗定下的规矩,这样的话草原为什么需要官员?大部分的人都游牧在这广阔的草原中,自给自足,追随着天可汗的脚步。仅有的两座城市集中着巨大的财富,那都是草原人心甘情愿奉献出来的。从某种角度上讲,他们比我们这些汉人活的更简单一些,而有时候,简单意味着强大。”韩天看来对草原人很了解,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让圆脸商人了解了草原的大概。
方老板听了那么多,脑子都有点跟不上来了,从身后取过一个鹿皮水囊,大大的喝了一口,有些冰凉的清水通过喉咙进入身体,连带着头脑都清醒了,想了想,他又不解的问道:“这如果不收税的话,那打起仗来难道是直接用两座城市的财富作为军队的开支么,我是知道帝国很大一部分的税收都用于军队的开支,还以为别的地方也是一样!”
韩天笑笑,不知道商人是没有好好听刚才的讲述,还是不理解草原独特的生存方式,耐心的解释道:“草原人游牧生活,每个草原人不论年纪高低,男女孩童,都是善骑好射的好手。对于他们来说,身下的马和自己的家人一样。草原有建制的军队只有冰湖旁星月明尘可汗的金狼卫,可那数量也不过两万,连镇北军的四分之一都不到。但广阔草原中的草原人不知有多少。当可汗和草原大祭司同时召集他们的时候,那就代表了天可汗神圣的意志,不可违抗,所有符合条件的草原人都会带着自己的骏马和干肉,团结在可汗与草原大祭司的旗下。当年先皇和草原人的那一仗,草原骑兵足足有八万,天河南北,血流成河,遍地都是腐烂的尸体,生生把镇北军给打废了,整个康北郡都在草原人的铁蹄之下颤抖。先帝怜悯康北郡的百姓,举全国之力,再加上南楚的援军和中正山的光明卫,这才将草原人赶回天河以北。若不是有着天狼猎场和星落野沼的阻拦,我大汉的军队就能攻下他们那两座仅有的城市。那一场战争,草原大祭司被当场击杀,当时的可汗星月照熙受了重伤,据说没几年就死了,新的草原大祭司怜悯草原人的苦难,特休书一封给先帝和中正山的教宗,保证在他有生之年绝不亲启战端,否则就被天可汗抛弃,永世沉沦。”
圆脸商人听完,胖脸狠狠的抽动了几下,狠狠说道:“先帝就那么答应了?要我说,就应该把他们杀光才好,以悼慰死去的帝国百姓。”
韩天看了方老板一眼,似乎没想到商人还有几分血性,“当时的帝国也在崩溃边缘,哪有那么多精力和财富。再说有了中正山教宗的保障,草原人也不敢再南渡天河了。毕竟,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方老板苦笑一声,自嘲的说道:“我只是一时心血,胡乱说的,当时我还小,只是依稀的记得那些年家中过得很辛苦,连大白馒头都很久才能吃一次,现在想来是那时的税重了许多,不过身为一个汉人,那也是应该的。”
“再美丽的女人,经过了时间的洗礼,都会变成一个街边无人注目的老妇;再深的情感,经过时间的打磨,都会变得平淡无趣;恨之入骨的仇恨,在时间面前会慢慢淡去,最终走向忘却。当年的仇恨,现在记起的人都很少了,只是在追忆往事的时候会突然想起那一阵的刀光剑影。”看着碧蓝的天空,韩天心有所感。
方老板随声附和道:“是啊,那时的仇恨到现在都大多忘记,我们这些人现在还跟草原人做着生意。想想真是对不起那时死去的同胞啊!”
“该记恨的是那些战争的发起者,那些草原人和我们一样,只是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念。如果你多接触他们,就会发现他们比我们更为质朴,也更加简单。”
顿了顿,不知又想起什么,韩天又说了一句话,“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对错,只是每个人站在不同位置上的不同的想法与信念相互碰触,自古以来,都是胜利者书写历史,失败者只是他们笔下错误的那些人。对我而言,对错如何判断,维生死而已。”
圆脸商人不知如何接话,行进中的商队又一次沉默下来,只剩下马蹄依旧。对于马来说,正确的就是向前走那么简单,而它们一生都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