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的嘈杂小世界对于平日里只能轮休时过来喝两盅的镇北兵卒来说只是一个温柔乡,对于来来往往的行走商人来说是打探消息的最好场所。对于八字胡老板来说就是一个源源不断的钱袋子,看着店内的往来客人,眼睛里全是银子的亮光。
只是当看到那些四散乱跑的孩子时,酒馆老板总是觉得有点无可奈何。酒馆里最多的是半醉不醉的客人,除了这些买酒喝的客人,还有几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穿梭其中。
无名酒馆里的酒虽然不是那么好,但胜在价格便宜。镇上的汉子们有时耐不住心中的酒瘾也会使唤家中小子来此买酒。少年们也乐于来此,吸引他们的不是那劣质的酒香,而是喝酒的各色人等口中的见闻趣事。
小镇虽大但言语多家长里短,酒馆虽小却能听八方英雄。
酒能乱性,更能助兴,男人们喝大了以后话就会多,而这些镇守边疆的士兵尤为最,他们把苦闷的生活与无聊的军队生涯混合着酒精随意挥洒,乐意彼此吹牛打诨争一时长短。而这时候少年们也会凑在他们跟前听些外面的故事。
酒馆老板虽然不喜欢少年们占着自己不大的地盘,却也对他们无可奈何,终归是会买些小酒的,总不能赶出去吧。再说蚊子再小也是肉,能挣一个是一个啊。说不定等这些少年大了以后会习惯喝自己这不纯良的烧酒吧!眼不见能为净,但这生意总要自己盯着才行,只有自我安慰才能时刻保证老板能笑对这些手拿些许银钱的求知少年。
“这该死的冬天,老板也不知道把火生旺一点,真是要冻死个爷了。这时节,要说暖和,还是要算南楚好。那年月不当兵,跟家中老子去那边行商,也是这么个时候,可人家那呢,暖和的不得了,越往南边越好,到了海边的话,直接穿一马褂都不觉得冷,哪像这儿,到了冬天恨不得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似的,就这还是个冻粽子呢。”
南楚位于帝国东南方向,良好的地理环境与和平的对国理念让其成为大陆南方的商业中心地带。楚国都城繁华而富有,几乎所有大的商行都在这里有着各自的产业。温暖潮湿的气候孕育出皮肤白嫩、性格温婉的姣好姑娘。现如今帝国都城的皇宫里还有几个来自南方的妃子,而对于这些北地苦寒的兵卒来说,想那些南方姑娘有些空洞,还不如思念那里的温暖气候来的实在。
“你觉得那么好,那么下次军队调换你可以去南方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旁喝的醉醺醺的闲汉努力睁着眼,好像要把说话的士兵看清楚一样。
“你懂什么,换兵又不是我能做主的,我要是能得了自己的主,还会在这儿!再说,南面冬天虽然暖和,但夏天实在难熬。这边冷了我还能再穿衣服,南边热了我怎么办,衣服脱完总不能再脱层皮吧。更是让人受不了的,那边蚊虫太过厉害,奶奶的花斑蚊子能有寸许长,叮在身上老大一个包了。”说着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咦——!想起来我都头上发麻。所以我还是冻着吧,反正在这也冻不死,在那边可真是能够热死人的。”
“热死人?南楚再热能有多热,你这兄弟去过的地方太少,不知天下的大啊。我以前的兄弟号称去过大西疆,那里一望无际的大沙漠,炎热的沙子你埋进去个鸡也能给烤熟了,更不要说是人了。什么,你问我大西疆在哪,那么明显在西边呗,反正我也没去过,它叫大西疆那肯定是西边很大的地方喽,一点都不懂就瞎问。”
桌上的酒客喷着唾沫,丝毫也不介意空气中飞溅的言语。喝酒聊天吹牛打架也许是这些人最后的乐趣。这种乐趣不仅充实着这边寂寞的生活,也充实着围在周围空地上蹲着的少年们的童年里。
少年们大多十岁上下,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但外面冰冷的空气不仅冻住了平静的湖面,更是阻碍了大家在外野玩的兴致,在这不大的店里听乱七八糟的故事成了最好的选择。并不旧的棉衣上总有***漏出里面依旧洁白的棉絮,穿的了新衣,却也总穿不长新衣,皮猴的少年们总有太多的理由解释衣服突然就多出来的洞眼。
在这群听闲话好似听故事的少年当中,时常能见到一个穿棉大褂的少年。少年并不高,看眉眼也就十岁左右的年纪,光滑的小脸被冻的通红,始终是站着倾听周边的高谈阔论。配上一身青衣棉大褂,跟定安城中的说书先生一样。
“林子,走了,跟我一起回去吧,今天没意思,我还是喜欢听打仗的事,这该死的地方待着太难闻了,我可是要回家了,老爹还等着他的酒呢,我可不想再挨揍啊。”其中一个身穿小袄的黑胖少年也许是受不了越演越烈的酒槽味,起身招呼着一直站着身子的可爱少年。
少年姓林名君,父亲是镇上的教书先生,在这满是农户商贾的边城小有些威望。林君专注的听着什么,待黑胖少年晃动自己时才缓过神来。
“你说什么,哦,现在就走啊,我还想再在这里待会呢,反正回去我父亲只会让我读书读书,读书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宁愿在这里听听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我说,邹胖子,你什么时候从你家里偷点肉出来,也让我们开开荤啊。”
邹胖子家中是开肉店的,生意不错,看他自己吃的滚瓜溜圆就能看出来,周围的小伙伴总是怂恿他多会偷点肉出来放村西头烤着吃了。
“别叫我邹胖子,我有名,叫声邹大壮能怎么了,再说我爹都说了,我这不叫胖,只是壮了点,等长大了正好提动那十八斤的滚肉刀。算了,你要是不走,那我先撤了,要不然,那十八斤的滚肉刀就在我屁股上滚了。”胖少年说完,提溜着半瓶酒快步跑了。
林君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依旧在这里听着天南海北的往来见闻,时间慢慢的划过,周围或蹲或坐着的少年们也大多回去了。老兵们已喝的差不多,不是摩拳擦掌准备练练拳脚,就是神色猥琐的准备上旁边妓寨过夜消遣。
天色已晚,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晚饭,林君跺了跺脚,把脚下的寒意留在此处,展了展衣服,向老板道了声好,走出酒家大门。
寒日的风打在林君脸上,周遭传出来的饭香气催促着少年回家的脚步。走过一排挂着各色店名的酒家饭馆,路过开在镇中心的热闹客栈,避开那楼上燕燕舞舞的妓寨欢笑。此时的少年走在散着白天余热的阳关大道上。
只是在路过镇上最大的那家东莱客栈时,少年停下了脚步站在一个乞丐身前。乞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脑子好像有点问题,披着乱七八糟的布片旧衣,半躺着靠在街角的土墙上。
林君看着乞丐,从怀里摸出半张烧饼,轻轻放在了乞丐身前的灰色瓦罐里。看着他木然的眼神,不由得叹了口气。
乞丐好像没看见似得,一动不动,木然的眼睛只是看着不远处客栈来来往往的人,偶尔说些什么别人也听不懂。
“啊。。。哦。。。”
林君自六岁就发现这个乞丐一直在这里,到现在已经有四年的光景了。少年可怜他生活凄惨,总是时不时的给他送些吃食。
“君,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回家,你爹又要教训你了。”
从西边过来一妇人,提着些肉蛋生菜,看见林君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耳朵。
“娘,娘,轻点,再拽我这耳朵没被冻掉也要被你揪掉了。”少年连连讨饶,不敢再耽搁功夫,拿过妇人手中的菜篮子,乖乖回家了。
“你这小子,不好好读书,成天往外跑个什么劲,小心以后过不了院试。你要是当不了秀才,那如何考举人,考不了举人,怎么去中进士。到时候,我真是非要把你腿给打断了不可。”少年刚进家门,就见父亲大人在门口等着,当面就是一阵数落。
“爹,我知道了,你这一天说三回,你不烦我也烦了,我不就是出去跟他们去玩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玩?你说你们总在老裴的酒馆里待个什么劲,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他们一天瞎胡混,你可是要中进士的人,怎能如此胡闹。”
林父本是帝都长安人,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来到此地,一朝碰见了林君的娘亲就再也走不了了。从此结婚生子日子清淡而平静,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让自己的儿子能考个进士。到那时他也能跟着回到长安城光宗耀祖,显赫门楣,让那些以前瞧不起自己的亲朋好友们看看,我林千康虽然自己考不中进士,但我的儿子一定能。
在这种愿望下,林父一门心思得教育自己的儿子,自身所学倾囊相授,虽然自己只是个秀才,但秀才也有当进士的梦想。
“爹啊,您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咱们家又没有万卷书,我又不能去行万里路,所以我只能去听酒馆客人们路途中的见闻故事,就只当我是去读万里路了。”林君对父亲的管教早有对策,侃侃而谈毫不露怯。
“罢了罢了,你总是有理,等我给你把万卷书搬来,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林父说不过他,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也从来不上手,摸摸肚子,“我说孩他娘,这饭多会才能好啊,儿子都饿了,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少吃啊。”
“找什么急啊,没见我这才回来么,从西头肉铺割了块猪头肉回来,等会切了给你下酒。”李二娘本是镇上的一朵鲜花,当初提亲的不知有多少。但她心气高,看不上镇上那些粗鲁的汉子,那年春天一见到文绉绉的林千康,不自觉的就动了心,到最后顺利成了林秀才的儿子的亲娘。
吃完饭,冬日的严寒逼得人早早睡下。
李二娘搂着身边的男人,轻轻的咬着耳朵,“千康,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小君生个弟弟妹妹啊,说话啊。”
男人不理女人的风情:“早就说过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一定要把他培养成为我林家的第一个进士。再生一个,再生一个我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去专心照顾小君。此事休要再提。”
女人碰了一鼻子灰,狠狠的掐了一下身边的男人,赌气睡过去了。
而侧屋的少年却总也睡不着,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星光,默默得回忆酒馆里众人嘴里的大千世界。
林君虽然聪慧,但对读书却始终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着向往。每日在酒馆听他们说外面的见闻趣事,少年总是恨不得立刻长大,去踏上行走的脚步。
“哎——什么时候才能周游列国呢,我还有几个十年啊,这头十年尽浪费在这镇中了,最远也不过才去的定安城,还只是那么一次,都说儿子要比老子强。父亲虽然文弱,却也是从都城长安来的,算是见过大世面的,我这怎么也要去去传说中的沙漠绿洲才能超过他吧。”
少年自顾自的想着,终究抵不过睡意,闭上了双眼,安静的房间内只是传来缓慢的呼吸声,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对着天空叫着,好像在诉说主人没喂它香甜的骨头。
“熊个奶奶的,要是我知道是谁家的狗在叫,一定把它给炖了去。”东莱客栈的一间房中,客人们还没睡下。白天买了各种地图的圆脸商人正恼火的看着脚下散乱的地图。
“这没一个一样的,这年月,真是人心不古,骗子横行啊。这种地图要真是按着它走,说不定能直接回南楚了都。”窗外恼人的狗叫声让商人越加烦躁。
“老爷,要不咱们走着看试试,把这些地图都带上,说不定里面能有条真路呢。不然,这花出去的银子可是回不来了。”房内站着五个护卫,孔武有力却头脑简单。
“你老爷我是怕花钱的人么,钱财手中过,片缕不沾身说的就是我。再怎么样,我的命可就只有一条,你们的命,也只有一条。稍加闪失,我要是没了也就算了,你们要是没了我可是要赔丧葬费的呦。”
老爷看着脚下的地图,有心把它们烧了,终究是舍不得,痛心的一一拿起装进包裹里。看着面前的护卫无奈说道。
“算了,真要是完全用不上也就是当撒屁股纸了,明日再去酒馆,这次我们要寻个带路的好手同去草原,这想省的怕是终究省不下啊。都回去睡吧。”
护卫拱了拱手,四散睡去了。圆脸商人把灯吹灭,静静的坐在窗边的凳子上,听着外面的呼呼风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河的水奔流向东,顺着天河向源头追溯,会来到草原圣山脚下的天池。天池周边绿意傲然,丝毫没有被严寒的天气所搅扰。碧蓝的湖面上倒影着白雪皑皑的峰顶,更倒映出半山腰的那座雄伟城市。
游荡的草原人占据着天河北面广阔的草原。他们大多随着牲畜的迁移在草原中任意安居。只要是可汗的土地都由着他们任意驰骋。
但游牧的生活并不美好,任何人都喜欢安定富足的生活,南方有强大的帝国不能轻扰,北面是延绵不绝的大山阻碍着骏马的奔跑。
善射的草原人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也只是建起了两座城市。如今的可汗星月明尘正养精蓄锐,在遥远的星月城里思谋着自己的野心。
而离帝国最近的草原圣城供奉着天可汗的塑像。常有人说,草原人能建起这座雄城完全是中原人的功劳。
圣山峰顶严寒,山脚却始终温暖如春,天池碧波长久,吸引着来往商贩游人。可以说,早期的圣城就发源于天池边上的集市中。
草原的财富在这里交换来了建城的所有需求,哪怕时至今日,圣城已成为北方的商业中心,各国商人在城中交流互换有无,在天池边上仍然会定期举办大的集贸市场。
而每年冬天的这个时候,天河渡口开放,草原南面的中原商人都会闻风而来,巨大的利益也让草原人放下了旧时的仇怨,从草原四面八方涌向圣城。
在各地商人交换货物的时候,圣城还会举办巨大的祭祀活动,为天可汗献上最丰富的礼物与最虔诚的祷告。希望天可汗保佑草原水土肥沃,牲口壮硕肥美。
而且这时的祭祀并不拒绝任何人,因为草原人相信,所有人都是天可汗的子女,区别只是草原以外的人离开了天可汗所庇护的土壤,而最终当人死的时候,灵魂都会重新回到天可汗的怀抱。
今年的祭祀尤为引人注目,传说中的草原雄鹰木烈都赞勇士将会为伟大的天可汗献上来自星空的礼物,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