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草原安份而空寂,风吹过干枯萎靡的荒草,露出了暗黄的土地。远处的圣山俯瞰着这片土地,保佑着草原人度过这难耐的日子。
日头渐高,给冰冷的草原带来一股暖意,藏在地下的草原灰兔扒开洞口的荒草,小心的来到地面上,啃着那毫无劲头的枯草,不时警惕的看着远方的天际与暗蓝的天空。
对于这些灰兔来说,草原生活极为不易。虽然从不缺食物,但狡猾的狐狸和勇猛的苍鹰总是能发现他们,更不要说那来自人类的利箭。
刚啃食了几口枯草的灰兔突然警觉的抬起了头,似乎发现了什么,小小的脑袋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强健的大腿暗自发力,突然跳了起来。
“噗——”一声轻响,灰兔在空中失去了平衡,跌落下来,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眼窝处插着一根犹自晃动着的羽箭,锋利的箭尖轻易穿透了灰兔的脑袋,顺着箭杆滴着暗红的血液,附近的灰兔四散逃窜,又重新回到了冰冷的地下,瑟瑟发抖。
远处慢慢走来一个身穿皮袄的少年,坚毅的脸孔满是倔强,脖子处围了一张完整无缺的狐狸皮,亮泽的狐狸尾巴搭在胸口不住晃动。
看了看一箭穿脑的灰兔,少年竟还是很不满意,一把揪出利箭,在腿上狠狠的擦了擦,这才放到身后的箭筒里去。少年身姿挺拔,斜挎一张黑铁硬弓,腰处向后的地方挂了一把带鞘弯刀,如月牙一般的的弧线透过皮质的刀鞘展现自身的杀意。
少年随意捡起灰兔的尸体,慢慢返回原路,机敏的眼光四散打开,试图再猎杀一只像样的猎物。可周遭的小动物都被吓破了胆,看来这一阵时间他们是不会再出来了。
一望无际的草原,少年默默的走着,前方有一棵干枯了的胡杨树,昨夜少年的家就在这里,草原人游历草原,何处无不家。
枯萎的胡杨树干皮纵裂,向上盘旋的枝子像是受刑犯人的手臂在祈求上天的原谅,最高处的枝子上蹲着一只不大的草原金雕,无聊的看着树下的男人。
死后千年不朽的胡杨树在草原中静静地看着日升日落,也照顾着草原中往来不息的草原人群。而此时树下的男人静静的盘腿坐着,远看好像和胡杨已融为一体。
男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被烈日晒红的脸上胡须纠结,宽阔的鼻梁上眼睛紧紧闭着,又粗又宽的眉毛随着呼吸上下抖动,两条壮实的手臂自然垂落,青筋密布的大手搭在膝盖上。身后一顶皮质的帐篷随着风发出呼呼的声音。
如果有草原人来到此处,就会认出,这树下的男人正是草上空勇猛的雄鹰,天可汗最忠心的守护者——木烈都赞。
感觉到不远处的少年,男人慢慢的张开了眼,露出如繁星闪烁般明亮的双目。
“父亲,我回来了,中午的饭有着落了。”少年放下手中灰兔,将背上铁弓靠在树上,这才准备起火做饭。
男人看着少年忙碌的身影,满意的笑了,眼中露出慈祥的神色。少年摆好四处捡回来的柴火,却不着急点火,只是用手伸向木堆,专注的盯着前方,好像要用自己的手点燃这初冬的火焰,一滴汗从少年头上悄悄落下,滴在干枯的土地上。
男人笑了,抬起一只手在空气中挥了一下,好像抓住了些什么,张开手,一点火红的小火苗在手中跳跃。男人手指拨弄着悦动的火苗,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烫手,屈指一弹,微小的火苗一入木堆,瞬间燃烧,火终于点了起来。
少年恼火的看向父亲:“父亲,我可以的,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了,上次不就成功了么,不用你帮忙。”
“好了,我知道你可以的,只是我确实能等,但我的肚子等不了啊,你没听见它都饿的咕咕叫了么。快点做饭吧,下次我一定不插手,好不好。”男人站起身来,从身后的帐篷里拿出了些调料,直接扔给少年,背着手看向远方的圣山。
“木寒,我让你做饭可完全是为了你好,想当初,你母亲就是吃了我的烤肉才决定嫁给我的啊,等过两年你满十六岁,草原上的美丽姑娘都会为你疯狂的,到时候你就会感谢我现在让你做这么多了。”木烈都赞对自己的儿子十分满意,却总喜欢敲打他。
“不过你这射箭的手段还要再练练啊,你看,这可怜的兔子脑袋都被你射穿了,这皮毛可就不完整了。这准头倒是有我当年的风范,不过这力度嘛,我看你还要再练上一年呀。”
少年全名就叫木寒,母亲是中原人。当年的木烈都赞驰骋草原腹地,作为圣城守护者的一员保护着草原的安定。也就是那时,遇上了被马贼围上了的中原商队。
很普通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发生在了天池的湖畔,美丽的中原姑娘不顾父母的反对跟着心目中的英雄来到了草原,一起携手看草原上的日升日落,体会这无际天地中自由的芬芳。
在一个下雪的冬日,两人爱情的结晶来到草原之上,但恶略的天气和缺失的药物夺去了姑娘还很年轻的生命。草原上的英雄再勇武有力也不能挽回妻子日益消瘦的身子。
当妻子终于回到天可汗的怀抱时,草原上的雄鹰也折去了一只翅膀。哭泣的婴儿唤醒了英雄日益冰冷的心,重新站起来的木烈都赞为自己的儿子起了个中原人的名字,也是为了纪念心中美丽姑娘的名字——韩初雪。
少年捡起兔子,从左脚靴子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很利索的开肠破肚,被小心剥下的全张兔皮只在头部有个轻微的小洞。将兔皮搭在一边的木架上,随手拿起一根尖木棍,穿起收拾利索的兔肉开始烧烤。
散发香气的油脂滴落火堆,激起一阵阵的火焰。少年专注的烤着兔肉,男人也专注的看着烧烤着的少年,回忆着遥远的往事。
“父亲,可以吃了。”少年打断了父亲的追思。
可怜的草原灰兔慢慢变成了草原中一堆白骨,空洞的眼窝在诉说自己凄惨的遭遇。父子俩靠着散发着热度的火堆,说着闲话。
“父亲,去圣城还要走几天啊,圣城不就在圣山脚下么,圣山在那里我都看见好几日了,为什么还没走过去?”少年平日里跟着父亲在草原游荡,却也是第一次去草原圣城。
“不用着急,望山跑死马没听过么,哦,这是中原的说法,你确实没听过。不过再有十日,我们就能到看到圣城了。说起来,我已经有十四年没有在天池边上策马奔腾,真是怀念啊。”男人舔了舔嘴唇,不知想到什么。
“你还孩子自生下来就跟我在草原中游历,连星月城都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草原的骏马、孤狼见的不少,唯独没怎么和人打过交道。这次我准备把你送到圣堂中,让你在那里修行上几年,圣堂中人虽也不多,但圣城中各色人等鱼龙混杂,更重要的是,各色美食在城中应有尽有,至于那些美丽的姑娘,你现在还小,也不知道她们的好。”
木寒看着父亲眉飞色舞的说着圣城的风景,想到以后可能会和父亲分开,不由神色暗伤。“父亲,我不想去圣堂。”
“不用多说,这件事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再说你也快十五了,进入圣堂就可以接受天池圣水的洗礼,我们修行烈火道的草原人若不经过圣水的洗礼,是达不到大道自如的境界的。因为你的母亲,我离开了圣城,圣水洗礼只经历过两次,在这片草原中虽说也有几分能耐,但终究无法拥有绝对的自在啊。”
男人站起身来,看着远方白雪皑皑的山头,语气中净是遗憾。
“这次我有幸寻到早年间坠落在星月草原中的天外陨石,本想悄悄的送到圣堂,奈何碰上了星月明尘的金狼卫。我不顾可汗的邀请就是为了你能进入圣城,草原大祭司与可汗一直面和心不和,我放出风声在祭司中要向天可汗送上星空的礼物就是为了让星月明尘投鼠忌器。不然,我们父子早就会被关在冰湖的水牢里了。”
“可是父亲,真的要把陨石送到圣堂么,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可以自己进去圣堂学习的,不用费这个心思。”少年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要进入圣水洗礼,只能是圣堂中最忠心、最优秀的天可汗守护者。进入圣堂修行时他们最大不超过六岁,经过十年上下的修行培养,才有机会进入圣水中进行洗礼升华。以后每三年还有一次机会。圣城的伟大是由守护者的强大支撑的。你虽然足够优秀,但他们怎么确定你的忠心?若不是你是我的儿子,你连这个用陨石敲门的机会都没有。”
“难道我对天可汗的忠心他们不知道么。”
“傻孩子。天可汗在天上俯瞰人间,怎么会关注你这个小小少年,人间的事情就只能在人间解决,圣堂要的忠心,其实是对他们自己的忠心不二,是对这片草原上的人民的忠心。我们信奉天可汗,其实就是信奉自己所追求的真理。”
“父亲,我明白了,只是有点舍不得,难得能寻到一块黑火属性的陨石,虽然并不大,但足以制炼一把弯刀,有了他,我相信明年的草原大比您一定可以胜过星月可汗的。”少年说着,钻进帐篷,抱出一块黑色的石头。
石头并不大,只有儿童脑袋大小,但少年吃力的表情可以看出很重。不规则的表面反射出精铁的光芒。
男人一把抓过石头,只用一只手就将它举到眼前:“木寒,你记住,只有自己本身强大了才能算是真正的强大。依靠外力或者背景也许能逞一时之强,但外力和背景不会总在你身后。天可汗是公平的,强者能驾驭弯刀的锋利,而弱者即使拥有神兵利器,最终也会划伤自己的手腕。我对你的希望是强者更强,你明白么?”
“父亲,我明白了。这星空的礼物还是送还给星空,让伟大的天可汗决定将来谁将使用它。”少年站直了身子,眼神再也不往黑色陨石上飘荡。
男人笔直的站着,将拿着石头的手伸向前方,黑色的陨石在并不温暖的阳光下泛着幽光。周遭的空气仿佛感受到了什么,逃离了这片空间。
闭着眼感受了一会,男人手背上青筋爆起,发出炙热的温度,手中的黑石腾空而起,离下方的手掌有三指的距离。黑石周身上下涌出一层黑色的火焰缓缓燃烧,仿佛跳动着的幽灵。黑火与男人手掌发出的明黄之火并不相融,彼此相互隔绝却也相安无事。
胡杨树上停着的金雕张开翅膀,腾空而起要远离那让人心寒的黑色火焰,扑扇的翅膀打落了一小段枯枝坠下,随风落在燃烧着的黑石上面。无声无息,当枯枝还没触碰到火焰的时候就已经化成了灰烬,绕开了燃烧着的手,落在地上,湮没无踪。
“这哪里是星空的礼物,我看这是魔鬼的礼物才对。木寒,看见了么,这种黑火具有湮灭的性质,用来毁尸灭迹最好不过,但用来修行的话,我看是不行的。”
停止激发,黑石慢慢平静下来,落回男人的手中,仿佛刚才发生的和它一点关系都没有。
“星空的礼物?木寒,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天可汗赐给我的礼物。你,就是来自星空的礼物,别的什么,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
“是,父亲。”少年有些感动。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希望能在下雪前赶到圣城,你能进入圣堂的话,我也就能放心了,总不能老让你在草原里飘着,你的母亲会怪我的。”谁也不知道草原上的勇士心里是多么的温柔和细心。燃烧过的灰烬和剩下的白骨被深深埋入土中,皮质的帐篷被小心的叠好放入了硕大的背包中。
“风——”少年清亮的声音飘到天空。那只在上不住盘旋的金雕落了下来,站在少年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上。
木寒从怀中掏出早已晒干了的马肉,丢到金雕嘴边,“风,等下回我多打一只野兔让你也解解馋,委屈你了。”
草原上的金雕翅膀强壮宽大,脚下利爪坚硬有力,在天空盘旋能看见草原上藏匿着的野兔,成年的金雕是草原当之无愧的霸主,可以撕裂最狡猾的孤狼。金雕极难驯服,一旦驯服,那就是草原猎人最好的伙伴,永不背叛。
年幼的金雕不通人言,只知道身边的少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黑亮的眸子盯着空中的肉块,坚硬的嘴闪电般伸出,准确而快速的将美味吞入腹中。
“启程了,走吧。”少年抖抖身子,坚实的臂膀猛的一沉,看着飞向天空的金雕喃喃自语,远方的圣山在期待着他们的到来。
少年背负铁弓,稳了稳腰间的弯刀,跟着背负巨大包袱的父亲,一步一步向着圣山的方向走去,午后的阳光照在两人的背上,却也留不住一丝温暖。
草原中都能看的见的是圣山的顶峰,顶峰之下,是草原西部唯一的雄城。圣城依山而建,高大的城墙挡不住往来的商贩,随着祭祀的临近,各国商人早早来到了这座城市,吵闹的人群驱散了初冬的寒冷。
在圣城最高处,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老人默默注视着脚下的城市。自古有言,高处不胜寒,而老人站立的地方格外寒冷,城市的烟火嘈杂一丝也传不到上方。因为这是离天可汗最近的地方,换句话说,这里已经不是人间。
老人面须皆白,如蚕丝般的头发整齐得束成一个粗长的辫子,直直垂在背后。单薄的衣服裹着老人瘦削的身子,偶有从天而落的雪花粘上老人充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就化成水气融入这城市当中。
高台之上,充满睿智的目光滑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越过高大的城墙,从碧蓝的天池上空掠过,投向东方的草原。
老人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扶着一根和他一边高的木杖,木杖光滑如玉,顶端镶嵌着一块白色的石头,石头并不规则,只是看上去温润光滑。
“十四年了——”老人轻声叹了一口气,放在身后的手移到身前,抚在了自己的左胸前,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十四年了,你终于肯回来了,我在这里苦苦盼了十四年,不敢这么快去侍奉伟大的天可汗,只为了再见你一面,跟你说最后一句话。这一天终于让我等来了,感谢伟大的天可汗怜悯我这个孤苦的老人。”
“伟大的天可汗啊,星空的礼物即将为您奉上,而我,马上也会回归星空,投入到您的怀抱。在这之前,再一次感谢您让我见到来自星空的礼物。天佑草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