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帝国的脚步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承天一十六年的冬天时,一股凛冽的冷空气经年不变地驶过动荡不安的大海,翻越了崇山峻岭,在茫茫的太阳草原上空吹过。
帝国最重要的军马养殖场北安马场里脾气爆裂的骏马不停地的左右奔跑着,以驱散从外而内的寒冷,雷鸣般的蹄音如进军的鼓点一样敲打着已经冻的铁硬的土地。
“这该死的冬天,话说我们已经看着这些傻马来来回回跑了多久了,到底多会才能把它们赶回马厩啊?将军也是,非要咱哥俩看着,难不成害怕这些马飞了不成。”
马群不远处有两个被冻得站立不安的士兵,手中的长枪早已把握不住,歪歪斜斜的靠在身边的木凳子上。两人不住搓着耳朵和手,来来回回的绕着长凳跺着脚,不停着发着牢骚。但目光还是不敢离开马群太久,生怕有什么差池。
“别废话了,好好看着就好了,万一有什么,仔细将军扒了你的皮。”年老士兵没好气的瞥了对方一眼。
“好好好,我看着不就行了,你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我说老葛啊,是不是前夜的小娘们儿没给你伺候好啊,要不,过两天再去镇上消消火,省的你有火没出撒,有劲瞎处使。”另一个士兵模样十八、九岁,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来到这北方大营还不足一年,性子竟还没有被这枯燥的军队生活磨平。
“仔细你那点银子,你老子给你起的名字真好,孟得财,我看你是孟去财才对,月月那点饷银,你都花在酒馆和姑娘肚皮上了,也不想想家中老娘。”
两人相处大半年,彼此成天吹牛打赌,亦师亦友,说话也没个把门的,在这冰冷的北方天地,有个能肆无忌惮说话的人挺好。
“老葛,你可不能这么说,这天寒地冻的,你要不喝点小酒,去温柔乡打打滚,身子骨早就冻住了。再说了,我有家中老母,你难道就没有小娘子。真是只许自己风流快活,不管别人床铺冰凉啊。”
“得财,你小子,我说不过你,不过这鬼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过两年轮换的时候快把我换到镇南军算了,起码那边冬天也跟春天一样温暖,就是听说虫子太多了。”
两人在帝国北方的冬天憧憬着南方的温暖,可毕竟南方太遥远,话题不自觉的又回到了小镇的酒馆与女人身上。
冰冷的空气冻结了两人留在衣外的头发,但冻结不了两人放肆的心思。女人与酒总是帝国边军谈论不休的话题,带给他们的是这里仅有的温暖。
离马场最近的小镇就是辛屯镇,依靠着良好的地理位置与近些年来相对和平的边疆局势,这个本不大的小村落慢慢发展成为帝国北疆一颗稍有光泽的璀璨明珠,虽然和郡城定安城无法比较,但这是通向北方草原的必经之路。而镇北军的下贱兵卒们不敢去定安城撒泼,离之最近的新屯镇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小镇里随处可见最多的是喝的东倒西歪的狼狈士兵,让去往北方草原通商的各色商人避之不及。更是由于小镇地处边疆和北方草原只有不到百里的距离,虽说近年来草原人和帝国达成了某种协议,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但大海之下的波涛汹涌无人得知。镇上时常有看不出是干什么的人来来往往,而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就成为小镇居民的谈资。八婆的妇人,小脚的老太,行将就木的老人,凶神恶煞的汉子,只要手中有酒,一个个都能高谈阔论,好像天下尽在心中一般。
往来不息的人群给小镇居民带来了机遇与财富,几乎每家每户都和镇上的酒家客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这些热闹的场所中,位于小镇北头的一家没名字的酒肆格外引人注目。这里面大声聒噪的多是些身穿兵服的年轻士兵,廉价的木头桌凳歪歪斜斜的零散摆布其间,发油的柜台上面摆着些脏兮兮的酒坛,柜台后一个长着八字胡须的中年老板身着青衫,不住呼喊着忙碌的端酒小二。
“快点,快点,没见这位军爷的酒没了么,赶快再上啊,看你那笨手笨脚的样,我当初瞎了眼把你招进来的。再没个眼力劲小心我扣你工钱。”
屋内各种声音充斥其中,不知道小二听见没有,还是那么愣愣的样子。
破旧的摆设,廉价的酒水,傻乎乎的小二,一脸财迷的老板,怎么看这家店都不像是很好的酒家,却总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在辛屯镇,只有这家店能给这些苦哈哈的兵卒们赊账,也只有这家店敢给他们赊账,而且从来不担心这些少年兵赖账。
根据镇中闲汉的说法,这家老板的女儿是镇北军将军手下副将的亲兵首领的外甥干儿子的小媳妇。至于将军是谁,副将叫什么,那个外甥干儿子又是哪个,这些都不是小镇民众关心的。他们只是知道,这家人后台硬,底子厚,不去招惹就够了。
无名酒家里除了这些喝了这顿想下顿的兵痞子外,还有相当一部分去草原的商人。能去草原做买卖的人除了胆量,更多的是危机中能嗅到铜臭的敏感神经。商人们和士兵谈笑有声,试探着边疆形式与将军爱好,力求和这些驻守北方的官兵打好关系,以备不时之需。
“兄弟,自我大汉改国号以来,天皇帝登基,那些草原人就没能过的了天河的,我们驻守北疆,真是闲出鸟了,真恨不得将军一声令下,让我们马踏太阳草原,和那些只会逃跑的草原人看看什么叫做大汉铁骑,勇猛无敌啊,呵呵。。。”
这位爷一看就已经喝高了,正和旁边的商人吹嘘着。商人五十来岁,圆圆的脸上留着一缕山羊胡。怎么看也和身边的士兵称不成兄弟,都足以做他爹了,周围围着四五个大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商人也不恼,始终笑眯眯的,精明的眼睛闪着光亮:“老弟,我当然知道了,有你们镇北军在这边坐镇,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过来啊。我们这些做小本买卖的当然比不上你们辛苦,但这北风一吹,生活不易啊。我这听说草原人的生意好做,今年特意过来看看的,赚银子虽说是大,但这命也就一条啊。还要请兄弟给指条明路啊。”
“不可说,不可说,不能说啊。”边兵已有七分醉意,黄头晃脑的嘀咕着什么,就是不搭理商人。真不知道是不能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位客官,看您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肯定比我们这些大老粗有见识。我在这经营至少有六七个年头了,见过的客人多得都记不清了,但还没有听说走草原有危险的。我想你是多心了。”酒家老板听动静凑了过来,四下瞅了瞅,又和商人低声说道。
“听口气您是头一回过来,那你算是来对地方了,我这里正好有北面的地图,天河南北,大小支路,山川河流一图具有,那可是从镇北军里传出来的,我看您面善,原价二十两白银,现在十两银子给你一份,算我交个朋友,如何?”
“十两,有些多了,老板你再便宜一点,我们出门在外也不容易啊,吃喝住宿都要钱,这出来一趟还没挣就已经赔了,弄的我。。。哎!不能提了都,你看看我现在连护卫都只有这几个了,多了就承受不起了,我这相当于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不容易啊。”
“这样啊,行,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九两银子卖你了,就当我赔本赚吆喝了,兄弟,我这也是小本买卖啊,别看我这一份地图卖这么个,我这里面还有别人的份啊,你懂的。。。”
“我懂,我懂,生意嘛,这样,咱也别太过分了,二两银子我要了。”不愧是做大买卖的,一句话能把酒家老板给憋死。
“二两银子,我说老弟,你这也太狠了,怎么样也让我赚一点啊,要知道我卖这个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非给我安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就是凭着这你也再给我加点啊。”
圆脸商人往怀中摸了摸,抠出一小块碎银来:“三两银子,十足雪花银,我就能拿出这么多了,成不成一句话吧。”
“好好好,算我交你这个朋友了,三两就三两。”酒家老板一把抓过碎银,仔细看了看才揣进怀里。
“稍等片刻,我去内堂给你拿去。”吩咐小二了几句,店老板自顾自的进了内堂,小心的关上了门,先把怀中的银子掏了出来看了又看,把玩了一会儿碎银,来到房内一角。
闭上眼睛静静地听了一会,确实没察觉有别人,这才撬开地面,移开木质地板,轻轻拿出一个黑色陈旧的匣子来。一打开,满眼的亮光。“爹亲、娘亲,银子最亲,千好、万好,金子最好。”
小心的放好沉甸甸的匣子,盖上地板,店老板尽然还在上面趴了一会这才起身。里屋是睡房,从床下拖出了一个大木头箱子,店老板扑腾的找了一会,才拿出一沓脏兮兮的地图来:“幸亏还没扔,就这些废纸也能换钱,也就是我这么有才,才能做出这么高明的事情吧。这图真有人买,那我是不是应该再去让村西头的小屁孩再画一点!?”
店老板找出一张不那么脏的,小心叠好,揣进了怀里。
赶忙回到大堂,生怕那傻乎乎的小二招呼不好外面的客人。一脸讪笑的凑到圆脸商人跟前。
“老弟,我这做的可是悬崖上面走钢丝的营生,挣点小钱不容易啊,以后再有什么多多关照啊。”
说着,掏出怀中那叠成一小块的地图,轻轻放在桌上。
“您放心,这地图可是本镇独一无二的,绝对货真价实,不,是物超所值,有了它,不仅帝国的土地任你驰骋,就是到了天河那边的草原里,也绝对让你迷不了路的。”
圆脸商人笑而不语,旁边的护卫过来收起了地图,好像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那客官您喝着,我去招待那边了,有事您说话,我这边能做的一定包您满意。”
嘈杂的店里嘈杂的人,嘈杂的人声淹没了酒家老板招呼客人的声音,只剩下吵吵嚷嚷的嗡嗡声,不知道多少事情隐藏在这里,随着酒水污渍湮没在这寒冷的冬日。
帝国和草原以天河为界,这是大家彼此默认的事实,至于各自能不能遵守这个事实,其实谁也不介意。草原的金器、宝石,皮毛、骨肉,一直吸引着各方的商人趋之若鹜。而各国的精盐特产,琉璃瓦块也通过商人输送到草原中,只是有一点,禁止铁器买卖。
天河发源于草原圣城脚下的天池,延绵而下过千里,穿过北方大草原奔流而去,沿着帝国的北线直入东海。宽阔的河水挡住了草原人的精良马骑,也挡住了帝国皇帝把草原纳入自己江山版图的野心。也只有在隆冬腊月,河水日渐下沉,在小镇北方二十八里的渡口空出了一道天然的河滩。冰冷河水流淌依旧,但缓慢而浅薄的流水已经挡不住商人们对利益的追逐。只是这段时间也是镇北军严阵以待的时刻,生怕有小股草原人化作马贼进入帝国的土地掠夺财富。
小镇的冬天也是最热闹的时候,天气虽然寒冷,但银子的热度让人们觉得其实冬天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天河渡口宽5里,一个大型的商队走过去只需不到半个时辰,镇北军在这里有一个小队,负责检查商人有没有带违禁品。每当有商人过的时候最麻烦的就是这些兵痞子,非要出点血才能顺利通过,即使这样,这还不是最让他们最头疼的。
渡口近处有一栋石头垒起的的小屋,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每个从草原回来的人都必须来此待一会儿。小屋不大,门也只能供一人进出,简易的木门破旧却也厚实,挡住了北风的严寒。小屋门上挂着个木牌子,漆黑的两个大字端正却也透着些血色,映照在人们眼里——“税务”。
帝国对于收税比打仗还要积极,制定了或多或少的律法。对于这些处在第一线的税官来说,这绝不是个轻省的差事,除了要尽职尽责,计算应该收的税款以外,还要保证这些银子一文不差的流向帝国的怀抱。不是没人动过这些钱的脑筋,而帝国律法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贪国家财富者,尽斩之,九族皆为奴。
在这么严苛的律法之下,敢于伸手的人少之又少。而在这个帝国边陲的小屋一角,摆放着一个存着四个头骨的木头柜子,木头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头骨是货真价实的灿白骷髅,黑洞洞的眼年复一年地看着屋内形形色色的湍流人群,一切发生过的事情尽收眼中。头骨不会讲话,但头骨本身就是故事。
泛着困的官员趴在宽大桌子后面自顾养着神,一点也不介意眼前骷髅无神的注视。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微眯的双眼时刻准备迎向推门而进的财富。
被边疆税官期待着的商人们丝毫没有被重视的感觉,还是聚集在辛屯镇的各色酒家妓寨中,刚收获了一张地图的圆脸商人依旧坐在酒桌旁,自顾自的喝着坛中烧酒。
“老爷,算上这一张,咱们已经买了7份地图了,真的有这个必要么?”旁边一个年轻的护卫实在忍受不了碗中发苦的酒,小心的跟商人抱怨着。
“没事,这才几个钱,你懂什么。7份,70份都不嫌多,宁愿走前多花钱,也不能去了抓瞎没准备。再说,这些地图里面说不定有些能用的呢,再不济撒屁股也是可以的嘛!”
圆脸商人不以为然,压低声音嘱咐道:“你们几个都给我竖直耳朵听着,这家店可是这里最大的传声筒,你们多听听看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么,别一天天都盯着碗里的酒拔不出来,跟一群废物点心一样。”
“老爷,您说的都对,可这帮醉兵口里有什么东西啊,再说了,这里的酒也太难喝了,真的还不如马尿呢!”
“马尿?马尿你喝过啊!少废话,这酒再难喝也是老爷我画银子买来的,都给我喝光才能走,难喝,我不知道难喝,我不还在喝着么。”圆脸商人狠狠的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差点没呛着,硬着头皮咽了进去。
年轻护卫看主人这种做派只能在心里嘀咕“谁不知道老爷你视财如命,我们跟着你这一路可是领教过来的,这酒对于我们是马尿,对于你那就是铜钱,这种境界我们还是太年轻还达不到啊。”
腹诽了一阵,年轻护卫和别的护卫交流了一阵,拿着面前的酒四下散开,不知道是为了打探消息,还是为了把手中的酒赶快处理掉好离开这个嘈杂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