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下,万物相连。
通天博文放下酒杯,咳嗽道:“你又有麻烦了。”
凭借着不同寻常的神识感应,通天博文已感知到七名少年的修为均为星力,实力最强的三人已濒临小天座。
乌鸦道:“我不怕麻烦,就算我不惹麻烦,麻烦也会找上门。”
有人的地方就有麻烦,有麻烦的地方总少不了刀光剑影。
通天博文道:“他们是剑门的人,手持七星剑,想必是剑门七星。”
说话间,七名少年已走了过来。
七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乌鸦,那眼神中充斥着犀利寒芒。
乌鸦瞥眼,眼神苍茫凄然,空洞得如一潭月下池水。
剑门七星是看不懂乌鸦冰冷眼神里充斥的复杂冷光,因为狼的心思从来不是轻易被人读懂的。
手持天罡剑的卓青峰怔怔肃颜,俨然一副正派君子风范,替天行道之风。
朴枫冷冷地盯着他,因为他是剑门的敌人。
他手中的兵器是月金轮,亳光闪闪,像是一种暗示和警告。
唤雨同样神色犀利,那双不友善的眼神和手里蠢蠢欲动的日金轮一样,光芒咄咄逼人。
除了师门切磋会武,剑门内很少有过招比拼的机会,向来喜欢争强斗狠的封雷,手中的洛阳飘已经出鞘。
厅涛、无涯、秋水三人立于四位师兄身后,他们虽没有表现得那般火药味十足,但关键时刻,剑门七星心是一起的。
诛邪七星剑,同心同德。
修行圣地容不得任何人放肆。
若干年前,黄巢率兵途经此处,被铁棘山剑门威严所慑,面向剑门方向下马三叩,并且留下类似于“到此一游”的题字。
至今路经铁棘山关隘都能看见黄巢所刻的“二虫”二字。
这种威严被所有剑门弟子捍卫了千百年,也遇到过无数次的挑衅。
百余年前,大周唯一一位女皇陛下,曾经试图挑衅剑门的威严,派遣无数强者组成的大军清缴山门,并且扬言要荡平铁棘山。
刚刚登临天下,手握天下大权,将千百年来只有男人才能掌控的天下握在自己手中,那时的女帝眼中容不得沙子。
她从无数强者、敌人、男人的尸体上踏过,绝不容许任何一个能够威胁到自己统治九州的势力存在。
于是她决定要消灭一切可能威胁到自己权力的人及一切势力,灭掉强大到她不能容忍的可怕剑门。
女帝陛下的疯狂之举最终以惨败收场,最后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上演了一场滑稽的打脸闹剧。
迫于某些顽固势力的压力,不可一世的女帝陛下不得不命国库出资,为剑门修葺了一座神锋观。
经历无数次的风云变幻,剑门成了人们不能亵渎,只能仰望的天下第一修行大宗。
若不是剑门几代祖师爷严禁宗门弟子参与天下争锋,平添杀戮,剑门绝对能够左右天下格局。
道家师祖踏铁棘山遇青牛,之后得道函谷关,最后踏青牛而去。
离去时留后世弟子一句话:“参禅悟道,不与世争!”
前朝国师李淳风梦游大碑山悟万象星云图,创立五行八卦,推论出命理轮回,最后驾鹤而去时留给弟子们的话还是那句:“参禅悟道,不与世争!”
袁天罡采天石铸诛邪七剑,护一方平安,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后,同样远离政治中心,只安安静静做个修道之人。
他羽化之日轻飘飘地对着泪流满面的弟子们甩了一句:“参禅悟道,不与世争。”
无数剑门师祖身系天下却又远离江湖纷争,不参与权斗的作风一代又一代传承至今,已然成为了剑门的作风。
这是务实的作风,朴实的作风。
然而,捍卫他们所尊崇的朴实与务实,却是鲜血。
······
上元节灯会,狮子楼一战,国柱府龙三少爷死在乌鸦的剑下。
龙三是剑门小师叔八难的得意弟子。
也是八难的唯一亲传弟子!
卓青峰手握天罡剑道:“你可是乌鸦?”
乌鸦点头,依然喝着酒:“是!”
乌鸦很诚实,诚实得让人觉得有些傻。
但傻子绝没有这种胆量。
唤雨道:“当日你在狮子楼杀人的时候,就该料到今日的下场,从来没有人能逃出剑门的追杀!”
道家门徒,十万剑门。
无涯冷笑:“我何必要逃,我就在这里。”
他不但坐在这里,还洗干净了他的喉咙。
但他绝不是想找死,他需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封雷喝道:“你要是自己割下脑袋,倒也让我们省事不少。”
乌鸦嗅了嗅酒杯:“酒兴到了极致,不易动怒,忌讳杀人。”
厅涛双手交叉胸前,道:“你不打算出手,那我出手好了。”
说着,厅涛手中的长天剑已显露锋芒。
乌鸦无趣道:“我已和别人定过死约,九月九重阳节上林苑,在此期间我不会再出剑,也不会死在别人的剑下。”
九月九上林苑,是每年七脉会武的重要日子。
天昊摸了摸鼻子,笑道:“真是可笑,难不成你还想拿下七脉会武的首榜首名不成?”
乌鸦道:“我对首榜首名不感兴趣,我只是给你们一个名正言顺杀我的机会。”
秋水嘟哝小嘴道:“疯子!”
乌鸦道:“疯子总比傻子要好。”
卓青峰白了他一眼,道:“但愿七脉会武那天你不要死在别人的剑下。”
乌鸦傲然道:“我的脑袋除非我自己不想要,否则没有人能取下。”
这句话既是狂妄,也是自信。
朴枫道:“九月九,上林苑,洗干净你的喉咙,这也是死约,不死不休!”
乌鸦道:“我等着!”
死约一旦生成,无论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酒兴已尽,风雪未停。
通天博文道:“你其实无需那么做。”
乌鸦问:“那我该如何做?”
通天博文道:“刀剑化解不了仇怨恨意。”
乌鸦道:“死亡可以。”
一切罪恶因果因死亡而结束。
很多时候,结束恰恰是另一个仇恨的开始。
通天博文道:“你这样做,会将自己置身于天下,与天下人为敌。”
与人为敌,无敌于人。
与天下人为敌,无敌于天下。
乌鸦道:“一颗脑袋永远抵挡不了千万把剑,一把剑也杀不了千万人。”
一剑只能杀死一个人。
然而,却有千万人想要乌鸦的脑袋。
通天博文道:“只怪你的脑袋太值钱。”
乌鸦问:“你不爱钱?”
通天博文浅笑道:“我更爱酒,尤其是别人请我喝的酒。”
乌鸦疑惑道:“别人请的酒好喝?”
通天博文狡黠笑道:“只要是不花钱的酒都好喝。”
两人相觑一笑,爽朗地大笑。
乌鸦笑了,他真的笑了。
他笑了,但是没有杀人!
通天博文喘着灌酒,美美吱声:“等我哪天酒虫又犯,再考虑在你那五万金的脑袋上削层头皮换作酒钱。”
人在两种极端情况下容易醉,大喜易醉,大悲易醉。
人逢心情大喜,一醉方休。
身逢人生大悲,一醉解千愁。
乌鸦醉了,乌鸦终于醉了!
喝醉酒的剑客,命与剑会变得十分危险。
一个意识不清醒的剑客,极易死在别人的剑下。
通天博文道:“人一旦醉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醉酒对于一个剑客而言,是可悲的,也是危险的。”
乌鸦淡淡道:“当一个人濒临死亡时,他应该尽可能早些放纵自己,不该压抑自己的内心。”
人在快要接近死亡的时候,总会将自己的脆弱与另一面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人本该纵情,做些与平时与众不同的事情。
乌鸦变了,人之将死,性格总会有些变化。
他不再杀人前赌酒,他开始厌倦那样做。
他让自己大醉一次,他还从未醉过。
高兴的酒喝到极致,就会衍生出愁。
高兴喝酒易醉,愁闷喝酒容易烂醉如泥。
酒本解不了愁,反而让心越来越麻木。
通天博文道:“人快要死的时候,也是自己运气最好的时候。”
对于这句话,乌鸦赞同点头。
没有比死更倒霉的事,否极泰来。
乌鸦庆幸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叫做运气?”
通天博文道:“我也没见过什么运气。”
乌鸦道:“看来我们都是倒霉透顶的人。”
通天博文不说话,乌鸦也没有再说话。
酒馆外面的雪越来越厚,白色的雪光透着白色的深沉。
人总不该一辈子倒霉,总会有时来运转的时候。
对于一个剑客而言,时来运转暗藏死亡的危险。
运气与倒霉是一对孪生兄弟,总在人意料不到的情况下相约而至。
乌鸦揉了揉迷蒙双眼,这一次他喝醉了,只喝了平时一半的酒。
通天博文关切问:“你想去哪?”
如果顺路,通天博文想驾着他的马车载他一程,虽然他知道乌鸦不会轻易领一个人的情。
人在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多半是不愿意欠别人的情。
乌鸦朗声道:“去个有花酒的地方等死。”
九月九上林苑死约,是个不成文的约定,无论天涯海角,这个约定不死不休!
杀死西城莫老头的神秘剑客,他的剑和乌鸦一样快。
如果当时刺入莫老头的一剑尚有保留,那么他的剑已堪称无敌,比乌鸦出手的速度还要快!
这世上没有比等死更折磨人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