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县城郊的望峰乡离州府衡阳城也不远，王有财帮霜儿寻了匹马，轻易就赶到了。
衡阳坐落在衡山以南，山南水北是为阳，因此衡州又名衡阳。进的城来，霜儿依着王有财告诉的地址，没花多少时间就寻到了潇湘北街。
这里的特点是雖然繁华，却龙蛇混杂。街道两旁开了不少古董字画的商铺，也似是个古玩集散的交易场。又因为衡阳城地理位置四通八大，城市富庶，是湖南一省重要的水陆码头，所以周边州县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挖坟掘墓的窃贼，凡是得了古董宝物想出手的都会选择来这里贩卖交易。
这里的东家们也不会太在意你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只要你敢卖，他们就敢收。只不过，對於相宝的眼力劲，各家有各家的道行，因为在这在这一行，要是自己看走了眼，被人“杀了猪”，做了“棒槌”，那可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往肚子里吞。所以才有句行话叫“家有三院房，才入古玩这一行”意思就是得有家底儿，交得起学费才来玩这个，否则吃了亏也没地说理去，没别的，行规如此，告到官府也白搭。而衙门为了刺激本地经济繁荣，一般情况也不会过于干涉。
此时刚过了晌午，大伙儿都忙着吃饭，潇湘北街的市面显得有些冷清，没太多的人。霜儿一脚跨进了“集宝斋”的大门。
正对门口的是一件两米多高的木制屏风，上面雕刻着麒麟瑞兽看来十分精致。绕过屏风后面放了张八仙桌，桌子侧面旁是两张锃亮的红木雕花座椅，挨着幅饮茶的案几摆放。环顾四周，左右棱形窗格两旁各挂了四幅水墨画，有高山流水，有花鸟鱼虫，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店铺的中间是一座神龛，霜儿一眼便瞧出来里面供放的是武财神关圣帝君，一柄青龙偃月刀刀气凛冽显然是当真开过锋的，霜儿知道古玩店是时空层叠之所，百万阴灵龙蛇混杂之处，如果想请神镇店还真得要关圣帝君之类的威灵不可。
在神龛前面有一方柜台，柜台上整齐规整的拜访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还有一副镀了金漆的算盘，一个带着瓜皮帽拖着长辫子的伙计正在全神贯注的算着帐。
还没等霜儿开腔，忽然从店外又窜进来一个油头粉面青年后生，衣冠楚楚，怀里还抱着个异常精致的长方形木盒，看他抱的那么小心翼翼就知道里面的东西十分贵重。
青年一进屋便大大咧咧的在红木雕花座椅上坐下，将木盒轻轻放了，拿腔拿调嚷道：“快快快，让你们钱掌柜的出来看货，老子我还要去潇湘苑喝酒呢。”
伙计抬头瞧了瞧，喜上眉梢，显然是认得这人，让青年稍等片刻自己这就去请掌柜的出来。
不多时，里屋的水晶珠帘掀起，一名四十来岁，留着八字须，精神矍铄的中年人随伙计一起快步走了出来，这人一看就属于极精明的那种，想必这就是钱掌柜无疑了。
这人出来先是眼角瞥了霜儿一眼，陪个笑示意让她先坐下，随后忙不迭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朝那青年道：“哟哟哟，这是哪阵风竟然把杨大公子给吹到店里来了，怪不得我今儿个一早就听到那喜鹊在高枝上直叫呢？”
随即赶紧吩咐伙计上茶，上好茶。
古玩店可是个极其讲究也极其势利的地方，若是泥腿杆子进去，店主撩也不会撩你一眼，别说上茶了。如果说去的是位看上去还有些家底的主，那就不一样了，一般是可以看茶的，由台面上的伙计招呼着。要是去的是个达官显贵，或者富商巨贾，那通常才会喊上好茶，由掌柜的出来亲自接待。
所以，从这中年人的话语间不难看出，来的这位杨大公子俨然身份显赫，非常人可比。
只听见青年高声嚷道：“嗨嗨嗨，长点记性要武夷山的大红袍，别的我不爱喝。”
伙计连忙答了声清楚明白，兴匆匆的去了，显然这位杨公子是集宝斋的常客。霜儿见了这情景好整以暇的坐了，想先瞧瞧他们是怎么谈的。
只见青年端了盖碗，碗盖徐徐拨了拨浮茶，轻呷一口，在嘴里回味了，吐在地上，又再呷一口半晌才眯着眼道：“嗯，我就爱集宝斋的这口大红袍，地道，比我家里的还要地道，钱掌柜还真是懂茶之人哪。”
中年人连忙陪笑道：“那是自然，一般的俗品怎么敢拿出来招待你杨大公子，这衡阳城里谁不晓得杨大公子你可是品茶的行家。”
杨公子呵呵一笑，好像对他的话很是受用。旋即又面泛疑色道：“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你们钱掌柜呢？”
霜儿这会儿才明白，原来中年汉子不是钱掌柜，心里有些失望，正想听他们怎么说。
中年人打个哈哈语气平缓道：“集宝斋在大清各个行省共有十几家分号，小人叫高鉴是集宝斋苏州分号的二掌柜，才过来衡州府没多久，所以杨大公子并不认识。但小人可认识您哪，府尊杨云之杨大人的公子在这衡阳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果谁说连您都不认识，那这人也不用在行里混了。”
杨公子抬眼望了高鉴一眼，朝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笑眯眯的道：“哟，好好好，你倒是个会说话的主。我来问你，你们钱掌柜到底去了哪？我可是有样宝贝急急的要出手。”
高鉴连忙答道：“日前省府长沙城听说有人挖出了一座西汉朝的古墓，里面出土了不少好家伙，这不他赶紧就过去了，看能不能捞到什么一手的好货。您要是不嫌弃，我看也是一样，要真是宝贝，保证价钱让您满意。”
杨公子这下似乎不满他这么说，没好气道：“才夸你会说话，怎么这会儿又犯浑？什么叫真是宝贝，这可是人家送给我们家老爷子的，绝对的珍品。”说罢，从木盒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一具瓷器，递给高鉴。
高鉴生怕砸了一般，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在眼前仔细端详起来，其间还用手细细的感受了瓷器的质地。
杨公子显得很不耐烦道：“你可睁大眼瞧好了，这可是元代的青花瓷瓶，价值连城，送来的人说是花了上万两银子得来孝敬我家老爷子的。”
府尊公子带来的物件，高鉴自然不敢怠慢，一方面不能让杨公子吃了亏，一方面也不能让自己走了眼，这其间的火候分寸，没个十年八载的功夫，常人是把握不好的。
反反复复，里里外外高鉴把这件青花看了个通透，沉默了片刻，才眯着眼睛朝杨公子笑道：“这么着吧，既然是杨公子您带来了东西，我给您这个数儿，你看看如何？”
杨公子一看他伸出的三个手指头不解问道：“叁万两”
高鉴笑而不答，杨公子又试探着道：“三千两？”
高鉴依旧笑脸盈盈的摇了摇头，杨公子立马脸拉得老长，就快要掉到地上了没好气道：“捅了你屋娘的，总不会是三百两吧？”
霜儿被他们的神色逗得直乐，“噗嗤”一声，竟然笑出声来。
二人望了她一眼，正忙着讨价还价也不去理会。
杨公子桌子一拍，当时就动了怒，指着高鉴道：“姓高的你王八蛋，怎么说我姓杨的也是这衡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不给我面子也就罢了，总得给我家老爷子面子吧？拿三百两出来，亏你说得出口，我们家狗窝拿出来卖都不止这个数。”
说罢，就抄起瓶子，做出一副要拂袖而去的样子。
高鉴见了这架势倒也不是过于担忧，他这样的老江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些富家公子哪个拿东西来卖不是这副德性吹胡子瞪眼，那无非也就是要抬抬价，不至于真的发难，毕竟好东西家里有的是，真不在乎。但心里明白归心里明白，面儿上还得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给哄着。
于是高鉴装出慌里慌张的表情，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连陪了几个不是道：“杨公子你先别动怒，喝杯茶，容我和你细细说道说道。”
杨公子本就不是要真走，见有人知情识趣给他个台阶下，也就面色一缓和又回来坐下继续喝茶，且听高鉴怎么说道。
高鉴心里有谱的很，缓口气道：“杨公子啊，您听我和你慢慢说道。这宝贝乍一看确实像元代的‘云龙纹梅瓶’但胎子上、釉面上都有少许的红斑，粗看是很有年头，实际上压根儿是有人故意做旧的。再者您朝这看。。。。。。”
说着他用手朝瓷瓶上指了指继续道：“这件青花火气较重，表面泛着过于明亮的浮光，我们管这叫‘贼’光，雖然经过人有意打磨，依然看得出来，然後您再瞧这瓶子的底部。
高鉴将瓷瓶缓缓翻个底朝上，凑到杨公子跟前道：“这确实是元代官窑款的底，但上面的瓶身确是后面移花接木接上去的，尽管也确实做的很到位，明眼儿还是能看出来这瓶底和瓶身是不相符的。所以，我敢断定，这是一件仿元青花‘云龙纹梅瓶’造的赝品，且是当朝所制，就这货给三百两银子也就是你杨大公子才有的了。”
杨公子本就不太懂古玩，平日里只会拿些家里的藏品来集宝斋变卖喝花酒，而钱掌柜通常看在他爹杨云之的份上，不管珍品赝品都会给个相对较高的价钱，毕竟若是不慎开罪了府尊大人，那后果可是相当严重的。
高鉴这一番话说振振有词，说的杨公子也是哑口无言，做不得声。
初时，他还显得不太乐意接受，想再抬抬价钱让高鉴给加点。结果高鉴双手一拱，也是和颜悦色道：“要不您这宝贝还是等钱掌柜回来再给他老瞧瞧，我怕自己老眼昏花看走了眼，误了您的事儿可就不大好了。”
杨公子听他说要等钱掌柜回来再看，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急等银子用，哪耐得住。反正崽卖爷田他不心疼，他心里只念着量这高鉴也不敢骗自己，三百两也好，比没有强。于是甩袖给他竖起拇指点了个赞道：“高鉴，你他娘的名字真没取错，还真是高见！好吧好吧，三百两就三百两，赶紧付银子，爷我还要赶着去潇湘苑会那头牌薛小小呢。”
一想起这事，他竟然转眼直勾勾的望向霜儿，脸上禁不住泛起美滋滋的坏笑，直看得霜儿俏颊绯红，心里发慌，慌忙背过脸去。。。。。。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