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行的人别的本事未必高明，要说到察言观色眼力劲，那可是没的说。
高鉴是见过世面的，像他这样的老江湖對於人情练达自不消说，一见这神色就知道这位纨绔的杨大公子要拉什么屎，保不齐心里这会儿正在打什么鬼主意。高鉴生怕他在集宝斋生出什么事端来，赶紧唤来伙计给他兑换了银子，送走大吉。
办妥了之后，高鉴又吩咐了伙计把刚收来的青花瓷瓶小心拿进里屋。随后才坐到霜儿对坐，也是和和气气只是少了份对杨公子那般的恭敬道：“这位姑娘来是初次光临集宝斋吧，眼生的很？”
“嗯”
霜儿对于谈生意是确实没什么经验，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只微微点了下头。
高鉴吩咐伙计也给霜儿上了茶，自己也端了一碗呷了呷道：“看姑娘这身行头，是个方外之人么？”
“嗯，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霜儿玉面微微一惊。
高鉴不去看她，自顾自一面喝茶，一面慢条斯理道：“要是这点眼力劲都没有，我高鉴也就白叫高见了。俗话说像由心生，姑娘你气质雅幽，衣饰独特，一看就不似世俗中的寻常女子，况且你那腰带上还嵌着八卦形状，若不是道上的朋友便一定是修行之人。”
霜儿心底吃惊，暗自佩服这高鉴果然是目光如炬，经验老练，难怪先前的杨公子根本瞒不过他。
高鉴吐了口茶叶末，捋捋嘴道：“姑娘这回来，是要纳点什么？”
霜儿默不作声，只是喝茶。
高鉴见她不答话，暗自奇怪又问：“姑娘您说想‘吃’点什么？俗话说，‘钧瓷一片红，三世不受穷’，我这刚得了件宋朝的钧瓷摆件儿，要不您给搂搂？”
霜儿其实哪里是不答话，她压根就没听明白这高鉴在说什么。这下被他再问，才不得已启齿道：“你客气了，我刚吃的饭，还不想吃。”
一听这话高鉴恍然大悟，脑门子一拍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个‘生瓜’（外行），倒是我走眼了。好，那姑娘你是想买点什么？我这上到商周青铜，下到唐伯虎的真迹都是有地。”
霜儿慌忙摇了摇手道：“不不不，我不买东西，实不相瞒，我这有块玉，听人说集宝斋的钱掌柜目光如炬，想来请他给瞧瞧。”
又是个来卖货的，高鉴心想，这回别是又拿了个什么赝品过来让瞧吧，当下便朝霜儿道：“刚才说了，钱掌柜去了省城，你找我看也是一样的。”
霜儿点点头，表示同意。想来这位高管事既然一眼就能看穿杨公子的青花，必定比钱掌柜也差不了多少。
见他答应，高鉴也显出兴趣道：“你刚才说有块石头？是老种还是新种？”
古玩行和绿林一路是极像的，里面的“黑话”、“切口”多得是五花八门新入行的人记都记不住，何况霜儿这八竿子打不到北的“生瓜”。其实，古玩这行管玉叫“石头”，专门做玉生意的人叫“石头帮”，而所谓的“新种”“老种”呢那是对老翡翠、新翡翠的黑话称呼。
霜儿哪里懂得这些，当下只能又痴痴的摇了摇头。高鉴见这人确实对古玩行一窍不通，便所幸让她把玉拿出来他自己看。
月牙形的玉珏一亮，高鉴登时两睛冒光，像看到什么极其罕见之物似的，赶忙放下茶碗神秘之极道：“你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我看八成是‘鬼货’吧？”
霜儿见他面色有异忙问：“什么是鬼货？”
高鉴见她完全不懂行话，连忙嘱咐伙计把店看好，要是一般客人来找，就说自己不在。随后，他神神秘秘的领着霜儿进来内堂，坐下说话。
“鬼货就是盗墓贼从古墓里挖来的东西，我看你是方外修行之人，八成是鬼货了我没说错吧？这东西你怎么敢光天化日拿到店里来卖，不怕掉脑袋嘛？”高鉴细声说道。
须知中国人历来视生死为大事，在清代乃至任何一个朝代，盗墓等于挖人家祖坟，都是决然不被允许的，盗墓贼一经拿获都要处以极刑。
尤其大清是一个吸收了中华文明的外族政权，自皇太极开始，历代帝王一来为了标榜以孝治天下的国策，二来也为了要防止被统治者会盗清皇陵以泄愤，所以大清律严格规定，凡是损害宗庙山陵及宫阙的人，无论主犯从犯，遂或者未遂，都要凌迟处死，甚至情节严重的要诛灭九族。
尤其是清“发冢律”对盗墓规定之详细为历朝之首，共区分了36种情形，其条例计22条。譬如，“开棺见尸”还要分成是看见棺材没打开，试图用锯凿开棺但没打开和打开三种情况。雇工犯主人、子孙犯父母，刑罚还要加倍，因为等同于盗墓外加恶逆，属于十恶不赦，数罪并罚。此外还有很多连前朝没有的名色，可谓刑罚森严。
霜儿这才恍然大悟，告诉他这东西是日前一个朋友交给自己的，因为事关重大，才特意来集宝斋请人看看来历，不是要特意贩卖，也更不是什么盗墓贼挖出来的“鬼货”。
高鉴将信将疑的瞧了瞧玉珏，又怕自己看走了眼，连怀里的眼镜都掏了出来戴上，可见这方玉不是凡品。这样的东西即便不主人不卖，他也是乐于品鉴的。
“这玉是个老种，也就是古玉。名为‘血玉’我们这行又唤作‘血沁石’，而且你这玉还是块绝好的翡翠沁成的。”高鉴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激动道。
霜儿从没听过血沁之说，不解道：“请问什么叫‘血沁’？”
高鉴又把玉拿去窗边，向着阳光瞧瞧了，差点激动的说话都咬到了舌头：“所谓‘血沁’就是沁入了人血的古玉，一般是墓里面的陪葬品，由葬坑里的尸体腐血沁入玉中而成。古时的富贵人家在死的时候，大多会用一块美玉作为衔玉放入口中。人一咽气，玉便随气落入咽喉部位，进入血管包裹之中。随后久之千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便会形成这华丽无比的‘血沁’”
这‘血沁’被高鉴眉飞色舞地描绘的口水都要飞到霜儿脸上了，可霜儿怎么听都觉得泛着一股子诡异在里面，即便她本身是修行之人也不觉打了个哆嗦。
高鉴转过身来，好像被什么不世珍宝深深震撼了般朝霜儿道：“这种东西是属于尸玉的一种，由于它是在人咽最後一口气之前才放进去的，所以死后随着尸体腐化，常常便卡在骷髅的咽下，因此它还是所有尸玉中最宝贵的一种。你若说不是鬼货，打死我也不信。”
如果霜儿这个时候告诉他这玉可能是个女鬼送的，估计高鉴就不会再品鉴的这么津津有味了。
为了彻底弄清事情的真相，确定这是块真正的“血沁”，霜儿试探性的又问道：“你怎么敢肯定这块玉不是像刚刚那位主一样带来的赝品呢？”
高鉴放下玉珏，显出很自信又很得意的表情道：“当然，现在这世道，人心都坏了，别说造假古玩，造什么的都有。的确也有人试着把玉植入动物的体内，等一段时间再取出来，做成‘羊沁’、‘狗沁’，但你过来朝这看。。。。。。”
他迫不及待的一把拉过霜儿，指着玉心道：“伪造出来的‘血沁’玉色呆板，不艳丽，颜色仅浮于玉表而不会到玉心，那是因为玉在尸血里沁入的时间不够所致。你想啊，哪个造假的傻货会把块玉卡狗喉咙里百年呢？而你这块玉的玉心布满血纹，且血色暗沉，一看就是货真价实的极品‘血沁’。”
霜儿听他确信这是血玉无疑，便又急急的道：“既然高管事看得出这是如假包换的血沁，那可否看得出这玉的年头。。。。。。？”
二人在里间正谈论着这块诡异的“血沁”，忽的听到从集宝贝斋外间传来一阵聒噪，好像是有人进店正和伙计絮叨。高鉴让霜儿先把玉收了稍坐，自己去外间瞧瞧情况。
还没等他出去，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已不顾伙计的阻拦，嘴里骂骂咧咧的冲了进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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