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院长走了,如兰带着羡慕的语气说:“人家这才叫知识分子,跟咱们比,就是天上和地下,她说的真好,可惜我听不懂。”
如琇一直目送着杜院长走出小花园,二姐说得不错,人家这才叫知识分子。“知识分子”这几个字不由又引起了如琇的感怀和酸楚,自己曾经的目标和理想,就是成为知识分子,可现在,快沦落到下九流人渣了。
“不,”她忽然想起杜院长刚才的鼓励,我为什么要放弃理想?银杏树枝枝向上,我苏如琇有青春,有活力,为什么要沉沦?我一定不辜负杜院长的希望。
天色暗下来,晚风拂过小花园,吹到脸上痒酥酥的,医院病房楼上的灯火次弟亮起来,春天的夜晚宁静而温馨。
如兰想回去吃晚饭,如琇却舍不得走,“再呆会吧,病房里憋闷,这里多好,草刚出来,花刚开,闻上去都是香味。”
如兰不愿意拂妹妹的兴致,多少天来,如琇被命运打得精神惶惑,狼狈不堪,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心情开朗过了。
草坪里的花草,有的修剪过了,没修剪到的地方,草显出了本能的顽强生命力,小径旁,石缝里,长得一片恣肆蓬勃。如琇喜欢花,也喜欢草,喜欢绿叶,这些鲜嫩的植物总是释放着坚韧和活力,些许阳光,便能灿烂无比。
小韩急匆匆地顺着弯曲的小径走过来,“如琇,快,今天晚上加班排练,我们请来了文化馆的老师,给咱们做艺术指导。”
晚上,在小礼堂里,如琇见到了文化馆的老师,让她有点意外的是,这个“老师”很象个年轻的艺术家,一头长长的烫发,白净面皮,一条牛仔裤包着瘦瘦的腿和屁股,感觉很新潮。他自我介绍说:“各位好啦,鄙人姓牛,牛牛,没明白?就是姓牛,名牛。不要奇怪啦,每个时代总是有新潮的东西在引导着社会前进的嘛。”
如琇悄悄问小韩:“他是香港人吗?”
“不是,好象老家是城关镇的,现在的人啊,就觉得模仿香港台湾的口音够时髦,怪里怪气的。”
这个牛牛,如琇打量了半天,也觉得他不象是“老师”。再说他这名字,“牛牛”,一定是他自己后来改的吧?
如琇还发现,不论乐队、舞蹈、歌曲,在每个方面牛牛老师总会挑出一大堆的毛病,他烫着卷发的脑袋一直不停地在摇,嘴里重复着:“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太简单化,太粗俗化了,太格式化了……”摇头晃脑吹毛求疵的样子让人看了格外讨厌。
小刚扭过脸冲着如琇抽了抽鼻子,“他就是个摇头狮。”
如琇笑笑说:“他指导的也有道理。”的确,牛牛在音乐方面的才能还是让节目质量有了改进,他嘴里冒出来一连串的关于音准、节奏、乐感等方面的知识仔细分析起来,还是挺让人佩服,象滑音、切分、小调大调、胸腔共鸣这类的专业术语,如琇还都是第一次听到。
但是牛牛的做作和没完没了的批评还是得到了全体人员的一致厌烦,他被牛仔裤包得又瘦又窄的屁股在扭动着给别人作示范的时候,脚下一滑,跌了个仰面朝天,全场都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哄堂大笑。
“业余,你们太业余的啦,”牛牛被捂着嘴笑的小韩给扶起来,指着大家也笑着摇头,“就连你们这笑声,也都是业余水平,哪能这么咧着大嘴笑哈哈呢?这都是农村泼妇的样子啦。”
如琇的演唱自然也被他挑了一堆毛病,底气不足,动作僵硬,眼睛无神……他亲自拿着话筒进行示范,“你看你看,眼神要会放电,没听说过吗?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目光扫过去要有勾魂摄魄的效果,你长着这么漂亮的大眼睛,怎么就不会用呢……”
对于此类的批评如琇从来都是笑着欣然接受,虽然王小刚说:“这头讨厌的摇头狮好象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她也是笑着小声叮嘱他,“别这样,每个人性格不一样,批评让人进步,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业余选手,多挑点毛病,也没亏吃。”
但是以后发生的一件事,让如琇改变了想法。
那是彩排的时候,小韩给如琇化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哪有不爱化妆美容的?两个姑娘一边点唇染眼一边嘻嘻哈哈,小韩有点惋惜地说:“你最近瘦多了,伤了元气,要是以前,你定完妆肯定跟天仙一样。”
牛牛走过来,左端详,右端详,凑过来小声说:“两位,我请你们吃西关的爆肚,怎么样?请赏光啦。”
如琇感觉出来了,他说请“两位”吃爆肚,但是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脸上转悠。小韩说:“不去,我们哪有时间啊。忙死了。”
牛牛的目光还停留在如琇脸上,这让如琇有些难堪,“谢谢你牛老师,真的没时间。再说我行动也不便。”
“没关系啦,我骑摩托车带你去。”
小韩直起腰,放下手中的眉笔,看了一眼如琇,又看了一眼牛牛,“哟,你骑摩托车?是带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这个……一回带一个嘛。”这说法太牵强了。小韩和如琇同时摇头。小韩故意模仿着牛牛的口气说:“不用的啦。”
彩排的效果很好,牛牛甚至对整个演出进行了表扬,“马马虎虎啦,还算不错。尤其是苏如琇,唱出了花腔的效果,你们大家都要向苏如琇学习。”
他的表扬反而让如琇心里觉得别扭。
更让如琇难堪的是,彩排散场以后,她和如兰去医院的食堂买饭,在半路上又遇到了牛牛,牛牛骑在一辆摩托车上,戴着副蛤蟆镜,把着摩托的把手,神态很酷,见到如琇的轮椅走过来,他潇洒地用手打了个响指,摇摇晃晃地从摩托车上下来走到姐妹俩跟前,招呼道:“苏如琇。”
如琇感觉到:他是有意在这里等候自己的。
“你好,牛老师。”如琇露出不卑不亢的笑容,以前,村里的小伙子们有意在村头地头等候自己,表达一些好意或馈赠,这样的事常有,如琇有经验用“敬而远之”的态度应付过去。
牛牛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轮椅上的如琇,“这是我平时对于声乐方面的一些体会,很粗浅啦,希望能给你点借鉴。你的音质底子很有特色,以后好好发展,大有前程啦。”
“谢谢牛老师。”
信封很薄,似乎没多少内容,牛牛骑上摩托走了以后,如琇想也没想,便将信封撕开了,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幅简单的简笔画,是一支箭,射穿了两颗心,旁边写着三个字:丘比特。
“呀,”如兰瞪大眼睛惊叫起来,“老三,这……怎么回事,他这是……他这是向你求爱呢。”
丘比特之箭,连文化低的如兰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如琇沉下脸,两手拿着那张纸,想撕掉。
“你干什么呀,”如兰惊讶地说:“你看人家多有文化,多浪漫,这个姓牛的虽然有点摇头尾巴晃,但人家是个文化人,又有正式工作,这事儿……你可得想想,多好的事啊,何况既浪漫又有趣,你别犯傻。”
“我没犯傻,”如琇终究没有撕掉那张纸,而是又折起来放回信封里,她决定原封不动地还给牛牛。虽然如兰说得不错,青春年少的女孩,谁不希望有浪漫而有趣的爱情?但眼下的如琇正因为“婚姻”而困扰,她对男情女爱产生了“惧怕”心理,况且,对牛牛这样的人,她有自己的看法。
“二姐,你想想看,他了解我吗?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表白,说白了还不就是只看见了个模样吗?他是冲着我的长相来的。”
“嗯,对对,你说得对。”
“再说我也不了解他,你说他是个文化人,这倒不假,可凭着一个‘文化人‘的招牌,也不能把别的就都给代替了,我不喜欢他那种乍乍乎乎的样子……说这些都太多了,根本这就是个笑话,不提了。其实,现在我压根儿也没心思想这些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