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是在一夜之间成熟的。”这话不是什么伟人说的,而是《职场漩涡中的女性》里面的一句台词。这句台词用来形容石晓晴当时的情况再合适不过了。
其实,说石晓晴是在一夜之间成熟的并不确切,确切地说,她是在一夜之间变得忧郁了。一个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少女,突然之间变得忧郁了,给人的感觉就是突然成熟。
石晓晴仍然在学习,仍然在排戏。学习非常认真,排戏不怕吃苦。可一旦空闲下来,她就走神。别人说笑打闹,以前她是主角,可现在石晓晴基本上不参与。坐在一边,看着大家,刚开始还能和大家一起笑,相当于捧个人场。可看着看着,她就走神了。走神的原因是她想起了包诗度。想起如果包诗度没有走,此时此刻他会是么样子?他会在笑吗?怎么笑?是开心地哈哈大笑?还是矜持地微微一笑?这么想着,石晓晴自己就忘记笑了。就想像着包诗度眼下正在深圳某个地方打工。就想像这他打工的具体情景。越想越仔细,越想越具体。一会儿想着包诗度在真正的肯德基或麦当劳里面当服务员,一会儿又想到包诗度在工厂里面搞搬运,甚至还想到包诗度像酒店里门童一样给一个大老板开门的画面。想到最后,永远都是幻想如果自己有很多很多的钱就好了。这时候,旁边的人因为某一句笑话或某一个动作而哄堂大笑,与石晓晴则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万一有人想起她的存在,喊她,或问她为什么不笑,石晓晴要么听而不闻,要么就突然啊、啊地傻笑两下,比不笑还不自然。
当然,这一切并没有明显地影响到石晓晴的学习,也没有影响到她的排戏。只是偶尔走走神而已。
他们当时排的就是《职场漩涡中的女性》。基本上是老板与女人的戏。戏中有几个老板,更有一大堆围绕这些老板的女人。包括老板的老婆,老板的情人,老板的秘书,老板手下的女强人,还有一个女人通过奋斗自己成了老板的角色。由于老板与老板之间有业务关系,因此老板身边的女人也就有了交叉关系。这样,就有戏了。而且是好看的戏。
石晓晴最佩服女强人和女老板这两个角色,但这样的角色偏偏没有安排给石晓晴。老师安排给石晓晴的是一个她本人最不喜欢的角色。具体地说,是让她演其中一个老板的情人。而且,更惨的是,这个老板有几个情人,而石晓晴只是其中的一个。
尽管不喜欢,但石晓晴还是非常认真。因为她清楚,这是演戏。是她的学习。是她的工作。要想成为真正的影视明星,首先要学会的就是不挑食。老师给什么吃什么,导演安排什么演什么,并且一定要演好。把猪蹄子当成熊掌做。抱着这样的态度,石晓晴果然就有了收获。
戏曲是人生的浓缩。这是专业基础课老师在课堂上讲的。老师当时在讲这句话的时候,石晓晴并没有在意。现在,当她变得忧郁之后,她才深切地体会到其中的含义。石晓晴忽然发现,人生本身就是一场戏。每个人都在其中扮演一份自己的角色。生活中的角色和戏剧中的角色一样,有大有小,说起来都重要,但所有的演员都想演主角,实在争取不到大角色了,只能努力把小角色演好。演好的目的是想在下一个戏中争取更大的角色。生活中的情景不也是一样吗?
石晓晴认为是一样的。
中国人有文化。不识字的乡下老太太也有文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们看戏。戏就是文化啊。
为什么人人都想扮演大角色呢?石晓晴又想。是想获得更大的经济利益?或许是,但也不全是。比如他们作为学员参加剧组演戏,其中的大角色和小角色获得的经济利益就没有多大差别。但他们人人想演大角色。
是想成为关注的中心?是,同样也不全是。最后,石晓晴认为,最主要的是人人都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聪明,证明自己能干,证明自己比别人更强。
难道人一生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如果真是这样。石晓晴进一步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赚钱。因为比到最后,所有的价值不就是体现在值多少“钱”上吗?
石晓晴又想到了包诗度,想到包诗度的父亲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虽然她从来就没见过包诗度的父亲,也从来没有听包诗度说过,可非常奇怪,此时居然能想像出老人家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长发,花白,面容消瘦却目光火炬。
石晓晴幻想着自己挣了很多钱。幻想着她成了包诗度的女朋友。幻想着和包诗度手拉着手来到他父亲的床前,幻想着自己悄悄地为老人交了医药费,并叮嘱医生用最好的药。幻想这包诗度的父亲看到她的时眼睛里流露出的欣慰的目光…
石晓晴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孝。怎么没想到自己的父母,却首先想到包诗度的父亲啊。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幸好,黑暗中没有其他人发现,只有她自己知道。
剧组中的一个老板也是现实生活中的老板。老板复姓欧阳,名鸿海。
和一切电视剧一样,《职场漩涡中的女性》也是几个男人和几个女人的故事。剧中有几个老板。欧阳鸿海扮演的是个小老板。生活中他也是个小老板。
小老板欧阳鸿海和学院的一个老师认识,而老师恰好在本剧中担任副导演,所以就介绍欧阳鸿海在其中担任一个角色。具体地说,就是扮演《职场漩涡中的女性》里面一个小老板。
不用说,是他自己坚决要求参加剧组的。既然如此,当然就是义务的,没有报酬。
不但没有报酬,而且还要支付“反报酬”。
所谓“反报酬”,就是每次他自己开车从深圳来的时候,都不空手。今天一框荔枝,明天一箱龙眼,有时候甚至是一盒包装精美的车厘子。
那是石晓晴第一次吃车厘子。说实话,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水果。颜色像李子,形状像樱桃。但比樱桃大,肉多,水多,非常可口。吃过之后,就想继续吃,但欧阳鸿海带车厘子来的机会是相对比较少的。石晓晴因此就有了期盼。有一次到镇上,石晓晴看到这种水果,记得它的甜美,于是就想自己买一点品尝。挑好了,也称完了,等到一付账,才知道这东西不是4块钱一斤,而是40块钱一斤。石晓晴真想说不买了,但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这么漂亮的大姑娘,挑了半天,都称好了,能说不要就不要吗?最后,只好咬着牙买了。一斤车厘子搞得石晓晴心疼了几天。每吃下一个,就想到这一个就是一块多呢,心里就疼一下,这才惦记起了欧阳鸿海的好处。
记得欧阳鸿海好处的肯定不是石晓晴一个人。因为吃欧阳鸿海水果和车厘子的不是石晓晴一个人。于是,欧阳鸿海在剧组就积累了一些人缘。
或许当初副导演把欧阳鸿海弄进剧组的时候,还跟导演打了一点小马虎眼,等到导演看清楚情况之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不但不好再说什么,反而像欠了欧阳鸿海的。毕竟,导演吃的车厘子最多。或许还有其他好处,石晓晴不知道,导演自己心里有数。于是,有意无意当中,加大了欧阳鸿海在剧中的分量。其中最主要的,是加了他和石晓晴一个接吻的镜头。
对于导演来说,这是一个小镜头,可对于石晓晴来说,这是一件大事情。
这可是石晓晴的初吻啊!
石晓晴没有忘记自己在“邓爸爸”面前的承诺,她还没有谈过恋爱。石晓晴对包诗度的感情,或许可以理解成初恋,但即便算成初恋,也是没有初吻的初恋。事实上,石晓晴和包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包括没有初吻和没有语言的表白。甚至,在包突然离去之前,石晓晴连想都没有想过她和包之间的情感和关系,只是在包突然退学之后,她才对包诗度产生了无穷的思念,所以,对石晓晴来说,剧情中的接吻就是初吻。
石晓晴是敬业的。为了艺术,或者说是为了能成为明星,不惜献出自己的一切。虽然她还不是正是的圈内人,但已经踏入了影视圈的边缘,对其中的规则和潜规则虽然没有亲身经历,甚至也没有亲眼所见,但听还是听过的,知道很多人为此不惜献出身体,而自己献出的不就是一个吻嘛。豁出去了。
然而,很多石晓晴单靠勇敢是不行的。比如初吻。
第一次排练并不成功。
石晓晴想对欧阳鸿海表示抱歉。想说自己并不是讨厌他,而实在是下意识地紧张。她想告诉欧阳鸿海,她从来都没有接过吻,所以紧张。但她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不知道该怎么说。怕说出来被人误解为矫情甚至**。越描越黑。
导演鼓励她。说好,非常好,还说第一次不成功非常正常,更加真实。
导演,也就是他们的专业课老师,他们的系主任,进一步启发石晓晴。启发的方式是让她假戏真演。不要把欧阳鸿海想像成戏剧中的老板,而想像成生活中的男朋友。
“可我没有男朋友。”石晓晴说。
“我知道你没有男朋友,”导演说,“但从小长这么大你总有自己喜欢的异性吧?你就把欧总想像成你最喜欢的某个男孩子,现在这个男孩子不远千里来找寻你了,终于找到你了,正在向你表达爱情,他要亲吻你了,你该怎么样?”
导演这么说这,石晓晴就想起了包诗度,想像着包诗度在深圳打工,累死累活也挣不够父亲的医药费,为了发财,参加传销,结果,不但没有为父亲赚到医药费,还把父亲的医药费被骗走了,他悲痛欲绝,打算轻生,找到石晓晴,做最后的告别,说吻她一下,就永别了。
这时候,导演一声不响地做了一个手势,灯光音响迅速调整到位,欧阳鸿海老板在导演的手势指引下一寸一寸靠近石晓晴,石晓晴感觉是包诗度对她做最后的吻别,于是,她完全忘记了这是演戏,而当成了真实的初吻,当成是包诗度的“绝吻”,不知不觉浑身颤抖,两行热泪顺颊而下,当欧阳鸿海轻轻托起她的背,嘴唇贴在石晓晴的香唇上的时候,石晓晴完全把欧阳鸿海当成了包诗度,不但没有躲让,相反,用颤抖的身体迎了上去。
“好!”导演大叫一声,石晓晴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