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秋尧说着,却又迟疑地朝焕景看过去,焕景却低着头不作声,苍白的脸色在桔色的暖光下倒显得不那么文弱了,连他周身散发着的沉静尊贵此时也像笼了一圈可亲近的光晕,教人不那么敬畏了。
难怪方才宾儿不怕死地说了那么些“心里话”。
焕景侧颜示意他身旁的小僮回话:“回六小姐话,那日午后约摸是申时初,桂儿确实记得夏王府里有个丫鬟匆匆到过观景台,可是至台下说了两句话便又折回去了,只不知是否为了夏王妃落水一事过去的。”
桂儿声音不大,却言辞细致清晰,站在一旁恭谨地回话,脸还是低垂着的,仿佛若不是听得他的声音知道他是个会讲话的活人,几乎令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卓秋尧心知太子一向冷情,许是打小身子比别人弱些,对旁人之事都一样兴致缺缺,绝不是那种喜欢玩弄人情往来之人。他是太子伴读,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素日也难得与之说上几句话,听焕景笑两声,有时遇到难处得焕景提点一二,那已经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再热闹再提气的场面,太子也不爱抓尖出风头,说话也基本点到为止,从来一副不争不怒、无悲无喜、淡若清风的样子,连他都时常猜不透佑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可今日太子竟会让桂儿搭腔,说的还是与他小皇叔夏王府里有关的人与事,卓秋尧心底便有些纳罕,不觉朝宛雨程深深地看了一眼。
宛雨程虽然没有恢复元气,脸色还有些虚弱的潮红,但精致的眉眼在灯影下格外娇软,她垂着桃花眼,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地遮盖着两汪秋水,仿佛在凝神思考着什么,良久才回过神来,只见她睫毛微微一颤,看得卓秋尧的心尖也蓦然随之悸动。
“夏王爷对夏王妃不怎么上心呢。”宛雨程抬起一双纯净得毫无杂质的桃花眼,扣人心弦地扑闪了一下。
卓秋尧也不知怎地,竟脱口而出道:“这原也不能怪夏王。”
宛雨程便疑惑地问道:“却是为何?”
“这事儿几年前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夏王在娶夏王妃之前,原先与苏大人家的大小姐是有婚约的,那位苏大人,就是内阁首辅苏昌鹤的哥哥,时任刑部尚书的苏白鹤。苏家大小姐是苏氏的嫡长女,为人娴雅,素有贤名。可是六年前,夏王妃被封怀正郡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倚仗身份,借故令苏家大小姐罚跪于冰天雪地之中,整整六个时辰,以至于苏家大小姐得了弱症,从此卧床不起,汤药片刻不能离身。”
“夏王妃与那位苏大小姐有宿怨?”宛雨程眸光一动,接下来的问话便几乎是带着肯定的迟疑,话尾音调虽然也是往上走的,但那只是仅存的一点点的不敢确信而已,“还是因为、夏王爷?”
卓秋尧觉得这个女孩子是个明白人,当下便沉吟道:“总之当年怀正郡主对夏王爷一直穷追不舍,苏家大小姐之事一出,满朝文武就没人再敢肖想夏王爷了。”
宛雨程听着这话想笑,可却又实在笑不出来,按照夏王妃年少时对待情敌那种冷酷的雷霆手段,眼下不应该活得如此憋屈才是,何故竟至于不得夏王青睐,且要走投无路地投湖自尽?
“夏王爷终究是王爷,应该不会没得选吧,可最后为何还是娶了夏王妃?”宛雨程再次八卦地问道。
卓秋尧拳起手在嘴边咳了一声,干笑道:“那是因为靖西侯亲自向皇上提亲了。”
宛雨程妩媚地一笑道:“是么,真是委屈了夏王爷了。”
言语神态之间,完全看不出她深藏在心底对夏王的不屑:一个逼死发妻的男人!
旁人听不出任何异样,只当她对夏王不无同情,然而只有许黛君真正猜到宛雨程内心真实的想法,是因为夏王妃那天下午走投无路的投湖之举。
许黛君心底亦是微凉,再花容月貌的女子,一厢情愿倒追一个地位比自己高的男子,且用尽心机手段,还有至亲的面子,换来的却不是对方的真心,而是贬低和轻视。
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
无一不是煎熬。
然而获得认同感的卓秋尧却又被鼓励般地笑道:“这些事当年皇城内外无人不晓。有一年,夏王爷回封地处理庶务,被怀正郡主堵在封地回不了京城,后来还是太后想念王爷了,才吩咐人亲自将夏王爷接回京城的呢。”
宛雨程回味了半晌,难不成夏王妃以前,还真是枚小辣椒啊?!
“夏王妃有功夫?”
宛雨程桃花眼忽然一睁,眸中一层凌波潋滟,漆黑的瞳仁闪亮得令卓秋尧看怔了一下。
卓秋尧不由得神魂一荡:“那可不?靖西侯掌管左军都督府,府上连看门的门房都会点三脚猫功夫。”
宛雨程还待再问,身后的汉妆忽然上前道:“小姐,到了该喝药的时点了,奴婢服侍小姐回房去吧,药凉了效果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