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雨程回了屋,人一松懈下来,只觉头昏脑胀,又有些咳嗽起来。汉妆用热水沐浴过后换了干净衣服进来侍候,见宛雨程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当下疾步上前,一摸额头滚烫,唬得汉妆连忙遣风影卫去请太医。
因此当宛雨程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夜色寂寂的戌时末了。
汉妆和问巧守在床边,见她睁开眼睛,差点又喊阿弥陀佛。彼时许黛君坐在一旁椅上看书陪伴,便让问巧端了药,亲自坐到床边喂她喝药。
宛雨程随口问起那落水的红衣女子是否醒了。
汉妆在旁回话道:“听说软轿抬回容新阁之后,太医过去施了针便醒了,太医来给小姐诊病时也说了,那夏王妃只是心火难纾,并无发热病痛,无甚大碍。”
宛雨程闻言却结舌,那人竟然是夏王妃?
“自己生着病,不老老实实在房里待着,却跑去外头嚷嚷着救人,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最多也就凑个份子,看热闹罢了,你在旁使得上力么?”许黛君剜了宛雨程一眼,没好气地吐槽。
除去宛雨程对她的那份真心,宛雨程可是她许黛君这辈子安身立命的最大助力,倘若这丫头出了事,只怕她得走不少的弯路。
宛雨程倚着绛紫织金夔龙纹大引枕,也知道许黛君心疼她,调皮地吐舌一笑,却又认真地笑道:“虽说汉妆姐姐下去救人,定然是妥妥地,可我总归看着她们上岸才放心不是?再说我看那跳湖的女子仿佛身份很是贵重,护卫哥哥不便搭手施救,我让他们去找了庄子里的丫鬟来,那不也是我的功劳么?”
说得许黛君身后的汉妆与问巧都笑了起来。
许黛君一听也对,古代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规矩特别繁琐,对女人尤其不公,宛雨程那样处理确实保住了那夏王妃的名声呢。
“嗯,那女子就是夏王妃呢,还是靖西侯的大妹妹,韵安郡主的姐姐。晚饭前靖西侯同韵安郡主一起来道过谢了,见你没醒,留下好些补品。态度诚心诚意得很,说若不是你与汉妆,只怕夏王妃今日就不在了,说是等你醒了,明日要当面道谢呢。”许黛君若有所思地道。
宛雨程心里有些别扭,把小脸凑到许黛君脖子边,压低声音道,“小君君,我怎么看着夏王妃像是跳湖自尽的呢。”
然而许黛君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也低语道:“容新阁那边只说夏王妃是不小心失足落水。可是我今日在围场,看到夏王只带着一名小妾,叫什么如烟,两人貌似恩爱得很,夏王去打猎,留那个如烟在围场的观景台上,身边丫鬟成群,那个如烟的打扮十分贵气优雅,挺着个肚子骄傲极了,大约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呢。若不是方才靖西侯上门道谢,我竟不知夏王妃另有其人,而如烟只是夏王的小妾呢。”
“啊?那夏王是做给靖西侯看呢?”宛雨程大吃一惊,说罢,嗫了一口许黛君递来嘴边的汤药,口中又是一片苦涩。
许黛君望着官窑碗中漆黑的药汁,想起下午观景台的一幕。
她因不懂骑射,当时在观景台与焕景聊天。
“我原先也并不知靖西侯的妹妹就是夏王妃,因此并未留心。靖西侯自然在围场,见了当时那种情形也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呢。今日围场里只夏王和他小妾是一对,因此格外引人注目。那夏王千方百计忙活了一下午,运气也确实不错,猎回一头花豹来。那豹子花纹漂亮得跟缎子似的,还是活的,只是关在铁丝笼子里焦躁不安地来来回回走来走去,只要有人靠近那笼子,它便虎着脸拿蓝眼睛冲人凶吼警告两声,露出又白亮又锋锐的獠牙来。那原本就是野生的动物,凶狠暴戾是它的本能天性,既牢牢地锁在笼子里便不会威胁到人。谁知那个如烟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吓得倒退两步,花容失色哭得泪水涟涟,夏王搂着安慰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劲,一回头竟下令把那花豹给杀了。”
许黛君说着,还隐隐为那金钱豹的无妄之死喟叹可惜。
宛雨程却有些不安,只问道:“我记得夏王妃救上来之后,她的丫鬟嚷嚷着要请回夏王,那夏王怎的一个下午……”
只见许黛君的眸色沉了沉,摇摇头不无感叹地道:“真是薄情寡义。”
她哪里会听不明白。
宛雨程又忆起夏王妃那绯红的背影,孤伶伶地。却少不得又寻思着道:“我看那夏王妃身姿楚楚地,虽然落了水昏死过去,却也不是骨瘦如柴的,不像是得了什么病症的。”
许黛君见宛雨程的思路太快,不觉失笑,又送上一口汤药:“又或者夏王和靖西侯不对付?夏王妃因此失宠?”
宛雨程抿下那药汁,仿佛嘴里已苦得难忍,连带神色也暗淡了不少,她低叹了一声道:“想来又是个宠妾灭妻的。”
男人啊,都是殊难预料的,哪一个不是家中妻妾成群,又哪一个不是今日朝西,明儿朝东。靖西侯是什么身份,连他的妹妹都想不开要寻死路,这王妃的正妻之路尚且如此难走,何况其他高门府邸,世道艰辛,荆棘满地,说不定不嫁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呢……
许黛君一侧身,从问巧递过来的银丝碟子中用果签签了一枚蜜果脯子,送入宛雨程口中,宛雨程张嘴噙着,便歪在大引枕上心事重重地,莹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几缕青丝垂在素锦中衣的胸前,她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重复卷着发梢儿,怎么看都有些小颓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