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精的迷醉之下,何远感觉神识如堕无尽虚空,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乍闻惊涛拍岸之声,定睛一看,竟是置身道哉梦渊。
“上次的茶,咱们还没喝完。醉酒伤神,不如就再一品此茶,以解酒劲吧。”
却愁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微微一笑,淡定从容地望着何远。
何远将桌上那杯古朴厚重的普洱端起,一饮而尽,却顿时觉得,神识又从一个虚空,坠入了另一个虚空,记忆又回到了三年前,他拿到t中的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
在何远的家乡n市,t中是最好的重点高中,都说进了t中,就等于半只脚跨进了985,,211的大门。所以,每一个初三中考生,都会将这所学校作为目标。
何远很努力,也很幸运,从泱泱考生当中脱颖而出,拿到了这所高中的录取资格。
何远永远记得,开学的第一天,当他站在那座宏伟的大门口的时候,当他面对那巍然屹立的赭红色教学楼的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潮澎湃,又是怎样的豪情壮志。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但是,所谓的豪情,往往都会被现实所击溃。
走进教室的何远,发现同学们都聊天聊得热火朝天,可是他却一个人也不认识。一向闷葫芦慢热的何远,只好选了一个靠窗边的座位,静静地坐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小说,藏在书桌下看了起来。
一个人的孤僻,往往来源于他口味清奇,品味不够大众,就很难找到知音。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打游戏的人,从来不缺朋友的缘故。
何远就是这样一个孤僻的人。
看小说还则罢了,但是男生往往都喜欢看什么历史题材的,或者武侠题材的,偏偏何远喜欢而热衷的,是言情小说。
他此时捧在手心的,就是一本《何以笙箫默》。
他正看到赵默笙偷拍何以琛呢,书到精彩之处,他正沉浸其中,会心一笑的时候,一只大手忽然从桌下将书抽走,一个洪亮明快的声音也随之而来:“哇塞,在看什么书呢?”
何远一惊,抬头一看,更是一惊。
就如同书中所写的那样:“在她脸上看到了跳跃着的阳光,那样蛮不讲理,连个招呼也不打地穿过层层阴霾照进他的心底,他甚至来不及拒绝。”
这个女生,就这样,闯进了他的心里。
这个女生,就是赵静宜。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赵妈妈一定是希望女儿端庄大方,举止优雅,才取了个“静”字,谁知道适得其反,赵静宜同学天性活泼开朗,闹腾得很,根本不是个静的主儿。
从此以后,赵静宜成为了何远的同桌。
可以说,何远一大半的高中生活的记忆,都和这位同桌有关。
在高中时代,你会拥有很多种不同的牵绊。比如一起骑车回家的骑友,比如一起吃饭的饭友,比如一起上厕所的厕友,再比如,同桌。
用高晓松的歌来说,高中时代同桌的你,就如同大学时代上铺的兄弟。
其实同桌,是高中时代最像两口子过日子的一种关系。
多少次,赵静宜因为上课内容太无聊,逼着何远和自己合唱周董的《青花瓷》;多少次,赵静宜因为作业懒得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把把何远的作业抢过来抄;又有多少次,赵静宜因为何远越过了三八线,狠狠地掐了他的大腿,是那种用指甲盖儿掐起一小块肉,再转一下的那种,何远每次疼得上课都忍不住要叫出来。
赵静宜就这样,一直欺负着何远,而何远,也乐于被这样欺负。
何远还记得抽屉里那本书的来历。
那本《何以笙箫默》,何远还没有看完,就被赵静宜“借”走了。
恩没有错,是借走,这是赵静宜反复强调的。
有一天数学课上,赵静宜把书放在书桌下面偷看,正看得津津有味,却不料,慧眼如炬的数学老师一眼就察觉了异样。数学老师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恩其实也不算悄无声息,同学们都发现了,何远也发现了,赶紧推了推赵静宜,但赵静宜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正全神贯注,心外无物呢,哪想被打扰,于是就摆摆手,让他别打扰自己。
忽然,唰的一声,书被抽走了。
赵静宜本来还有点嗔怒,本想骂一句,抬头一看数学老师的绝世容颜,正恶狠狠地盯着她呢,右手还甩着她那本书,顿时就把那句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上课还看这种闲书!还要不要高考了!你学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的未来!将来考不到个本一,我看你以后怎么活!你现在就不应该有任何的杂念,就应该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放在高考上!听到没有!这本书我替你保管!高考考不到本一不要想拿回去!”
这下何远可委屈了,毕竟书是他的。
他嘟着嘴,皱着眉,一直锤着赵静宜的大腿。赵静宜被敲烦了,直接给他甩了一句:“哎呦,不就一本书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赔给你就是了!”
赵静宜果然就吃了一个礼拜的咸菜汤泡白饭,因为不要钱,省下了一个礼拜的中饭钱,给何远重新买了一本《何以笙箫默》。
在把这本书交到何远手中之前,赵静宜拿起马克笔,大笔一挥,龙飞凤舞地在扉页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才把书交给了何远。
何远永远都记得,当时的她,笑如夏花,犹如一股暖阳,照射心扉。
她说:“我要你永远记得,这书是我给你的!”
就像《宠爱》当中唱的那样:“小小的年纪还不懂什么是爱,却被你甜甜的笑给打败。”
就如同万年冰山何以琛被赵默笙的阳光所融化,从一开始,何远就是被她的阳光所吸引,而产生了一种超乎友情的感情。
也许,那是爱情吧。
“我只想给你宠爱,这算不算爱,我还搞不明白。”
所以,何远甘愿被她欺负,被她蹂躏,因为,那竟是一种宠爱啊。
何远将这本书像宝贝一样束之高阁,任谁也不能妄动,就差拿个神龛给供奉起来了。
就这种欢欢乐乐,快快活活的日子,过了两年,他们已经是高三的准毕业生了,即将面临高考这个老大难。
十年磨一剑,只为今朝试。人的前十八年,都在为这场考试做着准备。
高考就跟古时候考科举一样,不管考得好与不好,都是人生的重要转折点。考得好的,自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考得不好的,名落孙山,卷土重来未可知。一个人的命运轨迹,就可能因为一次高考,而拐弯。
高考,也彻底改变了何远的命运。
高三刚开始的时候,何远的爸妈就决定送何远出国留学。这意味着,原本应该辛苦异常的高三生活,顿时变得轻松了起来。
何远很是高兴,兴奋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赵静宜。
出乎何远意料的是,赵静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反而,有点不开心。
是有多不开心呢?
何远好像一不小心,看到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转。
那是眼泪!
何远不明所以,正想问的时候,却看到赵静宜擦了擦泪水,收起了平日里的活泼开朗,突然正经了起来,走到了班主任那里,说了几句话回来,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何远一脸懵逼地看着赵静宜,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想问,赵静宜却只是强忍着泪水,什么也不说。
何远就这样,呆呆地,目送着赵静宜搬到了另一个安静的角落,开始认真学习。
何远想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急得满头大汗,就是想不明白。
忽然,他看到了赵静宜送他的那本《何以笙箫默》。
他忽然想起来,赵默笙突然去了美国,何以琛以为他被她无情地抛弃了。
何以琛和赵默笙最后在一起了,因为何以琛等了她七年。
赵静宜难道也要等何远七年吗?
也许赵静宜不知道,也许她根本没有勇气,去肯定,她可以等他七年。
这也无可厚非。
他不是何以琛。
她也不是赵默笙。
一如赵默笙出走美国一般,何远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他抛弃了赵静宜,还是赵静宜抛弃了自己。
何远心痛,脆弱的心口,都是刀痕,何远分不清,这刀痕,是她砍伤的,还是他自己砍伤的。
就如同书中说的那样:“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缘浅,所以终将离别。
情深,所以痛彻心扉。
毕业的那一天,何远看着赵静宜远去的背影,黯然神伤,脑海里隐隐浮现起苏打绿的《是我的海》里的那段歌词:“你知道我不想离开,你知道我有多无奈。”
就这样,何远一直怀揣着这种复杂的情绪,痛苦,折磨地生活着,直到他遇到了许沁。
何远从记忆中抽回,又坐回到了道哉梦渊。
“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让你现在再次遇到了赵静宜。上一次我就说过,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要想彻底了结痛苦,就唯有先让自己更加痛苦。穆子健做到了,而现在,面对着这个问题,你必须做出你的选择。”
说罢,却愁又给何远斟了一杯茶,何远端起茶杯,却发现这一杯茶十分诡异,无色无温。
饮下之后,无味。
何远吃惊地看着却愁,却愁却依然只是轻轻一笑,说道:“这就是一杯白水,无色无味,纯洁干净,就如同未来,会发生什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会碰到什么样的困难,不可知也。无味,却也代表了无限的可能性。一切,都看你自己的选择。命运的轨迹,也许是既定的。因为命运会比你自己更了解你自己,他会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所以,遵从你的内心,勇敢地面对选择,做出选择,并且愿意为你的选择负责,你也就可以做到,无愧于天地,也无愧于自己了。人一生所求,不过一个无悔罢了。”
“无悔……”
何远听罢,就一直念叨着这两个字,正失神间,忽然却愁折扇一挥,道哉梦渊化作重重迷雾,何远顿觉由虚返实,从梦境中挣脱了出来。
何远惊醒,定了定心神,看了看天色,还是一片昏暗,拿手机看了看时间,才早晨四点而已。他又看了看周遭的环境,似乎有点熟悉,有点陌生。他又动了动胳膊,却发现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唔……再喝啊……唔……”
何远着实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王应熊躺在了自己的旁边。
何远努力回想起前夜的情景,才发现原来自己醉倒在王应熊家的沙发上了。
何远环顾四周看了看,他看到了趴在桌上睡着了的许沁,以及躺在另一张沙发上睡着了的赵静宜——昨晚的一切,果然都是真实的,并非幻觉。
他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许沁,又看了看赵静宜。看了看赵静宜,又看了看许沁。
他决定,先睡一觉。有了充足的睡眠,才能好好思考以后怎么办。
实际上,他内心深处想的是,能逃一会儿,是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