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席曲在园中寻到蒲苓时,她已经十指染上鲜血,琴上已经断弦数根,白雪纷飞,落至亭中之人。断了弦的琴,白色染上了红色。蒲苓弹弹停停,残不成曲,更显凄清。
席曲看着这亭中之人,合着这般白雪景色,无声地走了过去,站在蒲苓身边,双手将坐在那里的蒲苓拥入怀中。蒲苓眼神空洞,一直望着远方的湖。蒲苓眼眶红红的,她始终不愿流下一滴眼泪。
蒲苓用着沙哑的声音诉说着,“我记得,从前他每一次离开,抑或是每一次归来,自己都要抱着他哭上一场,他总说看见自己的眼泪就会让他放心不下自己,现在我不哭了,他是不是就能将我放下了。是不是啊。”
“姐姐,哭吧,隐儿在你身边,隐儿陪着你,没事的。”
席曲按下了她仍然倔强弹着琴的双手。
“隐儿,我好想他。”
蒲苓终于将眼泪释放出来,在席曲的怀抱里失声大哭。
“可除了想他,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以后会过得好吗?”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席曲摸着怀中之人的头,轻声哄着。
“这个时候他也会想起我吗?他会恨我不要他吗?”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口终究会化作不痛不痒的伤口。总有一天,这些都会变成回忆。姐姐,他会很好的,你们都会放下的。”
“过去的,会在过去活着。”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几年,怎么能说忘就忘啊。”
“如今,我已许配他人,今后他身旁亦另配她人。隐儿,为什么我与他的故事最终会如此草草结局。我记得以前很美好的,怎么就会这样呢。我不懂。”
“也许每个人都会有今生前世下辈子,今生仍未完,结论仍未定,姐姐,相信时间。”姐姐,相信我,我会拼上一切来给你一世幸福。
雪随意地飘落着,两个瘦弱的身影在亭中相拥。
远处的湖还是结着那层厚厚的冰,谁会轻易知道冰下鱼儿的游动呢。
那日,席曲将蒲苓扶回了院子放在了床上,也许蒲苓真的累了,躺在床上没有多久就睡着了。席曲也没有多找其他侍女,只是让米茶拿来一盆干净的热水和治疗伤口的膏药进来,然后就让米茶去做了些姜茶和蒲苓喜欢吃的糕点。
席曲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头服侍着蒲苓。席曲将蒲苓身上被雪打湿了的衣服换了下来,用湿的手帕将蒲苓手上的血迹擦洗干净,轻轻地将药水涂在了十指上,给她盖好了被子,也将房中的暖炉烧到最舒服的温度。
席曲忙活了一阵子后,便坐了在蒲苓身旁,倚在床边。
计划要加快了,以蒲苓的状态,绝不能拖到年后,她可舍不得让她再苦了。她好想好想跟她说还是有机会的,给她任何的希望,可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她不能给慕容阜,给计划添乱。
床中的人睡得并不安稳,席曲便伸手将蒲苓皱着的眉一次又一次地抚平,可她口中还是不断地叫着霍驰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新的戒指失了光泽,几年过了呢,沉默着天快暗了,我们该把往事收拾了,再多说也回不去了,后来的都没关系了,纵然我想起你的,某年某天历历还深刻,分开后有一段日子,躲得远远的,终于我都走完了,慢慢也懂当时不懂的,此刻你生疏的温柔,触及我结痂的伤口,以前多不能原谅,如今都能笑着说出口,我曾为你快乐也曾为你挫折,曾把你紧紧抱着,紧紧依赖着紧紧地爱着,离开很不舍得以为会崩溃的,却在最痛的时刻最感觉清澈,什么都会过去的……”
席曲轻轻地哼唱着,慢慢地,蒲苓也似乎安静了下来。什么都会过去的。
席曲在房中呆了许久,也离开了。小声地在屋外跟米茶交谈着。
“你家主子已经睡了,等一下就不要去打扰她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今日你就不要再让其他侍女进来服侍了,免得府上的人对姐姐有所疑心,你好好照顾着便是了。那些姜茶在她醒后热一下,务必让她喝完,糕点尽量让她吃几块吧。若她想喝酒,今日便随了她,不要给她拿太烈的酒,她如今的身子受不了。这几天你好好看着你家主子,有什么事情,务必派人来寻我。”
米茶很感激席曲,进府后,最关心自己主子的人便是席曲,今日她看见自己主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很是惊人。蒲苓将所有人都遣走,她只好向席曲求救了。米茶刚刚看见自家主子回来的那番模样,吓得眼泪直流。
“隐儿姑娘,谢谢你。今日的事,若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事,她是我姐姐,我必须好好待她。”
“我想问你一下,姐姐很爱那个人吗?”
米茶知道席曲所指之人是谁,也不遮掩了,“很爱。”
“那那个人呢?他爱姐姐吗?”
“也很爱,小姐和他是青梅竹马,他们曾经都认定了对方,曾经小姐还偷偷地将梦中的嫁衣模样画了下来。可是,可是最终结局谁也没有料到。”
米茶很是替蒲苓委屈,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命运不过如此。
“我先回去了,记得有什么事情立刻找我。”
“嗯,隐儿姑娘好走。”
今日,席曲才意识到,蒲苓不过是外表坚强罢了。她只有二十岁,不过还是正当青春正茂之季,她便已经负担所有。
大户人家的女子,有几个不是身不由己的。
门当户对,政治婚姻,谁都难以逃脱。
远在书房的慕容阜也大概猜到今日之事,想着席曲肯定也会情绪有所感染,他也是静静地弹着琴给席曲听,让她减去些烦恼,少些忧心。
“慕容阜,为什么世间的有情人在一起都会经过万般辛苦啊?又不是取西经,怎么就那么多劫数呢?”
“因为经历了这些,才会确定这是对的人。”
“经历了,就会知道吗?”
“可能吧。”
“那为什么就不能少些经历呢?”
“大概是月老的意思。”
“有时候,我会觉得人是很神奇的动物,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可他们都会有自己的故事,有喜剧,也有悲剧。”
“小时候,我也曾这样想过。后来,时间久了,亲眼看过,亲身经历过的故事多了,就慢慢放下这份好奇。其实写好自己的故事就好了,不用在意太多,让自己更累。”
“嗯,说得也是。”
“我只愿我的故事好好的。”
“我啊,只愿故事的**过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也能好好的。”
生活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与身旁之人熬一熬,过了大风大浪,却输在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里。席曲前生没有经历过什么情爱,但却见过身旁的朋友输在了这些,放弃了一段又一段的感情。她可以帮他们度过磨难,却抵不住琐事的磨人。所以她更愿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能过得有滋有味。
而这个心愿也被慕容阜默默地铭记于心。
“慕容阜,我要他们两个以后好好的,你一定记得要遵守诺言哦,放蒲苓走。”
“嗯。”对你,我从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