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傍晚，阮心悦踏着暮色回到菱湖苑，难得地看见门口地毯上多了一双男士皮鞋。
她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叶则衡已经先一步回家了。
从奉城采访回来后，叶则衡总是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夜不归宿。从前一回家就能见着的男士皮鞋，变得很罕见很稀有。因此，当叶则衡的皮鞋摆在门口时，阮心悦都快认不出了。
推开门，客厅内一片漆黑，唯独厨房间露开的一条门缝里头正发着光。
阮心悦走进客厅，依次按开每一盏灯，最后走到厨房门前，礼貌地敲了一记门，默数三秒后，推门进去。
门刚一打开，从门缝里透出来的酒气，就瞬间侵入了阮心悦的鼻息，令她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如她所料，叶则衡正在厨房里。
此时，他正背靠在流理台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意兴阑珊地饮着。
“小叔，你怎么又喝酒了？”阮心悦皱着眉走进来。
见到推门进来的阮心悦，叶则衡微眯了眯，用了半秒来识别眼前人是否为幻觉。待确认是阮心悦真人，他才随口拿了个理由搪塞，“有个项目刚签约成功，心里高兴。”
“心里高兴也不能这么喝，喝酒伤身体，我记得以前我家隔壁的老大爷就是因为酒精中毒过世的。”阮心悦抢过他手中的红酒杯，一口气将里头残余的酒液一口气倒进了水槽里：“等会我给你煮醒酒汤。”
阮心悦脆生生的嗓音听进耳里，一下子，叶则衡所有的情绪软了下来，最后只变成了一个低低的“嗯”。
厨房里的酒气还大得很，为了让酒气散得更快些，阮心悦就踮起脚尖，用手去够水槽对面的窗户。但无奈，窗户位置太偏，阮心悦几次伸手去打开，却也只擦到了窗户边。
最后一次，终于摸到窗框的时候，阮心悦正要用力推，脚下却忽然打滑，险些就要栽倒下去。
幸好幸好，叶则衡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的腰，将她揽住，没摔下去。
彼时，叶则衡拥着她，她靠在他的胸膛上，过分亲密的距离，令她稍稍抬头，就会不慎触到他温柔的目光。那一刻，氤氲的酒气，伴同着眼神相对的莫名情绪，让两人同时的心猿意马。
许久之后，阮心悦才故作镇定地离开他的怀抱，状似不经意地说：“对了，我今天在学院里碰见小婶了，还跟她打招呼了。”
没人知道，阮心悦故意岔开话题提及小婶，是为了提醒他，也是为了提醒自己。那些不该有，不能有的情绪，她一定得藏得好好的。否则，一旦暴露，毁了她与他维系的正常关系，她一定悔不当初。
“小婶？”
“嗯。”
叶则衡眼眸微眯：“谭静月？”
“是啊。”阮心悦取了一块生姜，拿刀切成薄片：“小婶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很漂亮，很有气质。配小叔你，正正好好。”
小婶。
当这个称呼从阮心悦口中吐出时，叶则衡不由地皱了皱眉，不悦的情绪写在脸上。
虽然叶则衡早已习惯，别人误将谭静月以为是他的未来妻子，但当阮心悦一口一个小婶地叫唤着时，叶则衡却觉得无比排斥与抗拒。曾经，他确实也曾想过顺从家中安排，娶谭静月为妻。毕竟于叶家而言，一个懂事识大体的女人，确实是首选。然而，很多事情并不是按照既定的轨迹走的，大概是从两年前，又或是从四年前，又或是从阮心悦出现的那一年，许多事情就早已偏离了轨道。
“阮阮，称呼不能乱叫。”他沉下嗓子，难得地教训了她。
“可小婶本来就是小叔的未婚妻呢。”
“我和谭静月根本是没有的事。”
“哪有。”明明心里疼得很，阮心悦却要假笑着，硬着肠子，把那些疤，一个个揭开，“我都听说了，小叔和小婶从小就是青梅竹马。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日久生情，所以你们俩在二十岁就订了婚，现在就只差一张结婚证和一场仪式了。”
叶则衡的声音很冷，“可你要知道，结婚也就是那么一张结婚证和一场仪式的事情。”
她一时哑口无言，正措辞准备反驳，却看见流理台上，叶则衡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适当的角度看过去，不难瞧清上头的来电显示，正是叶则衡的父亲，叶怀正。
叶则衡将手机接通，随口说了几声，忽然抬头望了一眼阮心悦。须臾之后，他像是故意回避阮心悦似的，转身背对她走开，不让她通过唇语读懂他的说话内容。
阮心悦见状，十分识相地回过身，继续制作她的醒酒汤。
往锅里倒入一半的水，点上火，等水煮开。
与此同时，叶则衡也已折返，阮心悦立在灶台旁，唇角扫出一抹笑：“是老爷子打来的？”
“嗯。”
她托着腮帮子，笑容狡黠：“那让我来猜猜对话内容是什么。”
水烧开的很快，阮心悦趁机将姜片、蜂蜜放入锅里，漫不经心地说，“我猜是来催你和小婶赶快结婚的。”
长久的沉默，等同于默认。
叶则衡很想拿借口敷衍她，但话到嘴边，却统统犹疑着没能说出口，最后，也不知怎么地，竟变成了一句：“阮阮，你别多心。”
“我没多心。”阮心悦很想笑着回应，但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只好低着头，埋下脑袋，掩饰自己的难堪：“其实我挺喜欢小婶的，她温柔大方，读过很多书，又见过很多世面，而且对小叔你也是打心眼里的好。你们俩结婚，我阮心悦第一个举手赞成。”
“你真的这么认为？”叶则衡挑眉，喜怒难辨。
“是啊。”她拿勺子搅动着沸腾的醒酒汤，不时溅起的水珠灼烫着她的手，她却浑然未知：“小婶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应该娶她的。况且小叔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结婚生子了，我还等着当姐姐呢。”
阮心悦鼓足力气，抬头朝他露出了笑容，笑得很真挚、很诚心，但看在叶则衡眼里，却恍惚像是针扎似的疼。
醒酒汤已煮好，关上燃气灶，阮心悦拿了两块湿抹布垫在锅两边，慢慢地将里头的汤倒进瓷碗里。
沉默的厨房里，水流的声音簌簌地在秋夜响动着，热气蒸腾蒙了阮心悦一脸。
借着眼前雾蒙蒙的水意，阮心悦鼓起勇气对叶则衡说：“小叔，等你跟小婶结婚之后，我就打算走了。”
“走去哪儿？”
“长远的话，想去全国各地走走看看。短期的话，因为学校要开学了，翻新的宿舍也快可以使用了，我想搬回去住。”
从重逢谭静月起，阮心悦早在心里做好了离开的规划。
直到此刻，叶则衡才忽然发觉，潜意识中，他从未预估过阮心悦离开他身边的可能性。他习惯于阮心悦的陪伴，却不知这是一股占有欲在作祟。
说起离开的事，阮心悦的语气平稳坦然，仿佛是早已准备充分的事。这样的语气不停刺激着叶则衡，伴随着酒精的作用，向来冷静从容的叶则衡开始变得暴躁易怒。
他冷哼一声：“难不成，是因为我在这里妨碍到了你，所以你才迫不及待地想回学校？”
“小叔，你多想了。”
无视阮心悦的辩驳，叶则衡迈开长腿，朝她面前跨进一步，目光冷冽，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你难道现在还想着要跟你的那个初恋小男友周绍川在一起？”
阮心悦很想解释，但话到唇边，又觉得没什么解释的必要。她只笑了笑，说：“是啊，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完，她抬头直视他灼热的目光，两人眼神相对，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博弈，谁都不肯认输。
许久后，“砰”地一声，在深夜的厨房里乍响。
等阮心悦低头的时候，才发觉原本放在桌上的那晚醒酒汤，早已被叶则衡的蛮力砸在了地上。
瓷碗碎成裂片，汤汁里头的佐料，狼狈地散落在了厨房各处。滚烫的热气与冰冷的地砖相遇，瞬间蒸出一片白雾。
踏着地上的雾气，叶则衡怒意沉沉，转身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阮心悦有一瞬间的怔愣。那一刻，思绪飘得很远，仿佛一路到了遥远的少女时代。她在窄巷口认出了男人的背影，大声喊他小叔，他回过身张开怀抱迎接飞奔而来的她，那时砰砰的心跳，阮心悦记得一辈子。
此刻，对着他熟稔的背影，阮心悦不自觉地，张开唇叫住了他。
“小叔。”
即便是盛怒之下，面对她的叫唤，他依旧停下脚步。
她立在他身后，他背对着她。
“小叔，你应该喜欢小婶的，她那么喜欢你。”
男人身形一顿，隔了好半晌，他猛地回过身来，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直到两人相隔方寸，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阮心悦。”
“我问你，在你眼里，小叔是什么？”
沉默。
他擒住她的肩膀，借着酒精的力量，朝她大吼出声。
“在你心里，我叶则衡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抬头直视他，微微笑着，强忍住鼻尖的酸涩，氤氲着嗓子眼，说。
“小叔是亲人，永远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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