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快半个月了。
不知觉间，阮心悦从菱湖苑搬回学校也满半个月了。
离开叶则衡身边，她又重新回到两点一线的生活，学校到电视台，电视台又到学校。
这些日子以来，生活平静如水，唯一有点变化的，大概是因为上次手语新闻的播出，阮心悦娴熟的手语功力以及年轻的新面孔成功吸引了观众们的注意，甚至一度被捧上微博热搜，被网友称为“最美手语女主播”。新闻部总监看出了她的天赋，眼疾手快地赶在阮心悦实习期转正之际，将她从策划部调去新闻部，从此成为手语新闻栏目常驻的女主播之一。
播送手语新闻是个累活，好几次从电视台下班回学校的路上，阮心悦都没忍住瞌睡，险些错过了站。还好，那时候周绍川一直在她身边，每次公交车接近站点，他就会第一时间把她叫醒。
阮心悦对于周绍川是感动的，但这种感动，始于友情，也止于友情。
没人知道，她心里已经住了另一个人太久太久，久到曾经细小的萌芽，已经在她心里长成了参天大树，枝叶遍布她心里的每个角落，再也塞不进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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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难得的休假。
阮心悦走出校门，准备到市郊的聋哑学校去帮忙教些手语。然而，还没走到校门口，她却意外接到了叶家老管家张叔的短信，说是今天是老爷子六十大寿，老爷子想她想得紧，请她务必一道回去。
阮心悦下意识地想要回信拒绝，但一行字刚打完，她却开始犹豫，一直没能发出去。
实则，在半个月前，她还住在菱湖苑时，张叔就已来过几次短信。可出于内心对那个老宅子的抵制和恐惧，阮心悦一直很坚决地拒绝。但今天，这样的坚决忽然被动摇了。
或许是因为她对记忆中亲切和蔼的老爷子只有感激没有恨，又或许是，更贪婪一点，她是想去那个寿宴，看看那个半月不见的人。
看看……她的小叔。
一直走到校门口，这条拒绝短信都没能发出去。
阮心悦低头看着手机，脚下没注意，就险些被校门口的石阶绊倒。等她反应过来，放下手机，抬起脑袋的时候，才发觉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一辆奔驰轿车横在校门口，一群西装笔挺的男人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领头的张叔上了年纪，头发灰白。
他走向阮心悦，对她说：“心悦小姐，我是来接您的。”
阮心悦在原地愣了愣，明明是可以拒绝的，但她最后还是上了车。
想起那天，叶则衡在客厅里朝她咆哮，质问她，在她心里叶则衡意味着什么的时候，阮心悦的心里好似被抽掉了一股气，空荡荡的疼。
她告诉自己，就去看他一眼，就一眼，一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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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老宅位于市中心。
整个亭城最为昂贵的地皮上，叶家老宅占地一半。
老宅是一座明清时期的建筑，除却洋房似的别墅风格，里头还设了一个古典园林，风景优雅可观。
此刻，平日里冷清的宅院里人头攒动，男人女人各自穿着最庄重优雅的礼服，汇聚在这里。反观阮心悦，一身t恤衫牛仔裤，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每每往宅院里头跨进一步，身旁便会有人用好奇且讶异的目光打量着她，那眼神好像在说：“这是哪里来的服务生？”
借口和张叔他们错开，阮心悦在院子里独自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下。
她准备在院里坐一会儿，等人走得少一点，她就往别墅里头去，跟许久未见的老爷子贺个寿，再顺便瞧瞧那个半个月未见的他。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与叶则衡的见面竟然来得那么快。
面前的人流开始一股脑地往院子中央涌去，阮心悦遥遥地望着，才发觉院里似乎搭起了一个临时舞台，两边用香槟色玫瑰环绕，看起来典雅又高贵。
在所有人的掌声中，老爷子叶怀正由一个中年女人牵引着，走上舞台。他分明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但身形依旧挺拔，丝毫不输年轻人，英气的眉眼依稀还能见着些年轻时期的风采。他身旁的女人，一身套装干练又精致。即便是隔得老远，连容貌都看不真切，但仅凭着那人的身形，阮心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叶韵眉。
当这个名字从脑海里印出来的时候，阮心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即便是已经长大，即便那些事情早已过去多年，但阮心悦却一直没能从阴影里走出来。那年十七岁的她，决计没有想到，看似温文善良的新妈妈叶韵眉竟会对她做出那样的事，在睡梦中剪短她的头发，逼迫她成为一个死去的叶博然，甚至还将她狠推到台阶上令她从此失去听力。
她害怕她，也恐惧她。
老爷子和叶韵眉出现后没多久，谭静月挽着叶则衡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见到两人并肩的身影，阮心悦的脑袋里就忽然浮现出一个词，金童玉女。
身旁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照着他们的唇形，阮心悦不难猜出，他们是在评价他们两人的登对。
是啊，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俩是最合适的，连她自己都深以为然。
毕竟，也就是谭静月这样优秀的人，才配得上她那么好的小叔。
立在无人能见的角落里，阮心悦安静地看着面前台上的一切。看老爷子眉眼开怀地致辞，看叶韵眉虚假的微笑，看谭静月挽着叶则衡一派女主人的姿态，她这才明白，她虽然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却永远成为不了这里的人。
抬起眼，她悄悄将目光投到叶则衡的身上，他与半个月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副冷静从容的模样，好似谁都不足以撼动他。眼神停留在他身上的那几秒，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阮心悦忽然觉得，他似乎也在朝她这边望，似乎是发现了她。
可是，隔了这么远，越了这么多人，他怎么可能能发现得了她？
果然，是她在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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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辞结束后，人群渐渐开始朝四处分散。
阮心悦站起身，准备朝别院里头去，去跟老爷子打声招呼。
然而，刚走开没几步，从她身后却多出一只手，拍了一记她的肩膀。
长廊里头常年藤萝缠绕，阳光很难照进来。阴沉沉的环境，再加上阮心悦本就听不见任何声音。这样突如其来的一记拍打，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条件反射地回过身去，却见到一个身形肥胖，满脸油光的男人。
隐隐约约地，阮心悦觉得他有些眼熟，反应许久，她才终于想起将这张脸与印象中的人对上号。
如果她没认错，眼前人应该是老爷子世交好友的孙子，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齐全。她之所以能记得他，也是因为她曾经对叶家帮佣的女孩子毛手毛脚。
阮心悦不想与这样的人产生交集，下意识地就要走。
但还没等她迈出一步，他却又跟了上来，绕到她的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哟，我还以为认错了，没想到真的是网络上最近很红的最美手语女主播呐！”肥肉横飞的脸上，充斥着猥琐的笑容。
阮心悦不理他，径直走开。
哪知道那人阴魂不散，又绕到阮心悦面前，来回打量着她：“我听网上人说，你是个聋哑的是吧？”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聋哑人都能长你这么漂亮的。”
“你今天怎么也到叶家来了。这里有你认识的人？”
男人不认识阮心悦，也不知道阮心悦与叶家的渊源。毕竟，在多年前，阮心悦一直是代替死去的叶博然而生的，碍于面子，叶家不会让她在公开场合出现，更不会公开介绍她。所以，他对她一无所知，阮心悦也并不感到意外。
长廊里阴暗得很，这样昏暗的环境，再加上一个行为不检点的陌生男人，阮心悦说不害怕是骗人的。眼见长廊出口就在眼前，阮心悦根本不想再与他多言，加快了脚步就想逃。
但肥头油脑的男人却根本不放过她，直接挺身横在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美女主播想往哪儿跑呢？”
阮心悦嫌恶地绕过他，提开步子就要跑。然而，没等跨开一步，男人却猛地抓住了她的肩，将她往后一拽。
他抽出口袋里的皮夹，轻轻往阮心悦的脸上拍打。
一记。
两记。
三记……
“录一集新闻钱不多吧，哥跟你们台里几个女主播是老相好，知道行业里的状况。哥这儿有的是钱，你要不要考虑跟着哥？”
男人轻佻的动作，外加抖动的粗眉，令阮心悦恶心想吐。
男人肥硕的身躯挡在面前，眼见绕不过他，阮心悦干脆咬牙一脚踩中了那人锃亮的皮鞋尖。
“啊！”
随着男人的一声尖叫，阮心悦立刻往一旁跑。
然而，刚跑了没几步，男人却已经追了上来，怒极地推了一记阮心悦的肩……
盛秋时节，刚下过几场连绵的雨，地上泥泞得很，青苔从鹅卵石的缝隙里冒出来。
被男人用力一推，阮心悦没站稳，一脚落在青苔上，鞋底迅速打滑，她毫无预兆地就摔在了地上。
鹅卵石小道旁是一片竹林，下雨天积水的坑一个个隐在竹林里头，看不真切。
跌下去的那一瞬间，阮心悦正好就落进了一个不深的水坑里头，泥水飞溅上了她纯白的t恤衫，脚上的牛仔裤也被石块擦破，突兀又狼狈。
男人两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在水坑里的阮心悦，朝她啐了一口：“妈的，小聋子脾气很倔嘛。”
向来趾高气昂的男人没受过被人踩的滋味。此刻，一声骂俨然不够解气。他冷笑了一身，蹲下身，拎起右手，朝阮心悦挥了下来……
他的动作来的太快，阮心悦避无可避，眼见一记耳光就要顺势落下来，阮心悦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恐惧地闭上了眼。
然而，这记耳光终究是没能落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从她面前忽然伸出了一双大掌，钳制住了男人扇耳光的动作。
不消片刻，阮心悦便看到男人肥硕的身体已经因那人的一记拳头瘫倒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