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上官云锦伸出手指碰了碰面前艳红的花朵,“有了这朵碧血花做药引,便可破济州疫病。”他的声音很兴奋。毕竟,自古以来,瘟疫就被列为十大难症之一,是每个医者的追求。
莫凌天并未回应,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风中摇曳的碧血花。
上官云锦回头看见师父神色复杂,问道:“怎么了,师父?难道这碧血花有什么问题?”
“锦儿可知这碧血花的来历?”莫凌天不答反问。
上官云锦茫然地摇头。
“碧血花,相传为上古神族圣女遗骸所化,需至情至性且内功深厚者倾全身鲜血滋养方能开花。开花后,除非摘除,否则此花历百年而不凋。”莫凌天停了一下,见徒儿听得仔细,又道,“如今这花开得如此艳丽,想必这泥土下埋着不只一位江湖高人。我活了百年,大限将至。与其让这一身修为溃于天地,不如留下为世人做点贡献。”
听到这,上官云锦即刻跪在地上,带着哭音道:“师父洪福齐天,还请与锦儿一同前往济州解救百姓。”
“痴儿。”莫凌天负手而立,叹道,“世人皆有生老病死,你又何必执着。带着碧血花下山去吧!还有许多百姓在等着你。”
“师父!”上官云锦长伏于地,一滴清泪滑落,“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请受锦儿三拜。”说罢,便深深地拜了三拜,捧着碧血花,仍是不愿离开。
“走吧!”莫凌天摆手,别过脸去,不愿看到爱徒哀求的目光。上官云锦知师父心意已决,咬牙离开了。
上官云锦走后,莫凌天就自断了筋脉,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洒在原本开花的地方,溅出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斑驳。待最后一滴血流尽,这位叱咤江湖一生的人,含笑离开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两位老人皆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又一个与他们同一时代的人离开了。
已经走远的上官云锦似乎有所感应,遥遥回首云雾中的灵秀峰,清隽的脸上满是泪痕。莫凌天于他而言,不只是良师,亦是与父母同等重要的存在,在这数十年的相伴中,化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济州城内,月银雪和九儿已经奄奄一息,由于疫病的折磨,他们十个时辰中有九个时辰都在昏睡中度过。眼看济州的担子全都压在了苏浅浅的身上,她又要照顾两个病人,整日忙得晕头转向,常常是深夜还在处理济州事务。
“云锦,你快回来吧!”苏浅浅失神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话落,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上官云锦御风而行,在她面前翩翩落地,一袭白衣,无风自舞。
“云锦?”苏浅浅试探地叫了一声,触及那人温和的目光,欢呼一声,冲过去抱住了院中亭亭而立的男子,喃喃道,“太好了,你终于来了。济州有救了,银雪有救了,九儿有救了,感谢上苍,感谢上苍!”语无伦次地表达着内心的喜悦之情,天知道她看着银雪和九儿一天天衰弱下去,精神也快面临崩溃。
上官云锦耐心地安抚神色激动的苏浅浅,等她平复了心情,才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到苏浅浅手中:“这里面有十八粒药丸,你派人到济州的十八口水井里各放一粒,然后让百姓没人喝上一碗,可治疫病。整个济州城都用井水洒扫一遍,驱散疫病即可。”他揉了揉眉心,神色困倦,“我累了,晚饭就不用叫我了。”说罢,转身向房间走去。
苏浅浅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难道他不知道,无论他怎么微笑,身上都弥漫着忧伤的气息?如此沉重的脚步,又怎么可能瞒过自己的眼睛!
房门隔绝了她的视线,苏浅浅才收回了目光,转身派人将解药分散到了济州城的十八口水井中,又安排人手照顾病重的百姓服药,还有街道清扫等一系列的后续问题等待解决。等她处理完,已是第二天天明。
苏浅浅转了转酸痛的脖子,推开窗呼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不眠不休工作了数十个时辰:回头一定要找银雪要工资!苏浅浅握拳。
走出房间,苏浅浅立刻就去了银雪与九儿那儿,见二人气色有所好转,终于放下心来,嘱咐了几句,就往云锦的房间走去,那样的上官云锦,让她心疼。
“云锦?”在房门在站定,苏浅浅敲了敲门,小心地朝里面叫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回应,轻轻推门走了进去环视了一圈,发现上官云锦坐在角落里,阳光斑驳,投射出一片晦明变幻。
“云锦。”苏浅浅小心地靠近,弯腰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上官云锦任由她握着,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良久,方才幽幽出声:“浅浅,师父他,走了。”说完,又没了声音,他无力地垂首,似乎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
苏浅浅一怔:医圣竟然死了吗?难怪云锦如此伤心。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生离死别,本就是亘古不变的定理,云锦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看不穿生死?”柔柔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般平复了他内心的悲伤。苏浅浅见他清澈的双眸布满血丝,满眼疼惜地说道:“云锦现在需要好好睡上一觉,等睡醒了,就会忘掉所有的烦心事了。”
上官云锦抬头看她,当真听话地走到床边躺下,被握着的手反握住她的,像是为了确定什么,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看着坐在床边的人,他松了口气,又累极地合上眼睛,喃喃道:“浅浅,不要走。”
苏浅浅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轻声回应:“好,我不走。”就这样看着上官云锦呼吸渐渐平稳,她细细地描摹着他入睡的容颜,蹙起的眉已经松展,一惯的温文尔雅,容颜如玉。
上官云锦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一觉竟睡到了第二天晌午。而苏浅浅,也是寸步未离地守在床边,累了就趴在床沿睡着了。
于是,当月银雪恢复了精神,满心欢喜地来找苏浅浅炫耀时,透过虚掩的门,看到的便是二人相对而眠的画面。满脸的笑容瞬间凝滞,嘴角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碧波荡漾的眸子里,涌动着深深的失落,月银雪落寞地转身,身影没入无边的黑暗中。
月银雪,不是早就放弃了吗?如今你又在期盼着什么?明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会不由自主地去靠近,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右手缓缓梧住心口,修长的身躯竟在颤抖:好疼!就算长剑刺穿身体,也比不上现在的疼。
月银雪自嘲地笑:苏浅浅,你果然是我今生渡不过的劫。
不知睡了多久,上官云锦缓缓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迫得他微微眯上了眼睛。待适应了这强烈的光线,他偏头打量着四周,转眼便看见伏在床边熟睡的苏浅浅,昨日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回放,不由心上一暖。他轻手轻脚地将苏浅浅抱到床上,细心地掖了掖被角,方转身出了房间。
打开门,便看到对面负手立于房外的月银雪,上官云锦出口问道:“银雪为何站在门外?”
月银收拾好情绪,转身邪魅一笑,歪头抚弄玉坠的流苏,随意地说道:“不过是在屋里闷久了,趁九儿睡下出来透透气。”
“既然银雪无事,可否陪我出去走走?”上官云锦发出邀请。
“乐意之至。”月银雪挑眉,示意上官云锦先请。后者也不客气,举步向府外走去,月银雪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一个白衣不凡,一个风华无双,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济州疫病已除,城内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来往商人络绎不绝。百姓中已有人认出了月银雪,不知何人大叫一声“六殿下”,群民纷纷山呼六殿下,拜伏在地。一时间,整条街道上除他二人竟无一人是站着的。
天子出巡也不过如此了吧!上官云锦看着万众瞩目的月银雪傲然负手立于人群之中,从容不迫地让众人起身,面不改色地游走在百姓中间,心中微叹:宝剑出鞘,锋芒乍现!
月朝的天,要变了!
待月银雪从人群中脱身,上官云锦已经离开了。他跟着上官云锦留下的标记,在城外的小山坡上发现了正临风吹箫的某人。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踱过去,与上官云锦并肩而立,享受似得闭上了了眼。
一曲终了,月银雪轻笑一声,仍旧是闭着眼睛,问道:“云锦邀我出来,就为了一首曲子吗?”
上官云锦放下玉箫,淡淡道:“银雪何必明知故问,云锦此番是有事相求。”
月银雪挑眉,等着他的后话。
上官云锦却突然跪倒在地,道:“太子于我上官家有恩,爹爹是重诺之人,银雪可否在在君临天下之日,放我爹爹一条生路?”
月银雪弯腰扶起上官云锦,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我本就无心加害左相,银雪允你便是。”
上官云锦闻言,又是深深一礼,月银雪转身轻叹:“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客套。”他顿了顿,道,“走吧,出来一会儿了,浅墨该醒了。”
城主府内,苏浅浅一觉醒来,感觉到身下柔软的被褥,愣怔片刻,半晌才回过神来。
“云锦?”她撑起身子唤了一声,立刻有丫头进来回禀:“小姐,上官公子和六殿下出去了。”
因为几日的劳累,苏浅浅的头疼得厉害,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六殿下吩咐,小姐醒了,一定要您喝下这碗清热宁神的芙蓉粥。说是小姐这几日太过操劳,需要好好修养。”丫头端着芙蓉粥回答。
苏浅浅闻言心上一暖,笑道:“亏得他细心,端上来吧!”她抬手接过芙蓉粥,小尝了一口,问道,“这芙蓉粥似乎有些不同,是加了什么吗?”
“回姑娘,殿下特意在粥中加了雪域冰莲蕊,更具养身之效。”
难怪,苏浅浅了然的点头。雪域冰莲蕊只有漠北极寒雪域方能孕育,千金难求一蕊,是调养身体的圣物。她唇角轻勾,眉目间染上笑意。一碗粥见底,她的精神立刻好了很多,下床活动了几下,走出了房间。
“浅姐姐。”苏浅浅刚一出门,便被九儿抱了个满怀,她轻轻摸着他的头发,道:“九儿感觉怎么样?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九儿摇摇头,将脸埋在苏浅浅怀中,闷声道:“浅姐姐,九儿已经好了,九儿想去看奶奶,九儿好想奶奶。”听着九儿带着哭腔的声音,苏浅浅心里一阵泛疼。
“好,姐姐带你去看奶奶。”她牵着九儿的手,向府外走去。
踏上马车,苏浅浅扭头对门口的侍卫说道:“银雪他们若是回来,便说我带九儿出城了,让他们不用担心。”说罢,放下帘子,抱着九儿坐在车上,透过窗子看着外面一闪而逝的风景。
“九儿。”苏浅浅轻轻唤道。
九儿仰头看着她,应了一声,心情仍是低落。
“你觉得雪哥哥怎么样?”
“雪哥哥人很好啊!九儿喜欢雪哥哥。”九儿认真地回答,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严肃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苏浅浅捏捏他粉嫩的脸蛋,笑道:“那以后九儿就跟着雪哥哥好不好?让雪哥哥照顾你,九儿愿意吗?”
“那浅姐姐呢?不陪着九儿吗?”小家伙马上听出了苏浅浅的话外之音,紧张地拉住了她的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浅姐姐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总不能一辈子陪着九儿吧!”苏浅浅摸摸九儿的头,道,“九儿放心,姐姐会去看你的。”
“可是,浅姐姐走了,雪哥哥怎么办?”小家伙看上去很着急,紧紧抓着苏浅浅的袖子,生怕她走了。
苏浅浅不解:“关你雪哥哥什么事?”
“当然关雪哥哥的事!”小家伙急了,“雪哥哥最喜欢浅姐姐了,姐姐走了,雪哥哥一定会伤心的。九儿不想看到雪哥哥伤心。”九儿一脸沮丧,耷拉着小脑袋烦恼极了:怎么办?雪哥哥知道浅姐姐要走,肯定很难过。
苏浅浅的脸“腾”地红了,嗔道:“九儿不要胡说,我和雪哥哥只是朋友。”
“才不是!”九儿愤愤不平地打断苏浅浅,回身一脸恳切地望着苏浅浅,“雪哥哥最最喜欢浅姐姐了,每次说到姐姐,眉眼都是笑意。昨夜他还看着锦哥哥的房门发呆,独自在庭中站了一宿。”
独自在庭中站了一宿?!苏浅浅大惊,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昨夜银雪对着云锦的房门看了一宿?”
“嗯。”九儿瘪着嘴点头,似乎是为月银雪抱不平。
见九儿点头,苏浅浅的心猛地一沉:莫非银雪果真如九儿所说,喜欢自己?
怎么会呢!苏浅浅猛地摇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喊,一直叫自己浅墨,是把自己当兄弟吧!
这样想着,苏浅浅顿时轻松了许多,脸上又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