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九儿跪在金氏的墓碑前,伸手抱住冰冷的墓碑,贴着它道,“九儿的病已经好了,浅姐姐他们对九儿很好,您不用担心,九儿一定会快快乐乐的活下去。奶奶…”说到这,九儿已是泣不成声。
苏浅浅站在一旁,郑重承诺:“婆婆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九儿。”
不知过了多久,苏浅浅拍拍早已无力的九儿:“九儿,回去吧!再哭下去,奶奶会伤心的。”
闻言,九儿立刻直起身子,抬手抹掉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对,九儿不哭,不让奶奶难过。”
苏浅浅牵过他的手带他离开,九儿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渐远的墓碑,失声道:“奶奶,九儿要走了,九儿会回来看您的,奶奶。”
回程的马车上,九儿一路低垂着头,心情低落到极点,苏浅浅只能握紧他的小手,无声地安慰。
回到府中,苏浅浅带着九儿回房,走廊的转角处,却碰上了要去书房的月银雪。
“雪哥哥最喜欢浅姐姐了。”
看着面前柳眉碧、眸神采飞扬的月银雪,九儿的话再脑海中一闪而逝。苏浅浅不自在地握紧九儿的手。
“你…”月银雪刚要开口,便被苏浅浅打断了,“九儿刚刚哭了那么久,一定累了,我先送他回去休息。”她拉着九儿的手侧身匆匆离开,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月银雪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浅姐姐。”九儿躺在床上,拉住苏浅浅的衣角道,“你刚刚是不是在躲着雪哥哥?”
苏浅浅无奈,有那么明显吗?连小孩子都看出来了。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道:“哪有?九儿不要瞎想,好好休息,一会儿晚膳再叫你。”
“嗯。”九儿乖巧地闭上眼睛,苏浅浅耐心地给他掖好被角,待九儿睡熟后,轻轻地掩门离开了。
“浅墨实在躲着我吗?”苏浅浅刚掩上门,身后便传来月银雪的声音,吓得她手一缩,差点被门夹到。她没好气地转过身,讽刺道:“六殿下还真是神出鬼没呢!”
月银雪显然被讽刺惯了,面不改色地说道:“总比某人落荒而逃的好!怎么,浅墨是见着我害羞了,逃得那么快。”他双手环胸,皱眉道,“不该呀!平日也没见你这般女儿家姿态啊!”
苏浅浅嘴角一抽,随即一脸鄙夷:“殿下,能再自恋点不?”
月银雪笑而不答,一闪身便到了苏浅浅面前:“浅墨,别想扯开话题。”
“哪有躲着你。”苏浅浅推开他,道,“本姑娘是担心九儿太累了,撑不住。”
“哦?”月银雪挑眉,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苏浅浅恼了,横眉冷对,怒道:“殿下这么闲?济州疫病刚除,百废待兴,都没有事务需要处理?”
月银雪从容答道:“该不是多亏了浅墨连夜处理济州事务,不然我怎么能如此轻松?”他说得诚恳,似乎是真的感谢,当然,这得忽略他眼中的戏谑之色。
苏浅浅望天:这家伙要是喜欢我就怪了。她暗自嘲笑自己怎么就听了九儿那小孩子的话,真是庸人自扰。
可是,她忘了,有的时候,小孩子的话才是最可信的。
“早知道你恢复地这么快,我昨天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苏浅浅小声嘟囔。
月银雪闻言。勾唇轻笑。惹得苏浅浅恶狠狠地对他瞪大了眼。
月银雪敛了笑,道:“我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
“这么急?”苏浅浅见他神色微凝,轻声问道,“京城出事了吗?”
月银雪“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值得你们抛却亲情。手足相残?”
“你不懂。”
我的心,你从未懂过。
月银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离开了。
“莫名其妙。”苏浅浅朝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道,“你当我会读心术?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苏浅浅收拾下心情,一路来到厨房,正在忙碌的厨娘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看着她,希望她再多露两手。苏浅浅被这么多人看着,讪讪一笑,在众人的注目礼下收拾了食材和炉子就离开了。她吩咐侍卫在院中放上一张桌子,开始着手准备今天的晚膳。
不远处,上官云锦静静地站在树下,含笑看着正围着桌子忙活的苏浅浅。
有时候,他就在想,若是能带着浅浅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归隐,过着渔歌唱晚、采菊东篱的生活,该有多快活。浅浅那么好,他真怕,会守不住她。若是有一天她离开了自己,真不敢想象到时候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待布置好一切,苏浅浅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吩咐人去请月银雪和上官云锦了。一转身,便看见身后男子一袭白衣临风而舞,她笑道:“才让人去请你,看来不必了。既然到了,就先入座吧!我去叫九儿。”
九儿被苏浅浅从睡梦中叫醒,迷迷糊糊地跟着她来到院子里的桌子旁,嗅到香味,立即睁开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桌上正冒着热气的小炉子:“浅姐姐,这是什么?”
苏浅浅把他安顿好,道:“这叫火锅。”她拍拍九儿的脑袋,敦促道,“快吃吧!”
九儿听到这句话,迫不及待地开动了,吃得塞了满满一嘴,苏浅浅见此,忍不住笑开了。
月银雪感叹道:“浅墨是从哪里学来的手艺,连宫里的御厨都要逊色三分呢!”
苏浅浅高深莫测地看了众人一眼,摇头晃脑道:“不足为外人道也。”月银雪也不多问,继续低头吃饭,举手投足尽是皇家风范,贵气天成。苏浅浅心中感叹:还真是个当帝王的好料子。
月色正好,四人围桌而坐,偶尔交谈两句,一顿饭简单又温馨。
此后,月银雪时常会回想起今夜的场面,他一路踏着森森白骨登位,手握万里江山,却也失去了太多太多。权术阴谋,侵蚀了他最向往的平淡与幸福。好多年,他都不曾那么尽兴地用一顿膳。
微风拂晓,偶有鸟儿低声鸣叫。九儿睡眼惺忪地望着月银雪:“雪哥哥,真的不打算和浅姐姐告别吗?”
“不了。”月银雪轻抚他的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府邸,眸底漾起一抹黯然: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九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拱了拱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地方,贴着月银雪睡着了。
车轮撵着青石板渐行渐远。
月银雪在这个轻寒的拂晓,悄悄离开了。没有城民的欢送,也没有她的一声保重。
就这样潇洒地离开,未曾惊动一人。
当苏浅浅知道他已离开时,天已大亮,望着空空的院子,心里突然有一点空。
“我们也该走了。”上官云锦手握一管玉箫,倚门而立。
苏浅浅茫然地点点头,是该走了。看着偌大的城主府,似乎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
月城,恭亲王府。月凝慬闷闷不乐地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郡主这个样子多久了?”
“回王爷,十来天了。”侍女低头答道,“自从小姐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知道了,”月明泽挥手,“你下去吧。”他缓步走到月凝慬身后,谁料后者猛地转身,一把抱住了月明泽,把脸贴在自家父王的腰上,低声道:“父王,我看到她了。”
“谁?”月明泽慈爱地抚着女儿的头发。
“苏浅浅。”月凝慬闷闷地说道,“我在济州看到她了。父王,我或许真的比不上她,难怪落云枫对她念念不忘。”
“谁说的,父王的凝慬也不差啊!英姿飒飒,女中豪杰,放眼天下,又有几个女子比得上你?”月明泽好笑又好气:原来只是因为看到苏浅浅才闷闷不乐。
“傻丫头,他看不上你,难道天下就没有好男儿了?”
月凝慬仰面眨眨眼:“可是女儿只喜欢他。”
得,栽进去了!月明泽抚额:这些后辈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父王,太子和六殿下,您支持谁?”月凝慬小心地问出口,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太子。
“恭亲王府只忠心事主,不参与立储之争。”月明泽掩去眼中悲色,语气坚定。
他曾经在立储之争中,付出了太沉重的代价。
“对不起,父王。”月凝慬心知触到了父王的伤处,手抱得更紧了,“慬儿不该提起这件事,惹父王伤心。”
“无碍,那件事,本就是父王的错。”
“娘亲从未怪罪父王,父王就不要自责了。”
“好孩子,是父王对不起你娘亲,也对不起你。”说着,堂堂男儿,一国王爷,竟如孩子般低声呜咽起来。
昕柔,是他一生的殇。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月银雪已经回朝。济州瘟疫一事顺利解决,六殿下的贤德之名广为百姓所传,不论朝野还是民间,都对月银雪交口称赞。
金殿之上,月银雪淡笑着接受月明渊的嘉奖,眼见六殿下风光愈盛,众臣心中清楚:若是太子再这般沉寂下去,被六殿下取而代之,是早晚的事。□□纷纷为月银霜捏了把汗。反观月银霜,倒是一脸自若,还面带笑意地道了句恭喜。众人咋舌:这不是他们太子殿下平日的作风啊!这一副兄友弟恭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月银霜一步踏出,道:“父皇,儿臣前些日子与大臣议事时还提到了六弟。若是儿臣没有记错,再过半月就是便是六弟行加冠之礼的日子了,也是时候该为六弟选一个王妃了。”
众人恍然,原来太子殿下打这个主意。虽然六殿下不曾明说,可能站在金殿上的人,哪个不是成精的,就凭他对苏浅浅的爱护劲,谁还看不出六殿下早已情根深种,恐怕只有那个苏小姐不知了。众人各怀心思,纷纷看向月银雪,看他如何应对。
然而,大殿内一片寂静。
许久,月银雪才轻笑一声,道:“大哥还未立妃,六弟岂敢先立,坏了长幼之序?”
“正巧,父皇前两日才为本宫指了婚事,定国公家的小姐,六弟回来,大概还不知道。”月银霜笑得愈发灿烂了,“不如六弟赶紧寻个称心的,你我兄弟同日成亲。”
“呵,”月银雪摆手,“姻缘天定,又岂我想寻就寻得来的。倒是要恭喜大哥喜获良人了。”四两拨千斤,轻轻巧巧地将这个话题拨开了,月银雪朝对面的月银霜眨眨眼,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月银霜回以诡异的一笑,不再说话。一件事不了了之,月明渊知道月银雪的性子,也未多加苛求,挥手退朝了。
离开之前,月银霜回头看着落后一步的月银雪,意味深长地说道:“六弟若是有功夫,今晚不如去撷花坊看看,本宫听闻那儿又得了一位美人,真真是人间尤物。”
“大哥见过?”月银雪挑眉反问。
月银霜大方点头:“有过一面之缘。”说罢,转身离开。
月银雪本不打算理会月银霜的话,可是,人却不自觉地走到了撷花坊的门前。月银雪挑眉,他倒要看看这个大哥又在打什么主意。抬步走进去,人还不多,他信步走到常去的那间厢房,很快便有小厮进来上好茶水点心带上门离开了。月银雪自斟自酌,手中把玩着莹绿的玉牌,白皙的手指眷恋地摩挲着中间的“浅”字。
夜幕降临,撷花坊内渐渐热闹起来,大多是月城的达官显贵,月银雪嗤笑: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
某人忽略了一点:他自己也正道貌岸然地坐在那儿呢!
月银雪移开目光,却听见下面丝竹之声骤停,吵嚷的人群也安静下来。他疑惑地垂眸望去,惊得差点丢了手中的玉牌。
浅墨?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台上的女子容貌倒是六分相似,神采,却是远不能及。
是啊!他早该想到,这世上,只有一个苏浅浅!
月银雪目光复杂地看着台上的女子,看着她欢歌曼舞,媚笑逢迎,心中突然无名火起,直觉这张脸不该被如此作践!当他看到一个男人□□着用手将她搂入怀中时,他甩袖一扫,桌上倒扣的瓷杯转瞬打掉了男人放在她腰上的手。男人一声惨叫,叫骂着抬头顿时愣住了:只见二楼一人临窗而立,目光森然的盯着自己,不禁浑身哆嗦。
“这位姑娘我要了,老板开个价吧!”凉薄的声音透着寒气,柳芊芊疑惑地看着月银雪,一脸迷茫。
老板哪里不认识月银雪,谄笑道:“既然六公子喜欢,带走便是,提银子作甚?”
月银雪缓步走下楼,扔下一张银票,看也不看众人一眼,拉着柳芊芊就走了。
柳芊芊被拉着走了一路,也看了月银雪一路,终于开口道:“能先放手吗?”月银雪这才惊觉自己竟拉了她一路,冷着脸放开手,塞了一张银票给她:“拿着好好生活,不要再入风尘了。”
柳芊芊盯着手中的银票看了一会,摇摇头,将银票还给了月银雪。
“为何不要?”月银雪不解。
“你给我再多银子,都有花光的时候,我又没有一技之长,到时候怎么养活自己?你赎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月银雪没想到她这么胡搅蛮缠,转身欲走。
“喂,你走了,我还会回去的。”柳芊芊喊了一声。
月银雪脚步一顿,道:“还不跟上!”
柳芊芊顿时喜笑颜开,跟了上去。
月银雪瞧着她洋洋得意的样子,直觉自己捡了个大麻烦。不由在心中唾弃:同情心真不是好东西。
自从月银雪将柳芊芊带回王府后,遥王府就没再过上一天安生日子。王府中鸡飞狗跳,吵吵嚷嚷过了一天又一天。月银雪白天应付太子一干人。回府后还要收拾王府里的烂摊子,日子过得热闹非凡。
而上官云锦与苏浅浅离开济州后,两人四处游玩,遇见看不顺眼的事,苏浅浅总要插手管一管。一时间,“月下瑶琴”四个字名噪江湖。她并未用真名行走江湖,毕竟苏浅浅三个字,太过显眼,四海之内,无人不知。
上官云锦向来神出鬼没,江湖人难见踪影,近日频频现身,除魔卫道,江湖正士之风大振。
江湖上下,不论茶楼酒肆,都能听到玉面神医和月下瑶琴的名字。
白衣似仙,玉颜胜雪;
琴箫合奏,恣意恩仇;
神仙眷侣,笑傲江湖。
从此,江湖又多了一段佳话。
苏浅浅与上官云锦二人坐着啜饮茶水,苏浅浅不时看向中间正说得起劲的先生,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好在堂内热闹,没有人注意。
“笑什么?”上官云锦用锦帕擦尽苏浅浅嘴角的水渍,眉目温柔。苏浅浅饮了口茶,笑道:“在笑传言果然不可信。”她努了努嘴,“呐,那个先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哪有那么神?”
“道听途说,自然真不到哪里去。”
苏浅浅赞同地点头,二人付了茶水钱,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