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的深沉。
陌婉如今不得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原来自己推进的并不是什么书,而是一块雕刻成书形并且上色的青瓷砖。更令人吃惊的是,从那书柜自下往上,竟让出一个小口来,方方正正,正好可以通过一个人。
陌婉便踩着书本叠起的小路,小心翼翼地进入那缺口。
缺口中竟是一间小阁楼。
没有想象中的昏暗,不见天日,反之却极为敞亮,教人心安的阁楼。墙壁四周仔细看去,竟镶嵌着一排排泉眼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美丽又神秘。
阁楼已是十分老旧了,踩下去会发出木板“吱呀”的声响。陌婉好奇心旺盛,自小也不怕什么孤魂野鬼,便拨开厚厚的一层蜘蛛网,在一只只古箱中细细翻阅起来。
此时已是亥时了。
陌婉从震惊中平复下心情,这些古箱中记载的竟是次代王朝整整前后五十年间的治国之道,战略之法,工农之术,以及······长乐皇后和安暖公主的种种事迹。可是似乎只有一部分,并不完整。
长乐皇后,自小便显示出与众不同的奇才来,一袭战袍,巾帼不让须眉,入嫁帝王之家,为先帝平息了边疆数场战役,深得先帝的宠爱,最终为国捐躯,青史垂名,所以她的事迹被记入史册不足为奇,可是安暖公主又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先后惟一的子嗣?所以才被如此重视?而这些书卷又为何会在扬州城?如若是如此重要的书籍,岂不是非常危险的事么?陌婉想得头都痛了,心情复杂地合上最后一卷书卷,封面上有两个烫金的大字——《易经》。
皇室,自己最不想涉足的皇室,终还是被牵扯了进去。
出了书阁,燕奔燕鸿已然等在门口。
“少主。”两人齐声唤道。
“可有结果?”
“是。战衣将军今日来此扬州本就是领苏相之命,来寻一人。”
“寻人?”陌婉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如若苏相知道此书卷,那就必会来寻······
“来寻的人正是十二年前与家国流离失所,无故失踪,奔逃至扬州城的······安暖公主。”燕奔说得很慢,但眼神却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陌婉沉默,燕奔燕鸿内心都明了,少主是再不想回忆过去了,却突然听得一曲清脆而略带忧伤的嗓音吊起:
“十二年前弃置身,从京流落至扬州。
思家思亲情难断,忧国忧民愁不散。
年年载载从指过,恩恩怨怨再无错。
舍身舍名誓不见,今日今时友难辨。
那年今日我是孤高清冷的安暖公主,今年今日我只是桃源乡药铺的掌柜陌少主罢了,既已誓不相见,便决然不见!”陌婉眉目清明,一身傲然,“那白衣公子又是何人?”
陌婉清冷的嗓音出口,带着与生俱来的风骨。
燕鸿忙接话道:“少主,那白衣公子周遭聚集了数十名大内高手,比我们更甚一筹,在下实在无法查出他的底细,请降罪!”
陌婉眉头紧蹙,一时间大脑内千翻百转,半晌才开口道:“无妨,退下吧。”
“是。”
燕奔燕鸿瞬息离开,他们的少主再怎么严厉,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两人同时为自家少主开始担忧起来。
翌日。
陌婉起得很早,唤道:“莲儿。”
“在,公主!”
“莲儿!我教你怎么叫我的?”
“莲······莲儿知错了,少主!”
陌婉有些无奈,这花莲是当年与她一起逃出来的女婢,自小便服侍照顾她,也是极少数知道她身份的人。
“替我更衣吧。”陌婉发话。
莲儿便像得了糖果的孩子般两样放光,兴冲冲地取来两件衣裳:“少主你说是这件素色流云镶金广袖衫好呢,还是这件碧色莲心云锦袍?”
陌婉无奈地摆摆手,指着那件碧色长袍。
这丫头,但凡提及吃穿,真是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热衷的无法言喻。
梳妆台前,莲儿高兴地侍弄着陌婉柔软滑顺的长发,可惜到:
“哎,少主你要不是不肯穿女装,可惜了这上好的发质!”
陌婉苦笑,自己本不是什么爱美之人:”随便梳个髻就好,不必如此细心侍弄。
“那怎么行?!”莲儿也不分主仆,理直气壮地喊道,“替您打扮是我的天职,少主您不可以阻挡我美好的前程!!!”
完了完了,这丫头又犯傻了。陌婉心中叫苦不迭。
莲儿生得一双巧手,只一会儿工夫,院外所有的婢女们都醉倒在陌大少主超凡脱俗,美得不像样的风姿下。
远山水墨的气质,清清淡淡着人心动,双眉斜飞入鬓,经莲儿巧手一修,逼出千点英气,却又藏着分娇弱的润白,刚柔兼具,迷倒众生。
可是那样貌的主人却毫不在意,唤来莲儿,说道:“莲儿,今日我要出门办些事,你将手边的活交给下人管理,收拾点东西随我来。”
聪敏如莲儿,马上便猜到这事一定与安暖公主有关,便也不说话,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麻利地包上点心,携壶香茗,出门去了。
陌婉可以绕过街闾旮旯,沿湖散步,她喜欢春风拂面的自然,亦喜欢花落人静的安然。
碧色的湖面波光粼粼,犹若浮光跃金,鱼翔浅底,好不惬意!远远地,陌婉便瞧见离湖不远的一纯色画舫,低调的华贵,无多余的缀饰,却格外惹眼。
陌婉不知那船上者谁,只听得燕奔燕鸿两兄妹说今日湖边必有线索,便做着准备,悠然地来了。本想着不会有太大的收获,就当赏一湖春景,可不曾料到那画舫中竟款步走出当日那馄饨店中的白衣公子!
讶异之余,陌婉很快又恢复了波澜不惊,微笑着对那舫上做着邀请手势的温润男子微微一揖,吊着清透的嗓音:
“公子,好巧!”
苏云却不以为然,笑得颇为诚恳:
“在下有幸又见公子,怎不说巧?既然你我如此有缘,不如请公子赏脸一叙?”
陌婉暗惊此人的巧言谦礼,知道远对不及,便莞尔道:
“有劳了。”
说完便吩咐莲儿待在岸边,独自一个上了画舫。
舫内布置得极为讲究,珠帘轻垂,碧屏微张,昂贵的檀木小几旁铺着两块半旧的皮草坐垫,极为柔软滑顺,一看便是价格不菲。
陌婉轻轻坐在皮草上的蒲团上,心中不免失了些底气,到底是来调查人家的,却被这样款待着。
苏云亦进了舱内,带来一阵淡淡的檀香,盘膝而坐。谦和地抱拳相礼后,苏云口中却调侃了起来:“巧逢公子,今日却不做布衣打扮了?”说罢刻意地瞅了一眼那件碧色的长袍。
陌婉不惊不扰,答得自然:
“本就布衣,何来做与不做?表面不过是一个象征罢了。不知公子看法如何。”
苏云一怔,并不曾料到面前坐着好个伶牙俐齿的人,当即大笑:
“公子所言极是,我等也非什么贪图之辈,公子与我如此投缘,现在却不知您姓名为何,是否有些过意不去了?”
陌婉早就料到会自报家门,如鱼得水地答道:
“在下姓陌。公子叫我陌就可以了。”
苏云挑眉,“公子难道不曾有名?”
陌婉稍一思量,如若报出自己的名字,聪敏如那白衣公子,必会起疑,便笑得自然:
“名乃人之根本,非我不愿告诉公子,却是家规有列条曰‘名之,不可外传也。’的规矩,不敢不循。”
“哦?那真是有趣了······”说着,苏云意味深长得展开折扇。
陌婉见他不再追问,便刻意问道:“那公子您呢?”
“在下姓苏,至于名嘛,边同你一般吧!”苏云狡黠一笑。
陌婉自知理亏,淡然一笑,苏?苏家?这么巧么?
“不知苏公子今邀我来所为何事?”
“呵呵。”男子轻笑出声,“其实也并无他事,只是闲来无聊,请陌公子陪我一起饮饮酒,做做诗而已。你不会不愿意吧?”
对酒作诗?开玩笑!
陌婉虽平时心情好时也会有作诗的雅致,可是这饮酒······
“那还真是抱歉了,苏公子,”陌婉苦笑,“实不相瞒,其实,我······不会喝酒的。”
苏云挑眉,不会喝酒吗?这让他对她的兴趣又更上一层楼。
故意笑曰:“陌公子莫要说笑,您这般场面,想来也不少见吧?难不成是因不愿与我相交么?”
陌婉内心无比抓狂,哪里见多了啊!本来就不喜欢官僚朝廷,谁让你硬要拉我上舫?!惨无人道啊······
这话她是万不能说出来的,只能硬着头皮应道:
“陌某并不说笑,还望公子海涵。”
“······”苏云沉默了半晌,忽然眸中锐光闪过,露出招牌微笑:
“也罢,不过既然来了,小饮一杯也不为过,既解解我的酒馋,陌公子也算是被礼遇之人。”
“······也好。”陌婉苦笑着应了。她生平最讨厌时的事情就是喝酒啦,为什么这人这么执着呢?
话音刚落,两斛酒便已斟满,碧莹剔透,酒香宜人,温润美丽,一眼看去便是好酒。
在苏云看,不过是一小斛,不足他半分酒量!可在陌婉看,那满满的一斛,够呛死人的了!
“叮!”杯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苏云仰头一饮而尽,俊俏的侧面勾勒出一幅美得令人痴迷的画,长睫轻颤,唇瓣水润,沾有少许酒汁,说不出的飘逸,陌婉才觉得自己比他真是做不得男人。
“苏公子,爽快!”陌婉不禁称赞,毕竟是烈酒,绝对的燎喉。
只有在喝酒时,陌婉才会毫无底气地承认女子不如男,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陌婉稍作犹豫,便也仰头。
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