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傅清承就被母亲从床上叫起,说是那教书先生是个很严格的人,每天都会很早起来。
而当傅清承走出房门,看见还依稀有着星光的天空,不禁吐了吐舌,这先生教书也太早了些吧,真不知道那个张少爷是怎么起得来的?
在一边吃早饭,白玉兰就一边对儿子叮嘱道:“承儿,你要记住,凡事要多想一想,不要任着自己的性子来,明白了没有?既不要顶撞先生,也不要得罪了张少爷,要是有什么委屈,就跟娘说,娘来处理,记住了吗?”
不要得罪张少爷?傅清承倒是想不招惹他,就是那少爷喜怒无常的性格怕是很难吧?但为了娘亲不担心,他还是应着了,心里也打定主意,只要不是太过分,自己就忍住,也不会告诉母亲,不给她添麻烦。只是,要是那姓张的少年做出过分的事,傅清承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自己也不知道。
当傅清承看见那张少爷时,心里轻道一声:果然如此。那张少爷许是晚上熬夜了,顶着两个熊猫眼,不断打呵欠,连看见傅清承的时候也懒得理,自顾自地进了书房。
母亲送傅清承到了书房就离开了,所以傅清承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也不想进去看那少爷脸色,索性就在门口踱来踱去,瞧一瞧这大户人家的院子。
不得不说,这张家真是有钱,红砖绿瓦,亭台楼阁也是有的,直叫傅清承这乡下小子看直了眼,嘴里啧啧称奇。
忽然,走廊的尽头处出现了一个身影,一名年龄约五十几许的老先生,穿着很讲究,衣服都是整洁端正,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父亲傅向荣跟他形容过真正的读书人是有风骨的,傅清承对“风骨”理解不深,但是他看见这老先生,便觉得“风骨”二字不外乎如此。
那老先生看见了傅清承,目不斜视,直直地朝他走去。
“你就是新来的书童吧?”老先生声音很洪亮,尽管没有刻意大声,但依旧吓了傅清承一跳。
傅清承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嘴里说道:“是的,傅清承见过先生。”读书人重视礼数,你若有礼,他就会觉得你尊重了他。
老先生看见傅清承的动作,脸上显出一抹异色,但没有特别的举动,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既然如此,你且随我进去吧。以后称呼我彭先生即可,还有,你要遵从我定下的一些规矩。”
“是。”
那彭老先生先行进门,当即就看见了趴着桌案上呼呼大睡的张少爷,浓眉一挑,从鼻子发出哼的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混账东西,整天不学无术,真是不可理喻!”
傅清承听见他毫不客气地骂着张少爷,心中暗爽,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恭敬的模样。
彭老先生双手一背,迈着方正的八字步,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桌案面前,面色含怒,喝道:“还不起来?莫非是要我罚你抄十本诗集吗?”
哪怕是早有准备的傅清承都被这如洪钟一般的声音惊住,更不用说毫不知情的张少爷了。
可怜的张少爷在昏睡中被这一巨响吓得个半死,整个人本是趴着,陡然坐直了身体。
扰人清梦如断人财路,这可是大仇大恨,至少张少爷是这样想的。他还没看清是谁喊他起来,就破口大骂:“是哪个王八蛋?本少”
听得他出言不逊,彭老先生不怒自威,“嗯?!”
张少爷似乎感觉声音有些熟悉,想来是听出了声音的主人,立马打了个激灵,人也清醒了。
他看着面前先生用不善的眼光打量着自己,心中就发憷,平日里最怕的就是这老家伙了,连爹都责令自己不能顶撞他。
出乎意料,彭老先生没有追究他的不敬,看了他几眼后转身走去拿书,这让张少爷送了一口气,暗道侥幸,不过当他看见傅清承的时候眉头一皱,眼睛微眯。
好啊,你小子竟然看本少爷的笑话,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尽管傅清承一脸正经,但张少爷觉得自己的丑态被看见了,丢了脸面,就打定主意,以后要找回场子。
“今天,我们就来学习“亚圣”庄子的事迹以及他的思想。“彭老先生开始教书了,他拿出一本书,让两位学生一左一右的坐下听他解说。
桩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少爷我还有根“棒子”呢!张少爷腹诽了几句,但又怕先生惩罚,只好装作聆听的样子。只是他本身就不爱念书,听得两句,就开始“小鸡啄米”了。
倒是傅清承有不同感受,这教书场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初也是孜孜不倦、一丝不苟地授道,而且彭老先生也是学富五车之人,教学起来一套一套的,很有层次,很有意思。
傅清承听得入迷,听到颇有韵味的语句时,就低下头沉思,细细品味个中独特意味,偶有所得,脸上不免露出一丝喜色,显然是有收获。
彭老先生虽然在解说,但他暗地里也观察着这两位学生。
那张少爷是什么货色不用说,他早已知其根底,让他在意的是这新来的书童。
以前的书童都是为了讨好张少爷,却是不爱读书的。彭老先生受张老爷所托来教导张少爷,纵然不喜他,但是不会驱赶他走。但是书童就不一样了,老先生还是有权利处置的。所以,在此之前,他已陆陆续续地赶走了五六个。
本来听说又来了一个书童,他是不以为意的,但当他看见傅清承行礼的时候,心里有些意外,觉得这书童和以往的有些不同,就想考验一下其真实水平,是装模作样还是有些墨水在肚中,故而他挑选了庄子来讲解。
庄子的思想是非常难以捉摸的,大道约隐约现,一般的人是很难体会到真正的精髓,而这年约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居然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让他大感意外。
有礼貌而且又有悟性的学生,是每个老师都喜欢的。彭老先生惊喜之下,也不再理会昏昏欲睡的张少爷,而是走到傅清承面前,为其细细解说。对他来说,若不是这份工作报酬不菲,家中又缺钱,早就扭头走人了,此时难得出现一个好苗子,就像在沙漠中看见了绿洲一般欣喜。
“先生,庄周梦蝶是何故,为何庄公醒来后竟不知自己已经醒了,反而要问自己是在蝴蝶的梦中还是蝴蝶在自己的梦中,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傅清承在听到庄周梦蝶的时候,提出了问题,他认为庄子怎么会是在蝴蝶的梦里面呢?但是他似乎觉得又有些道理。
彭老先生心里有些讶异,因为这个典故暗含大道在里面,一般人还真解释不出来,连他自己也只得其中一鳞片爪,他酝酿了半分,然后才开口。
“我说说我的观点,你可以借鉴几分,但是还是需要自己去参悟,或许你看到的和我不同。”传授知识但不得束缚学生的思想,彭老先生一直认为要有自己的见解才是。
“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为何?庄周化为蝴蝶,从喧嚣的人生走向逍遥之境,是庄周的大幸;而蝴蝶梦为庄周,从逍遥之境步入喧嚣的人生,恐怕就是蝴蝶的悲哀了。”彭老先生说出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却是包含了他从庄子那里得到的大道见解。
傅清承紧锁眉头,苦苦思索其中的寓意。先生的话不无道理,但他觉得这句话也许还有不同的意思。
忽然,他面色一松,心中豁达,显然是想通了什么,而一直观察他的彭老先生暗自点头,看来这书童有些明白了。可是,傅清承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备受震动。
“学生斗胆,认为先生的话或许不太对。”傅清承记起父亲说过,学无先后,达者为先,既然有不同看法就不妨说出来,讨论一二。
“哦?哪里不对了?”彭老先生一直都很淡然的神情不见了,紧盯着傅清承,希望他说出个所以来,倒是不在乎他反驳自己的话。
“我记得庄公还说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既然我们都是有着不同的思想,那么我们对事物的看法就会不同。在先生你看来,庄周化蝶是种幸,可是庄周未必高兴,因为他不一定能体会到蝴蝶之乐和蝴蝶那种自由自在的感受,或许庄公反而觉得做人比做蝴蝶好。同理,蝴蝶变成了人,也不见得不幸。也许人的生活正是它所羡慕的。”
傅清承一口气说完,却看见先生正静静地站在那,已是入了神,不知在想什么。
糟糕,难道是我说错话了?唉,早知道就不逞能了,这下连先生都得罪了。傅清承在短时间接触后,就知这老先生是位性子火爆的人,自己的话若是让他不满,说不得会惩罚自己。
就在他忐忑不安的等待下,彭老先生终于回过神来。
这一回,他看着傅清承的眼光不一样了,脸上满是赞赏和惊奇!
“你,说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