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亭与诸葛天机谈起来,才知道其实他昨日就到了十里外的一座破庙,是追踪三个魔道之人到那里去的,没想到到了那儿之后,却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于是将徒弟女儿也招去,一来前去相会,二来也有个照应。
他老来得女,疼爱非常,见女儿走过来,嘻嘻笑道,“来,青儿,上这边来坐,这边船舷上干净。”
渊亭见那女孩性情温婉,笑道,“卧龙兄好家教,令千金有闺秀风范。”
诸葛天机听了,笑得老脸灿烂,摇头晃脑的,鹿无虞见他们父女对比如此明显,不由得心里窃笑。
“卧龙兄刚刚说见着了魔崽子?”笑真人终于发话了,问道。
诸葛天机点点头,“老夫跟了他们一路,却在那座破庙附近让他们溜掉了。”
“哼,卧龙兄号称神算无敌,难道不会掐指而算吗?”他对诸葛天机从眼皮子底下还让魔崽子溜掉十分不满,不由得讽刺道。
诸葛天机嘻嘻一笑,毫不为意,陆击却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我师父又不是真的神仙,您号称笑真人,难道真是真人,会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吗?”
笑真人见这小子在自己面前放肆,脸色一变,站了起来,依着他的火爆脾气,就要在他师父面前教训他一下。
鹿无虞嘻嘻一笑,正要将昨晚的所见所闻说出来,见小胡又给自己递眼色,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师伯息怒,陆兄也少说两句,这滔滔江水中一叶扁舟,动起手来可不得了,乖乖,人或为鱼鳖。”
笑真人看一眼湍急无比的江水和江中或明或暗浮现的礁石,不由得神色也是一凛,哼一声,慢慢坐了下来。
三峡堪称长江最险的一段水路,若是顺流而下,则千里江陵一日还,若是逆流而上,则惊险无比。只见小船像在暴风雨中冲击的雨燕,在艄公的熟练操纵下灵巧地闪避着迎面撞来的黑色礁石,又轻松地闪过一个个暗涡,任是众人皆是艺高胆大,也不禁看得手心冒汗,心头起伏。
突然船后飘来一阵柔婉却又摄人心魄的歌声:
逝水如斯,滔滔流年
问天不语天惘然
历尽三生尘世路
问甚么情多情少,缘聚缘散,谁生谁亡?
笑他滚滚红尘
怜我漫漫人天
一说正邪心便笑
冤孽杀伐愁似个长
叹何时心醒
功果得完?
三魂外
有劫年
一朝梦尽
。。。。。。。
只见一叶轻舟溯波而上,快如奔马,很快就追上了小船,与小船远远地并驾齐驱,舟上三人伫立,赫然正是鹿无虞和小胡看到的半夜投宿的那三个女客。她们脸上都蒙着面纱,看不清模样,一袭灰袍,在江风的吹拂下裹住躯体摆动,隐隐现出她们玲珑的线条。
鹿无虞忍不住向师弟看去,只见他脸上一脸迷惘,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小舟,嘴微微翕动,似乎在说什么,鹿无虞仔细听了听,听出他竟然在跟着念那曲子的词,“一说正邪心便笑。。。。。冤孽杀伐愁似个长。。。。”
笑真人见自己船的艄公定力太浅,受这歌声的影响手脚越来越慢,好几次差点撞到礁石上去,不禁勃然大怒,清啸一声,歌声也冲天而起,响彻天际,正是小胡所熟悉的《云梦谣》:
一鹤兮来天际宛如游龙
载我梦魂兮归向何处
云梦杳渺,城毁鼎销
茫茫红尘徒留三千岁月烦恼
静水照花无语,倾颓几世王朝
月明环佩兮,空归影斜华表
一剑天外,风云谁笑,暮暮朝朝
苍凉复归云梦萧条。。。。。。
他的歌声响亮清越,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雾氛一扫而光,但歌词里的悲凉之意却是掩饰不住,唱完,他自己反倒陷入深深地沉思里去了。
小胡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对面,脸上有点泛白,对面的船上的人也都在看着他,看了许久,终于,那艘小舟超过小船,像一条大鱼般飞快地逆流而上,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诸葛天机见笑真人怅惘若失,嘻嘻笑道,“笑兄为何不乐?”
笑真人看他一眼,哼一声道,“让魔崽子跑了,乐什么乐?”
诸葛天机笑道,“我就不一样,她们从我手上跑掉两回啦,我一样没觉得有什么。”
笑真人有些诧异,“你是说,她们就是你追踪的那几个魔崽子?”
诸葛天机笑道,“当然,这小小地方,又会有多少魔崽子?”
笑真人出了会儿神,恨恨道,“总有一天逮到她们,要将她们碎尸万段!”
小胡听见,转过头来看笑真人脸上凶横的表情,吓了一跳。
只有他知道笑真人为什么这么恨魔道的人,因为晶晶曾经跟他说起,她的父亲司徒英就是死于魔道人之手,而她奶奶的离开云梦门,也是因为她父亲之死带来的伤痛太深,以致她无法解脱,迁怒于笑真人,与他大吵一场之后离家出走了。
晶晶奶奶的修为极高,据说当世无人能匹,所有后来有人说在东海蓬壶岛发现了她的踪迹后,晶晶一家人都相信,她是成仙去了。
当晚,小船在一处江边夜泊,次日再次溯江而上,终于在次日的下午过了三峡。一路上再没见那艘小舟出现。
弃船登陆,众人感觉脚下仿佛还在漂浮,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鹿无虞笑道,“咱们也算是同舟共济了,今天可得找个地方去好好吃一顿,睡一晚。”陆击表示赞同。他的脾气虽傲,但与鹿无虞一样不拘小节,鹿无虞又并不是傲慢之人,因此两人也相处还好。
诸葛茗青见鹿无虞笑着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自己,微微一笑,“你们决定就是,我没意见。”
鹿无虞笑道,“好,那咱们赶紧走走,到前方去找个小镇。”
果然走了不久,就到了一个小镇。小镇虽然地方不大,却建得有点像座小城,贯穿而过的一条大街堪称十里繁华,酒楼、当铺、客栈、绸缎庄、米行、甚至青楼、赌场、戏院一应俱全。各种颜色的招牌旗子横挑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鹿无虞很兴奋,拉着小胡的手跑着到处挑客栈,最后在一家规模挺大的“前缘客栈”站住了,鹿无虞觉得这客栈的名字起得别致,便相中了它。
这次不用再担心客满的问题,房间多的是,于是开了六间房,诸葛茗青单独一间,诸葛天机师徒一间,渊亭和笑真人一间,小胡和师兄一间。
吃过晚饭回到房中,鹿无虞立马问道,“师弟,为什么你今天一直不让我将事情跟师父说?”
小胡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终于讷讷道,“因为我觉得。。。。她们都不是坏人。”
“但她们明明是魔道的人。”
“魔道中的人又怎么样?”小胡突然想起今天对面船上那女子唱的歌词‘一说正邪心便笑’,便不由得脱口而出道。
鹿无虞吃了一惊,愣愣地盯着他,“师弟,你到底怎么了?”
小胡避开他的目光,“我没什么。”
“胡说。你两次看见那三人,脸上都露出那种怅惘的表情。。。。。有什么事,难道就不能跟师哥说吗?”
小胡见师哥凝神望着自己,一脸的坦然和信任,心里一热,但话到嘴边又成了,“师哥,我求你,先别再问我了好吗?到了该说的时候,我一定第一个先告诉你。”
鹿无虞看着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师弟,见他眼里满是哀求,心里一软,“好吧,只要你相信,无论什么时候,师哥都会跟你站在一起的,就行了。”
小胡声音哽咽,叫了声“师哥。”鹿无虞见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笑着摸摸他的头,“好了好了,这么大了还哭鼻子,要是让晶晶知道,会笑话你的。”
两人睡下。过了一会儿,鹿无虞问道,“师弟,你睡着了吗?”
小胡装作睡着,不答,他知道师哥心里憋不住话,肯定会自言自语的。
果然,鹿无虞道,“通过两天来的观察,我可以确信,陆击和他师妹并没有感情,至少诸葛茗青并不喜欢她师哥,当然了,对师哥的敬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至于说到儿女之情嘛,哼哼,就得等到我这个翩翩少年出场了。。。。”
小胡听师哥自吹自擂,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鹿无虞跳起来,扑上去揍他,叫道,“好呀,你个臭小子,敢笑话师哥!”
小胡赶紧溜下床,让他在被子上扑了个空。
鹿无虞又一个饿虎扑食,将他捉住,双手掐住他的肩膀,叫道,“快求饶。不然狠狠收拾你一顿,小子!”
小胡双肘后撞,撞在师兄的肋上,痛得他弯下了腰,趁机逃开,鹿无虞怪叫一声,又扑上来,一个跑,一个追,闹翻了天。
直到渊亭在隔壁重重的敲墙,两人才吐吐舌头,各自爬回床上去睡。
睡到半夜,小胡听见有人在耳边轻轻的呼唤自己,叫自己起来。
他一惊,就醒了,一看,一个人影像猫儿一般钻出半开的窗子,落地无声,在窗口向他招了招手。
他看看熟睡的师兄,迟疑了一下,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