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朱小菲能够脱口而出一个个药方,她在周治家的待遇提升了一个档次——拥有优先吃饭的权利,这在抠门的周治家显然算是极好的待遇,因为优先吃饭相当于与周治一同吃。
周治家的饭菜永远量少,饭桌如战场,一不留神,只能吃白饭了。朱小菲这个月几乎天天吃白饭,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喝到一点菜汤。她本身有一股子“娇贵”脾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挑挑拣拣不说,宁可挨饿也绝不吃别人剩下的,短短一个月消瘦不少。
周治对帮工吝啬大家都习惯了,不过当朱小菲与他同桌之后,发现周治的饭菜也没有好多少,于是她的愤愤转为纳闷了。她想不通,周治的诊金很高,家里的房子年代久远,陈旧却不翻新,吃穿用度都节俭到抠门,他要那么多钱到底做什么用?
周治近日心情大好,原本一直绷着脸给人看病的他,难得露出“甜美”的笑容。可惜没人欣赏他难得的笑——事实上除去他本人,其他人都觉得惊悚。
朱小菲知道师父如此高兴当然是前几日城主的登门拜访,虽然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但城主走的时候送了他一亩地的地契。
周治这个勤快的吝啬鬼,城主前脚一走,他便迫不及待地差了家丁和帮工去开荒。而朱小菲这个略显柔弱的,便被派去去药圃拔草。
天气闷热,夏蝉在树上不停的闹腾,传递着莫名的烦躁。
望着眼前绿油油的一大片,朱小菲欲哭无泪——她以为周治的药圃也就药铺前后那几块,却想不到翻过山头居然还有如此大规模的药圃!愤愤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禁暗叹自己命贱。还好太阳被厚重的云给遮住了,立夏之后,那毒日头晒得她三天两头中暑,那老头只是抓了把夏枯草给她泡水喝,一天一大壶,走哪带哪。
取下系在腰间盛水的葫芦,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迎香是对的,周治太坑人,典型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土财主!
“姐!”朱小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满头大汗,一个劲地喘气。
“你来做什么?”朱小菲走上前拿袖子帮他擦汗,“温先生那边快要上课了,是不是逃学了啊。”
“我来帮你呀,这么大一块地,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朱小乐鄙视地看了姐姐一眼,“何况你前两天才病好呢!”
被只有八岁大的弟弟质疑自己的能力,朱小菲颜面上有些挂不住,“你的功课不管了?晚上回去考考你,答不出的话——小心爹的鞭子!”
“姐,你好歹毒!”朱小乐的小脸涨得通红,“亏我还特地跑出来帮你,我走了!哼!”
“小屁孩。”朱小菲看他走远了,隔着帷帽的黑纱冲着他的背影吐了下舌头,看休息差不多了,继续干活,顺便熟识下药草。
一个时辰之后,阴着的天开始变暗,风带着的凉意席卷而来,这情景是要下雷阵雨了。朱小菲琢磨着附近没什么人家,半里外有个凉亭倒是可以躲雨,于是收拾了一下赶紧跑路。
雷声阵阵,狂风肆虐,路边的树枝疯狂地摇晃着。伴着一声响亮的雷鸣,豆大的雨点迫不及待砸了下来。幸亏跑得快,朱小菲跌跌撞撞奔进亭子,见四下无人,便取下了帏帽。她脸上的伤疤在这段时间的治疗下好了很多,假以时日,应该可以痊愈。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摸着自己的脸笑了起来……
“姑……姑娘……”一男子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略带迟疑。
朱小菲惊得瑟缩了一下,迅速抓起帷帽戴上,搁在石桌上的葫芦被碰翻咕噜噜滚到地上。
“姑……姑娘……我能进来……躲雨吗?”年轻人被她的激烈反应惊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进来吧。”朱小菲默默地起身把葫芦捡起来放好,余光透过黑纱看到站在亭子角落的年轻人几乎被雨淋了个透。
“谢谢!”年轻人道完谢走了进来,在亭中挑了个的石凳坐下。
“给!”她将手绢递给他,“擦一擦吧。”
年轻人看了她一眼,羞涩地一笑,露出一对迷人的酒窝,伸手接过,“谢谢。”
“不……客气!”朱小菲矫情地坐直身子,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自己。他长得真好看,如同画中谪仙,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真。明明该是一幅被雨淋后的狼狈样子,却不见他脸上有丝毫波澜。他的手,白皙修长,被那浅蓝色的手绢衬得如玉雕一般。
本着不看浪费的心态,朱小菲的目光顺着他擦脸的手游走,饱满的额头,斜飞的剑眉,琥珀色的双眼干净纯粹,高挺的鼻梁,浅粉的薄唇……
“姑娘……”年轻人有些局促地看着发呆的朱小菲。
“啊?”朱小菲回过神,见年轻人脸上染上一抹粉色,眼中带着一丝局促。
“哦,我看你额头有个污点,不过你刚刚已经擦掉了。呵呵……”
“哦。”年轻人腼腆地应着,似乎为刚才自己想多了而羞愧。
“呵呵……”朱小菲干笑两下以借此缓和尴尬的气氛,掉头看向亭外,道,“这雨真好看!”
“是啊……”年轻人愣了一下,也转头看向外面。
暴雨倾盆,朱小菲和那年轻人各自安静地看着外面的景。总算感觉自在了,朱小菲吐了口气,唯一遗憾的就是刚才那句这雨真好看,太没创意了。雨噼噼啪啪打在屋顶,持续着单调的旋律,如同她的生活。一个月来,她从早忙到晚,回去累得倒头就睡,从来没有时间去想事情。
她失忆了,却还识字,还能记得几个药方——只要告诉她得了什么病,她能马上写出一个药方,像是本能反应。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开,但是这些方子确实有效,而一些药方连周治都不是很清楚。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医术是否传自周治。周治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姑娘,”年轻人转过头,“小生初次来此地,不知安阳城怎么走?”
朱小菲转过脸正好对上他的眼睛,脸微微一热,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美得这么纯真?让人忍不住升起一阵保护欲。
“安阳啊……”她十指收拢,坐的更加笔直了,“是大城市,很热闹哦!”
年轻人笑了笑,“小生有个故友住在那里,这是第一次去,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朱小菲点点头:原来是个路痴呀。
“你呢,等下雨停了,沿着这条小路走,大概半刻钟便可以看到官道了!”朱小菲绞着十指,她实在不忍心告诉对方其实自己也没去过,只是听宋迎香说过怎么去安阳。
“到了官道之后呢?”年轻人非常认真地记着。
“之后……”朱小菲抿嘴想了想,“沿着官道往南走……过两三个时辰就到了!”好像是这样的吧,宋迎香说安阳在南边,应该不会错了。
“看来小生走错路了。”年轻人笑了笑,“难怪走了两天又回到这里了呢!”
“呵呵……”朱小菲略微心虚地别开眼睛,“记得要边走边问,这样才不会走丢。”
“嗯,小生记住了。”年轻人感激不已,“若是以后在安阳城见面,小生请你喝茶。”
“好呀!”朱小菲答得干脆,天知道她会不会去安阳城,天知道他们后来还会不会相遇。若是自己指错路了,干脆就别遇到了。
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小生想起了一个故人……你们……挺像的。”
“是吗?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见你说的故人。”朱小菲客套着,内心不屑对方这种低劣的搭讪,还好她话本看得多。
“会有机会的。”年轻人起身,将手绢递还,“雨停了,小生要赶路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朱小菲接过手绢,目送他的身影走远,心中升起淡淡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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