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刚走,我就偷偷寻找太平间。我必须要去看他们一眼,必须要去看一眼,尽管他们都在阻挠我。在这种时刻,我也顾不着什么什么规定。私自闯入太平间也好,总得做个了断。
我绕着楼层兜兜转转,还是没找到太平间。我原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停尸间,却如此隐秘,打乱我想在半小时内见到父母的计划。我泄气的靠着一扇门坐下来,缩着身子靠在边缘。
“你干嘛呢?”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来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他悄悄关上门像是担心会吵醒里面沉睡的人。
“可不可以带我去太平间?”我看着他的眼睛劈头就问,我不管他是不是把我当成疯子。毕竟在这种关头,我除了四处拜托人,别无他法。
“你跟我来。”他的眼底没有恐惧,和林逸白一样的淡然。我感激的跟着他穿过阴森森的楼道,尽头是个不起眼的房间。
我走到门口突然止住脚步,手停在门把上没推门进去。我需要很大的勇气,推开这扇中重有千斤的门。他以为是我害怕,替我推开,和我一起走进去,然后小心地关上门。
这里漂浮着的全是早已死去的生灵,我拉住他的手,壮着胆子往前走。
“害怕么?”他的手也在颤抖,我的手也在颤抖着。
“当然害怕。你陪我说说话吧。”我不敢看那些用白布盖上的人,只用余光寻找我父母的鞋子和裤子。
“我叫舒畔,你呢?”
“程子昂。”
“你多大?”
“18。”
“真巧,我也是。”我牵强的扯出个笑容,幸运的在他所在的方向看见我父母的尸体。
我攀在他胳膊上的手滑落下来握成拳头后,额头上的冷汗密布。“我妈很好看的。”我嗫嚅地自我麻痹,“我爸也是很帅气的。”我看着那两张床,像灌铅一样难以行走。
“嗯。”他知道我的软弱,所以快步走过去,大胆地掀开白布。
“啊!”虽然我有做好心理准备,但这毕竟还是挑战我的极限。我父母的脸被撞的血肉模糊,已经完全变形,我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我用手死死捂住嘴巴,避免招来周围人的怀疑,但双腿已经没办法站立,这带给我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
“你别看了。”他果断盖上白布,脸上没半点异常,像是看惯这种死人。
他走过来扶起我,把我背到背上。我的头枕在他的肩上,眼里黯淡无光,给他说着我们家里的趣事,都是些芝麻大的事情以前却经常引得我一阵轻笑。
“你知道么?我跟林逸白经常给那只狗送食物,可那狗每次狗不吃,都会过来蹭我。我跟它讲,我这儿已经没吃的了,让他去窝里,他就是不去。”
他停下来,问我:“林逸白是谁?”
“是我很好的朋友。你的注意点不应该这里。”然后他又微微转过头,点头:“哦。那那只狗是谁?”我被他的幽默逗得破涕而笑,头彻底贴在他的肩上,嘴唇靠着他的耳朵轻轻告诉他:“那只狗是我养了很多年的,记住,它的名字叫阿黄,不过跟我爸妈一起去了。”
我听见他遗憾的叹息声,也觉得遗憾。“你说,我要是还有一只跟阿黄一样的狗一样该多好。”他没做声,背着我缓缓向前走,给我说各种笑话。
“法官:你为什么要印假钞?被告无辜地说:因为我不会印真钞。”
“好傻!”
“病人:‘医生,你把剪刀留在我肚子里了。’‘没关系,我还有一把。’”
“不要跟我讲这种冷笑话!我要听好笑的!”
“别急!语文课上,老师问道:‘古时候,称呼‘我’的方式有哪些?’同学们说‘吾,余。’小明喊道:‘寡人,朕。’老师没理会他,问还有哪些。小明又答道:‘老衲,贫僧,贫道。’”
“哈哈,好蠢!”
他看我笑出声,开始左晃右晃,嘴里念着:“飞机就要起飞了!抓牢!”
我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慢点!慢点!我要掉下去了!”他走的看似不平稳,却如履平地般的安全。
他就这样背着我,围着楼层转了好久圈,知道我的腿软完全消除。我悲伤的气氛被调和的也没剩下多少,反而对未来更加有信心。
“行了,放我下来!”我拍拍他的肩膀,他很配合,嘴里又开始嘟哝着:“飞机降落了!”我从他身上跳下来,将我发麻的腿放松放松。
他的脸上布满汗水,顺着俊俏的脸滑落,贴着他的鬓角,白色的衬衫被汗水浸湿,勾勒出若隐若现小块的肌肉。我心里过意不去,把林逸白给我的手帕掏出来,给他擦汗。他足足比我高一个头,我给他擦脸上的汗水时只能微踮脚尖。他看着我,深邃的眼眸中都是我的样子。
我只注意他鼻尖上的汗水,专心为他擦汗,没注意到丝毫异常。身后的脚步声慢慢扩大,我警觉地回头,看到满脸猜忌的林逸白。
“你在干嘛?”他快步走过来,使劲的拉着我的手,让我站到他身后。“疼……”他的手臂上布满青筋,拉着我的力道很大,勒的我的手腕变得红肿。
“真是不够客气,对一个女孩子如此失礼。”他不屑一顾的语言成功激怒林逸白,他松开我的手。果然,手腕一周的地方全是红色的印记,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怕,拔腿跑到程子昂身后。
他的眼里几乎都要喷出火焰来,这种举动让他更加暴怒。
“你给我过来。”他是一头狮子,此刻被惹毛了,声音低沉的吓人。
程子昂没理会他,拉过我的手仔细的看。
“嘶-”他碰到我的手腕时才发现全都肿起来了,有些地方变得青紫。
我委屈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对着林逸白大吼:“我又没惹你,你干嘛凶我。我说我不欺负你,你就过来欺负我呀!”林逸白早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过分,现在也是满脸的心疼,连声跟我说对不起。
“我带你去找个冰袋敷下。”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气,走过来放缓语气抱住我的肩膀。
“你以后不可以训我。”我泪眼汪汪的看着他,让他发誓。“嗯,我发誓。”他自责的敲自己的脑袋,照样真诚地发誓:“我发誓以后不凶舒畔,绝对不凶!”他心疼的摸摸我的头,抱住我像童年那样安慰我。
“那我们先走了,你……”林逸远拉住我的手带着我走的时候,我才想起在一旁的程子昂。他一脸的风轻云淡,像是早就见惯这种和好的场面,半倚在墙上用我的手帕擦着汗。
“希望以后还可以再见面。”他的话在医院半空中飘荡,传到我的耳边,反复萦绕,才发现他的声音是多么悦耳,能够摄人心魂。
“我劝你最好别再见她。”林逸白的敌意始终未消,始终警惕地看着程子昂。“我有事先走。”他没反应,转身走进深不见底的黑暗,手中紧紧握着我的手帕。
我担心他害怕,在停尸房的那一刻实在太惊悚,导致我现在的心也在扑通扑通的跳动。
“以后千万别随便跟人家走,万一被骗,你又找不到家。”他握着我的手,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等待三叔。“他又不是坏人。”我想消除他对程子昂的偏见,所以据理力争。
“算了,不跟你争。不过你现在的心情恢复了么?”他看着我淡定的脸,担心的问。“没事了,我也见过我爸妈了。”他的脸上笼罩着不安,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劝他放心。“那只是个梦,我没见到他们的真面目,我梦到以前的那些时光。”我惊觉我撒谎都不再红脸,才发现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许多。
“以后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别再冒冒失失的了。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担心。”他没跟到医院来估计也是被我的反应吓到。我知道他跟佳慧没什么共同语言,在家里也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嗯,明天一起去送我爸妈最后一程吧。”我的手腕已经消肿,我拉着林逸白去找三叔。
“你要不要回家收拾收拾,行李什么的都在家里。”他被我拖着,慵懒的问我。“可以,明天让三叔陪我回去一趟。顺便看看简安。”
我只是无意中说出这个名字,他的步伐却愈加缓慢,最后我也拉不动他。我回头奇怪的看着他,每次我提到这个名字他都会失神一段时间。我的心里怪不好受的,我以为除我之外他就没有这么在意的人。
我感觉他有事瞒着我,就绕到他面前,像刚刚程子昂跟我说的那样吓他。
“算了,别瞒着我了。我都知道了,只不过一直不想说。但这件事不怪你。”我不知所云,他却震惊之极。
“你……你都知道?”他颤抖着声音,双手不由自主的抓紧我。
我继续佯装知道一切:“知道。我没办法原谅你,你真的背叛我太深。”
我话一出,他就紧紧上来抱住我,让我喘不出气来。他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跟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你要原谅我,我不能没有你。我跟简安只是玩玩而已,谁知道她就跟到城里来了。”
我被重重打击彻底打败,听着他类似于执挎子弟的话,脑中一片空白。玩玩?什么叫玩玩?他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事情?我被他的这些话抽得遍体鳞伤。我以为他不会在这个花季的年龄做出这种格格不入的事情,可现实就是他做了,而且瞒的我好苦。我现在是什么态度?他不是我的兄长么?你怎么不是祝福的口气?为什么会是嫉妒,会是怨恨,会是羡慕。
我的怒火冲撞我的胸膛,点燃我的心脏。“你骗我,果然你在骗我。”我推开他,咄咄逼人,“是不是这次把我接到城里来也是为方便你跟她见面。真可笑。”
我的梦境被开启,深藏于内心的感情再也没办法掩藏。我误以为初次相遇是夹杂的感情是崇拜,是对兄长的敬仰。都错了,我也不知道何时开始步入泥潭,开始进入感情的漩涡,鲜少跟他提起喜欢他的女生的姓名。当他对于我提到简安开始忐忑不安,我就开始嫉妒,正因为离他最近,所以才能更深的感受到他的慌,他的乱。
我已经是高二的学生,虽然平时嘻嘻哈哈不注意形象,但我也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背叛,我最厌恶的背叛。
我以为我会恨他,抬起无力的手臂却只是轻轻摆在他的肩上。他做任何事情我都会原谅,这是从小到大的习惯,现在早就改不掉了。
我突然想起三叔和佳慧,幸福的脸孔如果被三嫂看见会怎样。她也会像我如今般的发疯,失态,甚至比我还要恐怖。
“你觉得把三叔的事情告诉三嫂怎么样?”我现在已经毫无意识可言,说话都开始不经过大脑。他被我吓到,看我坐到凳子上立刻蹲在我面前,如坐针毡。
“你没事吧?你知道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会有什么结果么?你知道那个叫佳慧的家室是什么么?别瞎说了,你会没命的。我爸逃过,你也看到他的右手了。”
果然这个世界都在骗我进入一个圈套,我头痛欲裂,一时间没办法接受。“林逸白,送我回家。”我握住他的手,就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去。”他掏出手机开始拨打三叔的电话,熟练自如。不满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让这个高才子学会如此多的东西,那还有什么不可能。我轻勾起嘴角,没力气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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