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背着慕浅踏进村头的时候,正值晚炊,房前屋后,炊烟袅袅,一片宁静祥和。
村口大榆树下三三两两的聚着村人,黝黑的脸上满布着生动的颜色,叽叽喳喳的快速交谈着,时不时就大声的笑出来,从村子这头几乎要传到另一头去。
有人一扭头率先看见了风尘仆仆立在村口的南城,一时间都静下来,人人脸上满是打量的神色。
南城刚想上去打声招呼,寻求帮助,就见人群之中走出一个身材敦实,面目忠厚的男人来,约么年纪在四十上下,走近南城,隔了五六米停下问道:“兄弟,你这是打哪来,到我们这里做啥?”
南城侧头担忧的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慕浅,声音也不自觉的掺杂了焦急:“大哥,求求您,您看您能不能先为我安排个地方取暖,我急着救人。”
男人一听,快步走上前,看着南城背上,冷的打颤,面无血色的慕浅,也不再问其他,道了一声“跟我来”,就快步的领着南城向村里走去。
走到一家低矮的草坯房,东西两间屋子,屋前是是个土院,院子四周围着篱笆,篱笆中春生的菜头才鼓出渐渐的细芽。
男人踏进院子,对着正撒着玉米粒给乱哄哄围成一堆鸡鸭喂食的女人喊道:“婆娘,去把火盆子点上,放西屋,再烧点热水。”
女人一边抬头,露出饱经风霜的脸庞,一边诧异的问着:“你这又是撒哪门子的疯?”抬眼才看见跟在身后的南城和背上呼吸急促的慕浅。
擦擦手,也不问了,转头到仓房拿火盆,并连忙招着手让南城进到屋子里去。
南城将慕浅放在炕上,不知何时回来的女主人,手脚麻利的铺开被子,在南城协助下将慕浅挪进被窝,手摸在慕浅脸上,直叹着“咋这么凉”。
南城站了一会儿,打算一如往常的拥住慕浅,以自己的体温来暖和慕浅的身体,即便有旁人在,也暂时管不住那么多。
只是南城连鞋都没来的及脱上,就被妇人指令打断。
“在这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外屋架火烧水,你女儿放心大胆的交给俺。”
南城一步三回头走出西屋,男人在锅里添了好几大瓢水,南城则负责生火。等火生起来,南城已经添了好几次柴火,才慢慢意识到刚才妇人说了什么。
等等,女。。女儿?不是,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南城挠挠头,虬髯满布的脸上尽是疑惑,最后只得百思不得其解的皱弯了一双剑眉。
生火取暖,烧水擦身,妇人里里外外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等南城在进屋的时候,慕浅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裳,身子都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来,眉头舒展,神色安稳的睡着。
南城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一些,心下也松快许多。
人一轻松下来,各种生理感官也尽数泛上来。
南城的肚子咕咕响的风生水起,在妇人爽朗且略有打趣的笑声中,红了一张脸。
妇人手脚麻利的上了菜,虽没有大鱼大肉,只是平常的土豆白菜,对于吃了将近半个月野果烤鱼的南城来说,已经是绝顶美味。
在攀谈过程中,南城了解到,这个村子叫做暖泉村,村外的有条河从山上泉眼出留下,四季水温高于正常河流,故而得名。
救助他们的这位大哥叫做刘财旺,和刘嫂子都是本土长大,育有两子一女。
女儿年前出嫁,嫁到了挺远的镇上,两个儿子就住在本村里,距离的不远。
刘嫂子是爽快人,办事麻利,说话也麻利。南城听刘嫂子说话,需要集中精力才能跟上语速,眼前耳边像是有无数把昆仑殿常使的柳叶飞刀在耳边飞来飞去且飞的飞快,稍不留神,就被刺中,再也跟不上节奏。
南城只得在刘家嫂子快问中,偶尔能插上两句嘴,略略的叙述自己和慕浅是如何摔下山崖,又如何走出林子。
值得一提的是当刘嫂子得知慕浅是南城未过门娘子的时候,瞠目结舌,嘴里几乎能塞下一个鸭蛋。
“啥?不是你女儿?”刘家嫂子诧异问道。上下打量了南城两眼,五官皱在一起,带着一脸难色。
“大兄弟,嫂子心直口快你别介意。人家女娃子年纪轻轻,长得又水灵,你。。。是不是强迫人家跟你走?”
强迫?算么?慕姑娘是因为自己看了她的。。。胸,才选择嫁给自己。若不是这样,依着慕浅这般通情达理,性行淑均,找到如意郎君,想来并不是难事吧?
南城鼻尖轻皱,凤眸间有微微的懊恼之色。
刘家嫂子一看南城不出声,以为就是默认。
刘财旺一个劲儿给刘家嫂子使眼色,甚至出手去拉扯的胳膊,示意不要再说。
刘嫂子瞪了自家汉子一眼,将胳膊挣扎着抽出来,一副不吐不快的表情。手一插腰,端出苦口婆心促膝长谈的架势来。
“大兄弟,嫂子看你也不是什么坏人。老话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你和那女娃子相差了十来岁,想法都不同,又不是你情我愿,这以后日子怎么过。莫不如找一个年岁相当的,知冷知热的。。”
“等。。等等”南城不解的挠挠头,满脸尽是困惑不解“嫂子这话为什么我听不太懂。相差了十来岁?我和慕姑娘只差三岁啊。。”
“三岁?!”这回换做刘嫂子满脸困惑不解“怎么可能!大兄弟你多大?”
“二十。”南城老老实实的回答。
刘嫂子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南城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的啧啧嘴,最后抚掌大笑出声。
“是了是了,我说怎么看着这么显老,年纪轻轻的怎么留这么一脸胡子,邋邋遢遢的,多不干净!明晚我烧点水,让你刘大哥给你把胡子剃剃,小伙子就应该有小伙子的样儿。”
南城摸摸自己的一脸虬髯,脑海浮现出师傅那个悲喜莫辨的表情来。
刚想拒绝,刘嫂子已经转移了话题,说着村里原本有个老大夫,医术好,镇里的大夫也比不上他。之前村里有人也像慕浅一样发寒症,老大夫开了一副药,三日就吃好了。
只不过现在人去外镇出诊,两天后才能回来,然后刘嫂子劝说着让南城带着慕浅再住两日。
原来南城想着不便多扰,打算明日就带着慕浅去镇上找大夫,一听完,也只好抱歉的笑着说叨扰,不停称谢。
心想着,慕姑娘的病症是有救了吧?
完全将拒绝剃胡子这件事抛诸脑后。
之后南城就跟着刘嫂子的安排,睡在慕浅所在的西屋,在火炕的另一头暖洋洋的被窝里。入睡前还忍不住憨笑出声来,一双清亮的凤眸里恨不得直接写上:慕浅有救了。
良久,才终于平静下来,有了困意。伤毕竟还是在恢复当中,连日来,主要是靠着南城一鼓作气,奔波不停,整个人从早到晚神经崩的紧紧的。
如今看着慕浅熟睡安和的脸庞,困意席卷而上,长长的打个哈欠,终于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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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半夜,慕浅醒了过来。
睁眼发现自己安安稳稳的睡在被窝里。被子内里的棉花日头久了,不复松软,但是干干净净的能闻到皂荚的味道。
陌生的屋子,侧头看去,却是熟悉的人。
瞬间,慕浅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寒气发作过后,嗓子干涩的生疼,吞咽时觉的有把钝刀在慢慢的割,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水。
慕浅想喊醒南城,在看到南城眼下疲惫的青痕后,鬼使神差的没有出声。
本来想着自己动身下地,刚掀开被子,奈何身上实在没有力气,用手肘费力的撑起上身,随即又重重的跌回来。
一起一落间,还是惊醒了南城。
“怎么了?”南城刚刚睡醒,向来疏透的声音染上微微沙哑。
“水。”慕浅张口,嘶嘶地尽是气声。
南城揉揉眼,迅速起身,拿过桌上陶碗里早早晾好的开水,一手扶着起身,一手喂着慕浅喝水。
慕浅小口的啜着,喝足了,便拉拉南城的衣袖。
嗓子太疼,实在是不想说话。
南城立刻会意,转身放下碗,扶着慕浅重新倒下,条件反射一般的为慕浅掖好被角。
然后自己也躺回被窝,对着慕浅,将进入到村子,遇上刘大哥一家的前后说了个清楚。
慕浅感觉南城刻意放低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盘旋,睡意止不住的上涌。
南木头的声音其实,还是很好听的。慕浅想。
几乎就要睡着时,突然听到南城声音里夹杂着些许委屈问:“留着胡子这么显老么?刘嫂子都以为你是我女儿。”
慕浅的睡意突然不知道跑哪个地方喝凉茶去了。
女儿?显老?
慕浅不可自抑的笑出声来,眼角弯弯,如雪月光下,瞳白分明的闪着愉悦的光。
这下平衡了,并不是只有自己看不出南城只及弱冠。群众雪亮的眼睛证明,是南城长的着急,不是自己判断力失误。
不过,这刘嫂子倒真是心直口快,一针见血。
突然想起什么,南城如梦初醒的一拍头:“诶呀,刘嫂子要给我剃胡子,我忘记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慕浅依旧发出的是气声。
南城挠挠头,憨厚的一笑:“师傅不让。”
那还是自己十一二岁开始发育的时候。如雨后春笋般节节拔出身高,原来还是一团的五官也开始舒展开。
有的时候,宗内长老看见自己,不知为何总要到吸一口气,满是震惊的看着,楞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师傅也经常望着自己就愣愣出神,眼内情绪翻滚,深流激荡,复杂的让人看不懂,总觉得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
然后有一天,师傅拽过自己,在自己脸上涂满像。。额。。屎一样的颜色和味道的浆糊。
半个月后,师傅对着这张脸上纠结缠绕,格外旺盛的胡须,满意的揉着他的头,说,以后就这么留着,不准剃。
于是这张脸就以这种形态保留下来。
突然想起,德清十岁上山第一次看见满脸胡须的自己,满脸坚毅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大喊“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在得知自己拜错了人之后,愤愤的像个兔子一样,红了眼眶。
南城想笑,气息转转绕绕来到嘴边,却变成一声长叹。
“慕姑娘,德清他。。。”
“会没事的。”
慕浅看着南城清亮的眼睛,不知道为何,上下唇下意识的轻碰,就这样出声安慰。
这样的自己,太陌生了,越来越陌生。
南城在一团胡须里,抿着嘴,没有出声。
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两段呼吸清晰可闻,渐渐协调在一个频率。
“剃吧”慕浅的语气平淡“我想看。”
月光如霜,斑驳的看不清五官,彼此视线交接,只能看见对方发亮的双眼。
半响,安静的几乎让人以为都睡去的屋子里,一个“嗯”字,轻轻缓缓的落下。
而窗外,皓月当空,云淡星稀,风儿缓缓的吹,月影懒懒的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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