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城城西光是酒楼就占去三条街,各家有各家的招牌菜,各具特色,风味不同,模仿也模仿不来。食客喜欢哪类吃食就往哪类酒楼里钻,因而此处不会出现哪家酒楼一头独大的情形。
慕浅现在就坐在烤鸡最为出名的食来楼一楼的酒桌旁,按捺不住兴奋地等着烤鸡上桌。旁边的德清也是一脸兴奋,唯有南城没有太大表情,即使有表情,这么浓密的一团胡子也遮掩的干干净净。
事先声明,虽然昨晚慕浅确实打算缠着南城吃鸡。但是今天能来到食来阁,却亏得是德清的主意。大清早三个人一在客栈门口会面,德清就殷勤的笑弯清秀的双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可怜兮兮“大师兄,我昨个听小二说,食来楼的烤鸡是一绝,咱们今天去尝尝?”
“可是,钱”
“大师兄,就当替我和慕浅嫂子初出病愈补补身子,成不?”
南城听见“嫂子”两个字,连带着耳根一起发红,背对着慕浅,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然后轻轻地点了一头,似乎怕德清和慕浅没看清,迟疑了一小会儿,又重重的点了两下,耳朵红的一发不可收拾。
慕浅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么雄壮的身子,这么虬髯密布的脸,竟然也可以演绎出小媳妇含羞带臊的风情!
入了食来喽,三人凳子还未坐热,就听见隔壁桌的人说:“听说没有,昆仑殿布掌门向云清宗讨说法去了!”
声音不大不小,在出口的那一刻,喧嚷的客栈瞬间安静下来。一直面无表情的南城猛地抬起头,眼神一错也不肯错。德清兴奋地发光的眼睛也瞬时冷却下来。
片刻后,东边角落的一座人里不知谁开了口,附和一句“我也听说了,不过不仅仅是要个说法,看这个架势是要开战了!”
慕浅眉一挑,还想着怎么这事出了这么多天还没有风声,真是不能提,说曹操曹操就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一锅沸腾的开水炸开来。
“要我说,昆仑殿绝对是自找苦吃,三门里面真当自己是老大啊!”
“这回可不是小打小闹,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
“诶?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两三天的功夫,局面就闹成这样了?”
“你是有所不知,大约半个月前,昆仑殿的八名“书”字辈嫡传弟子在松阳驿遭人埋伏,无一人生还,据说,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是两名云清宗的弟子,报给了兰香城的一个昆仑殿的小分部。”
“人家云清宗只是第一个发现的,也不能把这事赖在人家头上吧!狗咬吕洞宾么?这不是!”
“你当人家昆仑殿是那不讲理的三姑六婆呐!你是不知道,有人救下了那八名弟子中的一名!”
“等等,不是说无一生还么?”有人急急地截下话头。
“虽说是无一生还,但是事情偏是赶个巧儿。谁也没系想到还死里逃生出这么一个活口,那生还的弟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云清宗是主谋!”
酒楼内登时一片齐整的吸气声。
慕浅抿了一口水,心底一转,解开了一个结。终于知道,为什么本来死定了的八个人只有七具尸体。“那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呵!不得不夸一下,扶风真是好计谋!
不管活着回来的“那一个人”是真的还是假的,激起众怒的目的都达到了。而且还巧妙地把麒麟玉这么大一坨麻烦推给了昆仑殿。
“如今昆仑殿已经飞鸽传书 将此事知会给云清宗,就等着两个月后在武林盟上给出说法。若是这名头坐实,昆仑殿已经发出话来,举满门之力,绝不姑息。”
“这是怎么?云清宗是等不急统一武林了?这么急着开始啃昆仑殿这块骨头。”
“我看事情未必如此,云清宗这等最讲道义的门派怎么可能下的这样的手。况且,那只是几个小辈,无缘无故,又怎能出手!”不知从哪里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越是大门大派,腌臜的事情越多。你当人家是侠肝义胆,孰不知人家狼子野心!”
“怎么讲?”
“我问你一句,武林盟大会在即,什么东西最抢手?”
“自然是麒麟玉无疑,莫不是。。。麒麟玉在昆仑殿手里?!”
众人未出声,表情却表露无遗的肯定。
“云清宗真是不要脸,拿这小辈的下手,真教天下豪杰所不齿。合是那弟子命不该绝,否则怎么揭露云清宗如此险恶的嘴脸!”
“这位兄台真乃酌见!”
“说的好。”“云清宗真是愧为武林之首,以我之见,不过是一帮宵小之徒罢了!”
“昆仑殿若是讨伐,我必呼应!”
??
酒楼内的声音完全倾向一边倒的状态,纷纷表示要讨伐云清宗。一个个群情激愤,恨不得枕戈待旦,秣马厉兵,今朝就替这个天,行这个道。
慕浅嗤笑一声,真是天高皇帝远,看准了云清宗听不见今日的“义正言辞”。
不置一词的扭头默默看向南城和德清。德清一张清秀白皙的脸涨的通红,气的着实不轻,连眼白都染上了血丝,发着红光。恨不得站起来,给这些附和之人每人扎个透心凉。
之所以没站起来,倒不是德清一直在克制,而是南城死死地扣住德清在桌面上的手腕,桌下也死死压着德清的腿,没让德清挣开半分。
南城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虽说脸不是铁青色,但周身气压也低上了极点,与往日的温吞憨厚相去甚远。
“南大哥,我们去楼上。”慕浅扯扯南城的衣袖,语气里满是诚挚的恳求,还捎带着几分安抚。
闹笑话!怎么可能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吃鸡的机会。
然后,南城点头,点了挣扎得脸红脖子粗的德清的哑穴,扛着上了楼。
楼上人果然少些,各自安静的在桌前吃着饭,只有一个穿着青布衫子的卖唱女,抱着把簇新的三弦,在一桌人前,婉转的唱着小曲。
“蝶舞梨园雪,莺啼柳带烟。都把流光儿抛,换得生平无怨。小池残日艳阳天,苎萝山又山。青鸟不来愁绝,忍看鸳鸯双结。春风一等少年心,可怜闲情,总是恨不禁。”
卖唱女的声音并不侬软,一首春情的曲子也只唱出了那么三两分的趣味。
三人找了临街的位置坐下,楼下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南城依旧是那副低气压的模样,德清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瞪着南城,一手攥着南城的衣袖,一手指着自己。
南城这才看向德清,然后又别开脸,带着点愧疚的说“德清,我怕你冲动去跟人家打起来,什么时候不气了,什么时候给你解穴。”
南城明明也气的不轻,但是依旧什么都没做。慕浅感到奇怪,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忍,没有宽容,只有睚眦必报。
她可以理解德清,但对于南城,明明觉得奇怪,但是却并不觉得矛盾。
南城低着头看着桌面,开口说:“我不是不想拔剑或是上前理论一番。但是,你我都清楚,没有用,不是么?同这些人即便说赢了又如何,打赢了又如何。相信的人依旧会相信,不信的人依旧不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无愧于心就是了。”
这些话是对着德清说的。无疑。
却让慕浅一瞬间就明悟,打从一开始,第一眼,就看南城不舒服的原因。
他太干净了,也太正了。不同于其他正道人阳奉阴违的正义,南城看似傻,但是确是最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该想什么,总是循着最正的那条路走。
就算茶馆之事是自己挑的头,就算他其实并不喜欢自己,就算车夫之死可以不用付半分钱关系,就算今日一群江湖蝼蚁恶言重伤,他都知道,自己怎样做,最不违心,最不后悔。
那是慕浅完全没有过的信条。她的所有准则只有简单的两件事:吃和活命。就算是做错了,也要让他继续错下去。
果真不是一路人啊!慕浅想。
想着想着,烤鸡就端上了桌。然后,慕浅就再没那个心思力气去想了。
南城已经看惊了。竟然还能有女子吃相凶狠成这样!
一手一个闪着油光的鸡腿,左右连番开弓的同时,眼睛还恶狠狠的盯着盘子里的,大有一副谁伸手就和谁拼命的架势。一只完整的烤鸡,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只剩下了鸡头和鸡屁股。
慕浅打了一个饱嗝,看着一脸目瞪口呆的南城和德清说:“南大哥,德清师弟,你们怎么不吃啊?”
吃?吃什么?鸡头还是鸡屁股?
德清刚刚消下去三两分的火气,蹭蹭蹭,又蹿上来。硬是憋红了一张脸。
若是哑穴已解,德清早已骂开了。
南城摸摸鼻梁,憨厚的笑笑:“原来慕姑娘爱吃鸡,倒是南某疏忽了,委屈了姑娘的口舌。”
慕浅一笑,没有回应。
装贤良淑德真不是自己能驾驭的活啊!打个架杀个人更容易。
卖唱女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就停在身后余尺的位置。然后变成了柔柔弱弱又慌又恼的一声“客官,请您自重。”
慕浅扭头回望,青布衫的女子,慌乱的抱着一把三弦,挣扎着要从喝的面红耳赤的虬髯大汉怀里出来。
看看,看看,这么俗气的桥段也上演了。卖唱女酒楼遭浪徒,接下来,该是侠义士风尘救鸳鸯了吧?
果不其然,有人拍案而起,大喝一声“放开她”。
果不其然,这一声格外熟悉。
慕浅扶额长叹,南木头,你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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