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浅对南城说,方才是自己有些闷,散步回来便听见有几个男人在说话,这荒郊野岭,又惊又怕,躲在山坳里,等人声远了,才敢出来。
一段叙述,慕浅三分梨花含泪,七分楚楚可怜。慕浅是有专业素质的人,虽然知道即使不加任何表演,把瞎话编的和三个铜板一斤白菜一样平淡,南城也能二话不说,毫不犹疑的相信。
南城真是傻呢,傻呢,还是傻呢?
待南城打探一圈回来,确定贼人走远,这才收拾起行装来。南城在车夫的尸体前沉默了一会,回身从自己包袱里掏出一件干净的罩衫,平稳的盖在车夫的头顶,然后头也不抬的说:
“我要把他送回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慕浅乖巧的点头说好。
顺便在心底暗叹了一句,真是个侠肝义胆的好傻子!
江湖不太平,车夫遇难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车行出车时,就签订了生死契,是死是活与雇主没有任何关系。也就是南城被这种侠义精神洗脑的木头,才能有这种把遗体送回去的想法。
虽说出城没多远,可一折一回,就得耗个两三天的功夫。这绝对不是划算的买卖。
若是慕浅功夫还在,肯定没有如此闲情逸致陪南城在这里古道热肠。可要是继续向前赶路,势必遭遇红莲护卫,南木头武功不入流,又拖着一个病着的德清,加上只剩三成内力的自己,绝对是撞枪口。
所以慕浅沉默的选择了赞同。
再抬头看南城,果不其然,看见南城投来的赞许加欣赏的目光。目光里满满的写着:慕姑娘,你真是个心地良善的好姑娘!
回返时,已至黄昏。车夫的尸体用衣服裹了放在车后箱,德清则是无力的躺在车厢里。
慕浅嫌弃车厢里血腥的味道,也同南城一起坐在外面。南木头扭头见坐在身边的慕浅,
脸色一红,低下头摸了摸鼻梁,什么都没说。
时至傍晚,风里终于添了些许凉意。天边昏色起,日暮熔金,橘色余晖映照下的官道上,只余下哒哒的马蹄声。
南城似乎终于褪去尴尬,专心致志的驾着马车,眉心锁了淡淡的结,慕浅猜想,估计是为车夫遇害之事心有不安。
慕浅是丁点不介意,别开脸,看山峦上云霞浸染。
算算看,这还是慕浅初出江湖以来第一次这么平静的看教外景色。这一个多月多半都在奔波寻找和养伤之间耗费过去了。
许是费心太久伤口未愈的疲劳,许是这暮色温柔凉风和煦,慕浅迷迷糊糊的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到南城一声温和的叹息。
再醒过来,太阳已完全的下山,暮色四合,疏星浅月。马车依旧颠簸的走着,有喧闹的人声从不远处传来,已然接近兰香城。
慕浅惺忪的半睁开眼,刚想活动动一下发麻的手臂,便发觉身上盖了一件宽大的灰衣衫,带着微微的汗味。不必想~南木头的。
慕浅不动声色的斜觑南城一眼,果不其然,他只着了牙白的内衫。平时掩藏在厚重罩袍下的挺拔身线越发的凸显出来。此刻,南木头似乎正专心的用一只手攥着缰绳赶车,另一只手虚虚地拢在慕浅身后,明显是防止慕浅睡熟一头栽下去。
慕浅闭上眼故意哼唧两声表明自己要醒来了,虽然是闭着眼,依旧能感觉到身后的那只手瞬间撤走。等慕浅抻完一个懒腰,南城这才开口,憨厚温和的笑笑,问了一句“醒了?”
慕浅点点头,算做回应。
而后进了城,一行三人直奔车行,将车夫遗体交付给车行老板。老板估计是见多了这一行的生死,脸上的表情平淡的很。倒是知晓南城特地折返回来时,略微表现出一些惊讶。
出长途的车夫都是孤苦无依,茕茕孑立之人,好心些的,人死了,就替他在荒郊野外立块无字碑,再托人捎个口信回来。甚少有人像南城这般特地折返回来,而且还死心眼的要做补偿。
而后见天色已晚,今天只能在城里找间客栈住下。
进了客栈内,南城下意识便向掌柜要了一间上房两个通铺。慕浅截住了话头,和和煦煦温温婉婉的一笑,硬是把一张婴儿肥的脸挤出三分小家碧玉。“掌柜,两间平房即可。”侧头对惊讶的一脸呆滞的南城说:“慕浅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不必再如此歇养,有劳南大哥费心。”
慕浅考虑过了,前两天那种闹法可不能再用了。教里那群人,别的本事没有,追踪的本领倒是一等一的高超。
再这么张扬,且不说南城和德清会不会厌烦,最重要的是可能会招来小扶风。到那个时候真是死路一条,都不带拐弯儿的。
南城愣过之后,付完钱,这才与慕浅道别,一把抱起脸色苍白的德清,跟着小二去了房间。临走之前,还回头望了慕浅一眼,眼神里似有感激之意,嘴唇在胡须里嗫嚅着,似乎要说什么,最终还是目光一顿,什么都没说出来。
慕浅不着痕迹的撇唇一笑,眼睛眯成一弯月牙,模样可爱至极。
感激?果真是根木头呐!连慕浅自己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成了什么大善人,三天两头就能收到这种感激加赞扬的目光。
歇了一夜,再出发时德清精神好了许多,但也没好到能与慕浅斗嘴的程度。
马车换了样式简单,价格便宜的。南城亲自驾马,打定主意再也不肯雇车夫
慕浅主动提出让德清坐到马车中来避暑,南城听完,是对慕浅又来了一轮赞美的目光洗礼,全然忘了昨天慕浅是如何拒绝自己的请求。德清听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瞪着眼睛,抱着南城的腰,哭着喊着不去,说慕浅这厮肯定没安好心。
结果,在南城的安抚下,德清还是坐上了马车,只是全程都绷着胳膊,眼睛瞪得溜圆,戒备着慕浅。慕浅只是一笑,撩开帘子去看路旁风景。
一旦不打算装的那么跋扈,慕浅是没有那个兴致去挑逗德清的。从小到大,放到心上的事情无非吃和活命。如今,还是这么两件事。
赶了两天的路,打了两晚的野营,终于在第三天下午抵达四方城,略以休整。
四方城是抚州第一大城,纵横南北东西的运河在此处交汇,水路达四方,平日里宽阔江面来来往往尽是挂了不同颜色商家的旗号,码头货物搬卸熙熙攘攘之声能从一日的黎明破晓喧闹到月上中天。
街道上商铺鳞次栉比,城东的花楼勾栏,城西的酒阁食府,城东的米粮杂卖,城北的书画饰物。此地城坊不分,沿街挤满了叫卖的商贩小摊,风味小吃和私家酒酿的味道飘散出去老远,进城就能闻见这浓郁的烟火气息。
慕浅此前的十七年里基本上是在鸟都不肯屈尊一下臀部拉个屎的总教山渡过的,山下只有一个不大规模的村子,零星的住着几十户人家。数起来,这还是慕浅真真正正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繁华比肩继踵的城池,再怎么算计谋划,老成毒辣,也始终有着几分小女儿心性,不由得看花了眼。
上一个兰香城自然是不能算的,虽说挂了一个城的名头,充其量也就是一个镇子的规模,小的很。
恢复了元气的德清早就按捺不住掀开帘子,坐在车外,满目惊奇的四处扫量,不住的向身边正在驱车的南城指指看见的事物。
“大师兄,大师兄,你看,好大的酒楼啊!”
“大师兄,大师兄!你看那个女子,竟然是个蓝眼珠的!”
“大师兄,大师兄!那个门面金光闪闪的商铺竟然是个武器行!”
“大师兄,大师兄”
诸如此类,聒噪的耳根生疼。
同是第一次下山,隔着帘子,慕浅只能听见南城憨厚的笑声和时不时蹦出的嗯啊之声。即使看不见,慕浅也想象的出来现在的南城,一定挠着头,在一团胡须里看不清五官,却仍可辨认出笑的很开心的模样。
慕浅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如果把这碍事的胡须剪去,南城笑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去掉胡须的南城到底长了怎样的一张脸,是带疤痕胎记,还是像他的胸膛一样莹白如玉?是年老一些,还是年轻一些?是清秀一些,还是蛮横一些?
如此想想,竟然觉得格外有趣。连车外的景色都不那么吸引人了。
原本慕浅还打算着等过了药王谷,在抵达跃龙山肖家堡之前,就解决掉南城和德清。毕竟利用完的毫无价值之物是没有必要再留着的,而且还可能会泄露自己的行踪。
不过现在慕浅稍稍改变了一下注意,等着看完南城胡须下的面孔。若是合自己的心意,就留这两人一命,喂些噬魂散,变成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也不错!
坐在车外的南城若是知道慕浅心里的这些算计,估计得呕出二斤血来。可惜,现在南城还是一脸欢欣愉悦的觉着慕浅是个不慕荣华、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往后一定要好好待人家!
四方城是座大城,沿街的客栈门面气派,仅仅一副牌匾,铁画银钩出自当世名家之手,用的是名贵的楠木再经以良匠雕琢。自然,价格也不便宜。南城掂掂手里的银子,一脸羞赧的从沿街客栈问完价钱出来,低着头不敢看慕浅和南城。最后在城西后街七拐八拐的一个巷子里挑了间普普通通,干净整洁的客栈。
客栈里人影寥寥,一进门便有小二迎上来堆着满脸的笑问打尖还是住店。见南城欲言又止的模样,又笑着补了一句,住店的话,平房一晚上两钱,不是我夸,四方城里当数我们家最便宜。
南城被窥破了窘境,不好意思的低头挠挠了头。
四方城的客栈入住时要登记姓名和门派。对此,掌柜的解释是,最近江湖风波起,备个案子,以防万一。
慕浅的门派处填写的当然是个大大的无字,南城和德清自当提了笔如实照写。掌柜的在看见“云清宗”三个字之后,整个脸挤出了满满的包子褶。
只是,三个人,谁都没有看见,掌柜低眉的那一瞬间,眼中流过的暗光。
而当夜,慕浅终于有机会能够好好地在木桶里泡一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亵衣,美美的睡上一觉,直到天明。
临睡之前,慕浅在迷迷糊糊之中决定,明天一定要缠着南城去吃顿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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