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这个工作很难在工作上结识朋友,不像医生,治好了病,部分人便就产生了感情或者感激,进而成为朋友,法医要么尸体,家人痛不欲生,要么伤体,伤者视为羞耻,反正与法医有多远离多远。
林永来处理林飞云的后事,朝歌陪他去太平间,看见他眼里无法掩饰的深沉的悲伤、绝望,看着林飞云遗体时温柔的悲切,朝歌默默站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温和地抬眼看了眼朝歌,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悲哀,谁也不能分担,只能默默地看着,无能为力。
林永是林飞云的邻居,也是林飞云哥哥的死党,林飞云自小就是哥哥的跟屁虫,哥哥去哪里,他也在哪里,哥哥下河摸鱼,林飞云就在岸上守着破搪瓷杯中的鱼;哥哥下河游泳,他就在岸上守着衣服,当然也包括林永他们的;哥哥上山掏鸟窝,掏来的蛋也是他小心保管;总之,就是跟屁虫,林永很照应林飞云,比哥哥还细心,所以林飞云一向也“永哥哥永哥哥”地叫,林永没有弟弟,有个小弟让自己罩不知几高兴。
有时学校组织去看电影,哥哥不愿意带林飞云,而永哥哥倒是在单车尾带上林飞云,林飞云紧紧抱着永哥哥的腰,向县城飞驰而去,看完又是永哥哥等着他,飞驰回家。
有一年中秋节捉迷藏,林永已经念初三,而林飞云却还在小学五年级,俩人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在老屋门前稻田里的稻草垛里,空间很小,黑暗中俩人挤在一起,林飞云听到林哥粗重的呼吸,因为藏得太隐秘,别人一直找不到,他们又不愿意出去,因为出去就表示输了,藏了很久,后来林永把林飞云抱在怀里,一手紧紧抱着他有腰,一手就去摸他的脸,万分柔情柔情万种地抚摸。
林飞云吓坏了,冲了出去,虽然不太懂情事,但是却知道是不好的行为,非常不好,也不敢家里人讲,从此以后再也不跟着哥哥他们玩了。
林永情窦初开却喜欢上小弟弟,也吓坏了自己,一直很多年都没闹明白当年为什么会那样,懵懵懂懂中,根本就是本能,本能地照顾,本能地接近,本能地喜欢,本能地要抚摸。
没想到就这一动作,把林飞云吓得逃之夭夭,之后上演无数你追我逃的故事,而林飞仙终于逃至天堂。
本来青梅竹马兄友弟恭的美好故事,因为林永的一个抚摸变了道,曲曲折折,伤人伤己,终成绝唱。
那么悲怆。
本来陪着林永不是朝歌的责任,可是看到他隐忍压抑的痛苦,朝歌慈悲心大发,带着他去了相熟的大排档。
林永基本没吃什么东西,朝歌也没什么胃口,俩个人默默无言,筷子无聊地挑着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伙计奇怪地看了好几眼他们诡异的状态。
烟为媒,酒为引,朝歌尽管不太抽烟,也默默地拿过他的烟盒,抽了一支出来,林永拿出火机帮他点燃,他的手指很好看,白皙而瘦削,他自己也抽出支来点燃,吞云吐雾,看着朝歌的手指,笑,“以为你不抽烟,一直没敢抽呢。”
“你老烟枪啊。”
“嗯,抽很多年了,郁闷就抽上了,当年吓跑阿云,就会学会了抽烟喝酒。”林永笑得有些惨淡,“一匹布那么长的故事。”
朝歌闷头抽烟。
“伙计,来两支珠江。”林永挥手叫啤酒,伙计拿来啤酒和杯子,起好瓶盖,放下,林永递一支给朝歌,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
“不喝还真没勇气。”林永又笑,仍然是那么惨淡。
“你很爱他吧。”朝歌也喝了一大口。
“太淡了,换支白酒。”林永叫来伙计,要了支九江双蒸,倒了两杯,递一杯给朝歌,“大排档没什么好酒,下次哥请你喝好的。”然后自己一口闷了一杯。
朝歌有些吃惊,这说话口吻怎么象是对林飞仙说的。
也喝了一口,辣而呛,喝下去火/辣/辣的,“你记得才好啊。”朝歌笑。
“他终于再也喝不上了。”林永眼睛湿润,声音抽掉生气般灰败无力。
朝歌说不出安慰的话,看着他悲伤地惨笑,看着他痛苦无力,闷着喝酒,九江双蒸实在难喝,朝歌呛出泪来。
“你的眼睛和他有点像,太干净了。”林永趋近,盯着他看了很久,“太干净了不好,世界那么混乱。”林永微有醉意,“太干净了怎么在染缸中生活下去。”
九江双蒸几乎全进了林永腹中,他垂着头,“世界没有净土,他怎么就不明白。”
朝歌沉默了一阵,低声说,“他就是太明白没有净土了。”
林永颓然,拿过朝歌的杯子,把酒全喝了。
林永醉得半死,朝歌只好把他拖到附近的旅馆将就一晚,自己心境暗淡地,看着热闹繁华的街头,只觉前路愈加暗淡,不知何处是尽头。